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周末清晨的六點鐘,帕克小鎮還未完全蘇醒,偶爾有早起的遛狗人在徑道慢行,路邊紫色薔薇花久未經修剪,從白藍的花架欄杆縫隙穿出,嬌豔的花朵上滾滿金色露珠,壓得彎折。
金發少年停下怔忪地看了一會兒,又繼續拖着行李箱走在青色磚石,突兀的一串“轟隆隆”聲拐過牆角,引得騎着自行車的送報學生看了過來。
“wow!”Ryan看見同學,往後一抽手,将一份新鮮的《今日美國》抛進淡藍色圍牆,他加快了踩踏趕了上去,在那人面前停下,嘗試地用笨拙中文招呼,“hey,Yan!泥!嚎!”
要說和這位Yan同學的緣分,都源自于神奇的中國拼音,賓大的亞洲學生不少,可這位Yan的名字裏面明明有三個字母都和他一樣,發音卻和Ryan完全不同。
嚴知聽見這怪腔怪調的中文,極力忍住笑意,用英文打招呼,“hey,Ryan,周末也做實習作業嗎?”
“yeah。”Ryan點頭,“沒辦法,早做完早輕松嘛,這會兒送完還得回去休息,不然晚上Lee那兒的party…”他看着嚴知的行李箱,又問道,“你不能來嗎?這是要去哪兒呢?”
“有事要回趟中國。”
“why,是發生了什麽急事麽?不然怎麽不放在秋假做?”
嚴知低聲笑了笑,“嗯,急事。”
Ryan還是不太習慣中國人含蓄的說話方式,但他懂得尊重隐私,這麽着急請假回去,估計是真有重要的事吧,他拍了拍嚴知的肩膀,說道,“ok,回頭再見。”
騎着自行車的少年慢慢離開了這個街區,嚴知禮貌的笑容淡下來,才低聲補充了一句,“是女朋友的生日。”
他按亮了手機,像素模糊的屏幕上,女孩兒捧着薔薇花束笑得很燦爛,那是出成績那天他送她的。
那天她在電話裏告訴他她傲人的分數,他買了這束花,騎着車穿過了半個江城送到西宛廣場,他是第一次送花給女孩兒,忐忑地接受着旁邊或驚異或驚嘆的目光,終于把它送到她手中。
他點開短信,收件箱已經快滿了,以往每次清空之前他都會把存不下的舊信息謄抄在本子上,可這170條已經靜靜躺了快兩個月,再沒有她的新信息進來。
諾基亞真的很耐用,每天下課回到宿舍看一眼再扔回抽屜,一禮拜不用充電也不會自動關機。
Lee很喜歡觀察別人,知道他每天下課都急沖沖地回來看這個諾基亞,很奇怪地問,“既然這麽着急回來看它,為什麽不随身攜帶,或者把新號碼告訴你要等的那個人呢?”
為什麽呢,嚴知也想問自己,他甚至沒有把新號碼告訴薛均。
也許是知道她不會再聯系他了,不會問他有沒有平安到達了賓州,不會問他适不适應這邊的生活,不會問他秋假為什麽不回來。
她怎麽會有時間聯系他呢,她不都知道薛均的手機號碼了嗎。
那天她久久地在湖邊發呆,看起來失落又沮喪,可薛均一給她打電話,她便又像活了過來,那樣謹慎又珍重的态度,她這樣對待過他嚴知嗎?
沒有。
如果不是他喊曲夢夢去送巧克力,能讓她誤會到糊裏糊塗答應他的追求嗎?
不會。
一切都是他強求來的,她還把他送的東西都寄回江山名府了。
嚴知在某個深夜把博客那些亂七八糟的照片全部删除然後注銷了賬號,發的時候每個角落都檢查好了以免除不必要的誤會,删的時候滿心酸澀一氣呵成,可她根本都不知道吧。
什麽“廣闊天地”,他很努力地廣闊了,可是天地間還是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讓他感到快樂,他仍然想回到她身邊,真是太可笑了。
艙門關閉,閘門氣壓聲響傳過來,嚴知蓋上了眼罩,開始了長達40小時的旅途。
朦胧間,他好像聽見了那晚七中長廊吹過來的凜冽寒風,他記得自己盯着薛均,問他是不是喜歡荀秋,而薛均反問他,“重要嗎?”
重要嗎?
他知道薛均在曲夢夢的不斷追問中,也沒有說他到底哪個“朋友”喜歡荀秋。
薛均他從來都沒有否認過喜歡荀秋,不是嗎?
