第45章 薄雪
第45章 薄雪
教當代文學史的老師, 是一位頗有聲望快要退休的老教授,在學術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學者。
前兩節課講完了八十年代詩歌部分,這周的課程教授說落實到具體的詩歌品讀上面, 算是互相交流感悟的詩評會。
上課的教室很大,坐在後排很容易神思遨游, 大家都搶着坐最前面的位置, 舒微和欣菲早早跑來上課。
孫欣菲沒精打采地垂首嘆息說:“我本來一直準備的詩歌, 但我在看了許多人的賞析以後,我發現我看得好淺薄啊,我決定二次補充讨論的時候,進行一下簡短發言,參與一下就好了……”
舒微想了想自己準備的詩歌,感覺她看得也很淺,但是她實在喜歡那首詩, 所以選定以後就沒有再改變初衷。
不過應該也沒有關系,程老師和藹可親, 從來沒有見過他兇過誰。
到了教室以後, 大家就開始收拾準備上課了。程教授還端着保溫茶杯和前排的大家聊了兩句天。既可以師生日常的簡單交流, 也能夠等後趕來上課的同學們到教室。
聊天的內容都是大家的日常, 這兩天的天氣, 這一周讀過什麽書,觀荷園餐廳這兩天研究的新菜口味一般……
上課的教室分前後門, 上課的大家前前後後地開關門進來, 一如既往的和諧平常上課氣氛。
“這節課互相交流一下八十年代的詩歌部分,……在之前的課上, 我們也說過了, 同一首詩不同的讀者讀到, 理解和感受是不盡相同的,那麽詩歌也就是不同的。甚至同一位讀者不同的人生階段的感受也是不同的,這也是詩歌的魅力之一……”
教授站在講臺引導了一下課堂內容,然後就是大家分享發言。
幾位同學主動分享自己的詩選和讀後感悟,二次讨論的時候,又有很多人進行發言參與。
舒微選擇的張棗的《鏡中》,輪到她發言,從座位上站起身讀詩。
後排座位的同學,留意到今天最後面一排的生面孔。男生骨相優越,身形挺拔疏朗,因此不免頻頻多看了兩眼。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詩人還是怯懦退縮了,他沒有選擇大膽追求,只是爬上了一株松木,站在上邊遠遠地看着‘她’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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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最後一排,一個穿黑色工裝夾克清瘦挺拔的俊美男生,正在跟着女孩的分享發言,一句句将所聽到的詩歌,筆端起興飛快地記在自己純藍色封面教材的扉頁上面。
“……‘悔’是內心很沉重的感情,但是梅花飄落是輕輕的,慢慢的姿态,随之那份沉重好像也被突然消解了,同時又生出一種歲月悠悠終歸塵埃落定的缥缈感。不過詩人最後又說‘梅花落滿了南山’,可見他的悔意太多,回想的次數也是很多了,這與詩歌結尾與開頭相呼照對應……”
教授微笑問道:“所以,你怎麽理解‘一生中後悔的事情’?‘鏡中’呢?”
舒微沉思片刻,條理清晰地回答問題:“‘第一次讀的時候以為指遇見喜歡的人,心動但不敢追求,只敢遙遙觀望,最終失去靠近的機會,只能幻想她回來自己的身邊。等到後來再讀,又感覺‘她’作為一個意象存在,并非只是人,也可能是心愛之物,難以忘懷的事情,或是對曾經生活的追逝,對某種新的生活方式尋覓無果的反思。關于‘鏡中’我的理解有兩種……。”
一雙饒有興致的狹長眼眸落在面前的書本的筆記上,果然隔行如隔山,他沒有這樣的思路,整個人被舒微的漫漫思緒所領導。
臨近下課大家都發言結束,教授環視了課堂一周,目光定在中間最後一排的黑色外套的清瘦英氣的男生身上,身形實在陌生不熟悉,想來應該是來旁聽的其他學院學生。
教授并不認為這位男生,單純只是為詩歌而來。
“這一排最後那位穿黑色外套的男生……”教授扶了扶自己的厚厚的眼睛說笑着問道,“你是文新班的同學嗎?之前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課堂上的衆人循聲轉身向後面察看,舒微也在其中,卻在回身後癡癡愣住,她不由懷疑是自己眼花。
孫欣菲也看見了最後一排坐着的人,她小聲驚呼道:“微微,是路景澄……”
舒微又看了一眼路景澄,心跳像小鹿亂撞,她匆忙回過身坐好,低頭看自己面前攤開的書本。
心裏卻是又驚又亂,路景澄來她們學院上課的教室,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路景澄被程教授點名後,從座位上起身站直,識體禮貌地與老師問好:“老師您好。”
距離下課還有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全班的同學也全部都讨論交流完畢,程教授索性很有興趣地和路景澄聊了起來。
“這位同學,你是哪個學院的?”程教授起了興趣問道。G
路景澄回答:“物院工程力學專業。”
“你不會只是來旁聽我的課吧?”程教授笑意和藹,但話鋒直指中心說道。
路景澄聞言稍愣了下,随即明白教授的話中含義,擡眸望向正前方某位已經轉過身,裝作低頭看書的某位姑娘,唇角上揚了些許弧度。
他薄唇挑了挑,坦誠直率地說道:“老師,我喜歡的女孩是你們班的。”
說完這句話,熾熱的視線再次落到前面的那抹溫柔清純的身影。
路景澄這話似平地起一聲雷,專業課教室的大家驚訝地看向彼此。
座中已經有同學認出路景澄,學校論壇連續兩年投票選最帥校草,他連續兩年高票當選。
正當時下課鈴聲準時準點響起,程教授站在講臺上含笑環視了教室一圈。
舒微忍不住輕阖上眼睛,耳頸都在發熱,不敢和任何人對視,但是直覺感受到身後有一道灼烈的目光似乎在注視着自己。
“誰啊?”
