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月
第31章 山月
“微微, 路景澄他真的要來嗎?”
孫欣菲看着書法比賽的參賽簽到表,語氣頗為疑問地和舒微說道。
舒微點了一滴清水到硯臺上,擡手執起書法社提前準備好的墨條, 在硯臺上逆時針畫圈,心裏數着圈數。
“昨天晚上我提醒過他一次, 他說了會來, 應該不會不守信用。”舒微專注地研墨。
書法參賽群裏孫欣菲和社員們也都圈過全體成員好幾次, 路景澄不是胡亂答應的人。
汪渚也來參加書這次的書法比賽,他從小被媽媽送到少年宮學習過書法,看見舒微也在跑過來聊了幾句天。
“微微學姐,你是打算寫小楷嗎?”汪渚看見舒微桌面上格外自備的小狼毫筆和熟宣紙,內行地問道。
舒微笑着點點頭。J
“靈飛經?”
“是的。”
汪渚笑得很陽光,上午的陽光從窗外打在他的身上,像一只可愛的大狗狗, 他喜上眉梢說道:“我寫的也是楷書,從小就學的顏體。”
“厲害。”舒微由衷地說道, 她起步就很晚了, 是她中考結束後在家看了張恨水的小說, 自己跑了南安很多家書店買臨摹字帖。
汪渚聽見舒微對自己的贊揚, 心虛地皺了皺鼻子說道:“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 我依然還在臨帖《多寶塔碑》……”
《多寶塔碑》是顏楷初學者入門所用的字帖。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除了靈飛經,我最喜歡的就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舒微眼眸微眨, 語氣溫柔又真摯。“讀高中的時候, 我的老師還推薦我買這本字帖臨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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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渚唇角笑彎的弧度是标準的180°,他聲音高興上揚:“學姐, 你好會安慰人。我一會寫完字拿過來和你交流可以嗎?”
“好啊。”舒微笑說。
汪渚給人的感覺就是每天都很陽光, 好像再厚重的烏雲都遮擋不了他生活中的太陽。在院刊室也是大家的情緒調節樞紐, 搬運每月刊物的重活,他也主動承包在身上,院刊室的大家沒有不喜歡他的。
距離九點半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孫欣菲走過來,湊在舒微的耳邊小聲說道:“這次活動我要是完滿辦成功了,下學期換屆我就是一把手了。”
這場比賽備案40人以上,前期宣傳報名人數不到30人,她憑借一己之力又拉了20人來,為的就是下學期學長能夠将“社長”的頭銜交到她的手上。
舒微抿嘴笑說:“加油,一把手。”
“這比賽還有不到五分鐘就開始了,你這前面位置一直空人,虧我還特地給路景澄留着上好的牌面位置。”孫欣菲和舒微兩個人說着悄悄話。“等會社長來,這不好看啊。”
舒微笑着搖搖頭,伸手又添了少量水,一邊繼續抵着墨條逆時針研墨,一邊和孫欣菲說道:“我不是和你說過,路景澄他就是來湊個人數……”
“啧。”
冷不丁一道戲弄打趣的含笑聲在耳邊響起。
不用猜也知道是路景澄。
路景澄來了比賽現場,孫欣菲“官途”中的一塊攔路木也被移開了。
路景澄站在舒微的左側,單手撐在桌沿,目光落在舒微的身上,慢條斯理地接上剛才的話題:“對我期待值這麽低?”SG
就知道這人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舒微故意不理會路景澄的視線,徑直将自己磨好墨的硯臺,和路景澄的桌位上面的硯臺交換。
“我的賠罪。”舒微言簡意赅地笑說。
背後說人的壞話,被人家當面撞見了,可不得賠罪嗎?
路景澄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舒微的“賠罪”,走到旁邊自己的桌位前,看見自己桌上的筆洗中裝好了潤筆的清水。
他扭頭看了眼旁邊另一位男生的桌上,筆洗中空空如也。
路景澄轉頭看向身後的舒微,她正在專注地研墨,看口型她在默默數圈數然後加水。
心中突然升騰起幾絲悔意來,應該這兩天抽空練習找一下感覺的,也算是不辜負女孩的細心準備。
路景澄沒有多耽擱時間,潤筆完落座,提筆用筆鋒去硯臺調墨。小時候無論是在南安外公家裏,還是在嘉北爺爺家都被書法愛好者要求天天練字,縱使短時間內沒怎麽練過,肌肉記憶也是更改不掉的。
舒微坐在路景澄的後桌,看他坐姿端正,好像真的在認真寫字。
她真想招手叫孫欣菲過來看一看,前幾天她知道找了路景澄來參賽,說視覺“門面”可遇不可求,也不指望他能認真對待。
看,路景澄的态度多認真!
毛筆書法比賽要求每人最少要寫二十字以上。舒微之前練了幾年的靈飛經,之前暑假在家也每天堅持練習,所以寫起來很上手,不可能寫完全文,她只挑其中兩三行來寫。
正寫着到第二行中半,路景澄從前座起身走到她身邊,手指執起墨條似要幫她研墨。
舒微擡眸看向右側的路景澄,輕聲問道:“你寫完了嗎?要寫二十字以上。”
“不多不少二十一個字。”路景澄薄唇微啓,語氣悠悠。
舒微又低下頭運筆要寫字,餘光瞥見右側路景澄,擡手拿起筆擱上另外一支小狼毫筆去蘸墨,稍稍躬身在她試墨且有幹涸過水漬的熟宣上提筆書寫,紙上還有她寫廢掉的繁體“飛”字。
起初舒微以為路景澄只是見小狼毫筆覺得新奇,随便嘗試寫着玩。可是後來驚奇地發現并不是這樣。
萬萬沒有想到,路景澄竟然會寫小楷。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寫的甚至比她的筆力要穩順很多,他甚至中間不帶一點停頓時間的。
怎麽會這樣???