“咱們班的女生诶。”JS
“他好帥,衣品也很不錯……”
“怎麽沒人來聽課追我?”
……
程教授站在講臺上面,別有深意地笑眯眯地問:“我們今天品評的這些詩歌,有沒有你很喜歡的詩歌?”
路景澄聲音很低地笑了聲,清沉的聲音在教室中響起:“當然是她說的那首。”
舒微熱到想要脫掉外穿的棉服,心裏又是害羞又是甜蜜,依然不敢擡頭看向路景澄的方向,但是聽覺卻因為他的話更加靈敏。
路景澄說話慢條斯理的,他講話的聲音并不大,可是他的每一句話都闖到了舒微的心裏面。
在座的大家“哇——”的嘩然一片,教室裏的場面一片火熱。
路景澄向來是不在意旁人如何議論自己的輕狂清傲性格,但是因為在意舒微,還是收斂了妄為肆意的氣焰。
“不過,老師,我就不說名字了,因為……她人容易害羞。”
舒微心猿意馬地一片片地翻着面前的書本,想要緩解自己悸動的內心情緒。
下課以後,同學和老師們一一離開教室,孫欣菲忍住笑意湊過來悄聲說道:“微微,路景澄說的是誰呀?”
舒微抿唇佯嗔,望向孫欣菲:“是不是你告訴他,我們上課的教室?”
孫欣菲擺手說道:“微微,這次真不是我。”
“是我去學校論壇問的。”
路景澄的聲音從身後由遠及漸的傳來。
“微微,我先回宿舍啦。”孫欣菲背起收拾好的書包拔腿就跑。
舒微:“欣菲……”
等等我。
舒微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和書本,拽起單肩包轉身也要離開,但被路景澄堵在桌道裏面。
路景澄俯身壓近,哂笑了聲,以氣聲痞壞又霸道地說道: “不讓走。”
這人無賴難纏,舒微羞憤地輕推了他一下,卻被他就勢扣握住了纖細的手腕。
“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賴在你們學院這兒。”路景澄漆黑的眼眸中藏着笑意,厚着臉皮正色說道,“說中文系有個姓舒的女生推了我……”
舒微被這人氣到哭笑不得,她擡眸看向路景澄打趣他:“你這麽弱不禁風?”
路景澄作勢還假意咳了兩聲,擡了擡眉,語氣有得意的意味:“那可不。”
舒微來嘉北上學一年半了,知道這句話是北方方言,意思相當于“诶,事情就是這樣的”的意思。
“你想要什麽交代?”舒微問道。
路景澄盯着她說:“我向你彙報行程,你不理我。”
舒微竟然從路景澄說話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委屈的意味。
她想,她的感覺一定是錯誤的。
舒微半垂下眼睫,輕聲講道:“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用和我彙報你的行程。”
路景澄低啞但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傾訴:“但我在追你,微微。”
舒微別過羞紅的臉,輕柔地抗拒道:“……你不要叫我‘微微’。”
路景澄嗤地笑了一聲,語氣堅決:“就叫。”
舒微嬌嗔地睜大眼睛,看向路景澄:“你……”
你……怎麽這麽無賴啊。
上完剛剛這節專業課,舒微一天的課程就結束了,來上課之前就打算上完課去圖書館。
路景澄要趕回實驗室,他說正好順路一起。
舒微不理解,物院實驗室在崇文樓的西北方位,圖書館在西南方位,兩者到底順路在哪裏。
當走到崇文樓一樓大廳的時候,擡頭看見從教學樓外進來大廳趕着上課的汪渚。
汪渚看見舒微和路景澄并肩朝外走,微怔了下後,主動和舒微笑着打招呼:“微微學姐。”
舒微也笑着和汪渚招手。
路景澄神情冷冷地瞥了一眼汪渚,對舒微這位笑容過于燦爛的學弟印象不是很好。
去年十二月有一天,他經過崇文樓的時候,碰巧遇見舒微和這位汪學弟從教學樓東門拐了出來。
兩個人相談甚歡,這位學弟的頭全程都是朝右側扭着的,就沒有面向正前方的時候。
汪渚趕着上課,很快就跑了過去,舒微和路景澄出了崇文樓,一起走下臺階。
只聽見身邊人輕哼了聲,帶着明顯的不滿情緒,冷笑道:“偏心。”
舒微一時之間不明白,疑惑地“嗯?”了一聲。
路景澄酸溜溜地又說:“不讓我喊,卻讓他喊。”
作者有話說:
注:詩歌部分:張棗《鏡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之後會删:微微的解讀只是當下她的解讀,事物是發展的,不同的人生階段解讀是不同的。在這裏選擇這一種解讀的呈現,是與前面她選擇表白對應,因為她讀到這首詩以後,不想一直在“鏡中”,不想在餘下的人生一提起“路景澄”這個名字就後悔、遺憾,梅花便落滿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