舒微眼神迷惘朦胧地盯着路景澄,一雙烏瞳一瞬也不動,她一點點地在接受這個震驚的事實。
“飛字的主筆在中心的豎畫上,你這一筆沒有寫好的話,整個字就塌了。”
路景澄将寫好的熟宣轉向舒微面前,薄薄的唇角上挑,聲音輕緩松弛地細致講道:“你看我寫的第一遍,豎筆沒有寫直,而且我最後的彎鈎,又因為手腕太着急把字寫銳了,不如你的字。第二遍寫的勉強還算可以。”
舒微還處于極度驚訝震撼的餘震中,眼睛垂下随着路景澄言語的牽引,仔細地看他在熟宣上面寫的“飛”字。
他說得未免太謙虛,他兩遍寫的都遠勝過她的字。
“我一直都……寫不好‘飛’字。”舒微輕聲不自信地說道,她從心裏發憷這個字。
路景澄将熟宣反了個面,重新拿過筆在紙上起筆,不忘給舒微細致解釋:“你主要的問題是中間這一豎筆的起筆沒起好,導致你後面往下走筆也不穩。不過,還是可以看出是下了功夫的。”
公子哥第一次教人做事采取“鼓勵式”的方法,以至于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整個書法比賽是在活動樓中間連廊的大教室進行,大家寫的快慢不齊,大多是重在參與,體驗書法的樂趣,或是兩兩湊在一起一邊寫一邊品評。
舒微聽不見任何其他人的聲音,耳邊只有路景澄溫和的低語聲,她的眼中也只有穿着翻領撞色假兩件夾克的路景澄。
她的心呢,猶如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瓶,瓶內晃晃悠悠地裝着蔚藍色的水,和眼前人翻領內的那抹牛仔立領是一個顏色。
“我再寫一遍?”舒微仰頭看着立在自己身邊的路景澄。
路景澄将熟宣推給舒微,還随手幫她移了一下鎮紙,動作細心自然。
舒微重新蘸墨,然後起筆寫字,她一向最不擅長寫“飛”字,又有路景澄站在身邊看着她寫字,先寫到上面的翅膀時,字體多少已經變形了,更別提接下來那一豎筆。
舒微沮喪地輕輕嘆息,聽見路景澄在身邊輕聲悠悠笑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說,這是楷書中最難寫的字?”
舒微遲鈍地點了點頭,她報的書法班的老師是這樣說的,高中書法老師也是這樣說的。
路景澄單手撐在桌沿,手臂微微彎屈着,漆黑英氣的眉眼壓近,語氣玩笑又狂縱:“他就是自己寫不好,故意來吓你,讓你也寫不好的。”
這話有夠離譜的,但确實是路景澄能說出來的話。
舒微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路景澄繼續說完沒有說完的話:“所以不要怕,大家都覺得難,就更不用怕。”
舒微被路景澄說服了,她對他較旁人不同,總是格外信服。
再次提筆寫字,起初第一個橫折彎鈎寫的很好,豎筆略見猶豫的時候,路景澄說““我帶着你寫”,然後他的手輕輕地覆上她的手背,帶着她的手一起來執筆。
舒微的心提到嗓子眼兒了,她拼命對自己進行暗示,告訴自己要冷靜,這只是在正常不過的教寫字而已。
路景澄的手心帶着他溫熱的體溫,表面看起來那麽涼薄冷淡的一個人,手心卻有着能融化寒冰的溫暖,亦如上次在圖書館扣住她的手腕時的溫度。
路景澄感覺自己的右手帶不動筆,好脾氣地低低笑了聲,輕輕地拍了一下舒微緊繃的手臂,語氣無意中帶着點寵溺:“別太緊了,力氣稍微松一點。”
說完察覺這話說得不妥,斂眸去看坐着的女孩,她單純着一張清秀的小臉,絲毫沒有聽懂,手臂微微松了力氣,他帶着她的手一筆而下順利寫成。
路景澄眸光閃過一抹暗光,衣領半遮的喉結滾動了下,好似平靜海面下暧昧暗湧。
汪渚剛寫好了一張字,起身正要拿着字找舒微交流,擡眸看見一個背影高大挺拔的男生,站在她身邊教她寫字,腳下的步子陡然頓住,濃眸中劃過顯然的失落。
書法比賽結束以後,舒微和路景澄兩個人一起并肩從社團活動樓出來。
舒微說:“你是從小就練毛筆字的吧,寫的真好。”
路景澄漫不經心地淺笑說:“被逼的。每天練字一小時,換一個玩具。”
舒微不禁輕笑出聲。
路景澄偏額看見女孩眉眼笑成了月牙,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說:“練到大概八九歲吧,我就不怎麽不練了。你猜為什麽?”
舒微稍仰起下巴認真思索後說道:“我猜……你喜歡上打籃球了。”
路景澄聽後不由微挑眉突,倏然在舒微的眼前打了個響指,小姑娘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眼睫顫動,還可愛地眨了下眼睛。
“聰明。”路景澄單手插兜,深黑的眼眸中帶着愉悅的笑意,語調也是上揚的。“所以我外婆恨死我舅舅了。”
舒微美眸微怔,不解地望着路景澄。
路景澄也含笑地轉身凝視着舒微說道:“因為是我舅舅帶我開始看NBA的。”
舒微再次“撲哧”笑出了聲。
看着近在眼前,嘴角笑痕淺淺的俊朗少年,舒微想青春是從遇見路景澄的那一刻開始的,還有……謝謝張恨水。
作者有話說:
ps:汪渚的唇角笑彎的弧度是标準的180度,可以想一下倒放的量角器。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