——
29號下午5點,嚴知再次抵達霧城。
工作日的霧城交通堵不堪言,下班高峰期的怒路症在嚴知那輛出租車插隊過岔道的時候使勁兒怼了上來,好在安全帶系得穩,他沒有受傷,可兩個司機拿着家夥打得頭破血流,等嚴知作為證人從警廳出來,已經是晚上9點。
從渝北到她的學校仍需要至少2個小時,或許那時候四棟寝室已經關門了。
推着拉杆箱的金發混血兒在那時的東大還是很亮眼,嚴知步伐很快,好像真的會有人在某處等待他一樣,他終于在10點40趕到了四棟。
手心的諾基亞已經捏出了汗水,他呼了一口氣,想要撥電話,卻看見樓側邊圍着一群人,嚴知皺了皺眉,這個點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算了,懶得管了,他撥出了電話,“嘟嘟——”聲的同時,一道高昂的男聲在旁響起,“荀秋,我愛你——”
嚴知手一抖,堅固的手機“哐”一下跌在了地上,他心都顫起來,躬身撿起手機,通話已經結束,不知道是不小心斷的,還是她按掉的。
這不可能,荀秋從來不喜歡這種抓馬的劇情。
嚴知往旁邊的人群靠近,以他的身高,很輕易地看見了裏面的場景,粉色蠟燭擺成心形,一個男的個挺高,捧着薔薇花站在暗處,看不清模樣,右手還拎着一個擴音喇叭,看樣子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簡直像個傻子。
這個點已經有人開始休息了,樓上有趴着看熱鬧的,也有抱怨擾民的,甚至旁邊還有嫌棄女主角耍大牌不肯下來的。
那說話人只覺得身邊一記冷刀般的寒光投射過來,扭頭一看,模模糊糊的燈光下,一個金毛外國人狠狠地瞪着他,他打了個寒噤,老實閉上了嘴巴。
荀秋氣得腦袋發暈,上次在梧桐大道,薛均陪她去打印了白東發過來的短信記錄,輔導員稱白東這種行為已經造成了騷擾,學校會給他警告的處分,可流程需要一些時間,白東還是隔三差五地來堵她。
這個時間荀秋已經不好意思驚動可能已經回家休息的老師,白東正是抓住了荀秋臉皮薄這個弱點,在樓下用喇叭喊她的名字,不怕她不下來。
“這個人真的有神經病吧!”鄭以穗從外面的陽臺進來,氣憤道,“讓他喊!荀秋別下去,上了他的鬼當了。”
“你怎麽會這麽倒黴啊!”二班的女生也在608寝室,謝知意剛才已經下去了一趟,告訴那人荀秋已經拒絕了他,讓他別搞了。
可白東根本不理她的。
“荀秋,我愛你——”破鑼嗓子又傻又難聽,荀秋深吸了一口氣,肩膀都開始發抖了。
謝知意扶住荀秋,她覺得這場景又傻又好笑,可是看見人家那麽慘,确實不好意思笑出聲,她嘆了一聲,說道,“要我說,幹脆潑兩盆水下去算了!”
衆人拍手,“潑水好!”蔡菲走到陽臺看了看,白東那位置站得有點遠,估計手勁一般是潑不到的。
愁眉難展,荀秋知道自己一定會下去的,因為她實在不好意思讓整棟樓的人都被他的魔音騷擾到無法睡覺。
她又做了個深呼吸,勉強扯了扯唇角,說道,“算了,我還是下去說一句,免得他一直在那吵。”
“別去!”謝知意拉住她,“讓他喊,老子就不信了,他能喊到天亮?”
“可是…”荀秋猶豫着。
樓下忽然傳來喧嘩聲,幾人忙跑過去,趴在陽臺上看熱鬧。
“哎!”鄭以穗喊了一聲,“荀秋,你快來看,正義從天而降了。”
樓下昏暗的路燈照得不真切,她們只看到一個染了頭發的男生撥開人群,擡腳把心形蠟燭一個個踹得老遠。
白東大聲質問他,“你幹嘛啊?”
嚴知冷冷地笑了聲,“人家不下來,你不懂啥意思嗎,別他媽在這裏丢人現眼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啥樣子,荀秋能看上你?”
白東這才從最初的怒氣中反應過來,看到這一頭金毛确實吓一跳,以為他就是荀秋那個傳說中的男朋友,可細細一看,這貨并不是外國人。
看罷,他又有了底氣,大言不慚地開始造謠,“荀秋是我女朋友,我們吵架了,她現在要我哄哄她,你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有你什麽事兒?”
嚴知“哈”了聲,咬着牙上下打量了白東一番,藍色眼睛幾乎迸出火來。
“荀秋是你女朋友?你也配?”
“對啊!”白東繼續沉浸在幻想中,“前幾天我們在食堂吃飯,她還擔心我吃瓦罐湯吃不飽,把自己的酥肉也讓給我,我們上課也坐在一起,荀秋給我整理筆記——”
“他們好像聊起來了?”樓上的人不明所以,看見兩個男的一直站在那。
“那是誰啊?”
“是不是我們班的?”
黑黢黢的,六樓看下去根本都看不清楚,兩個人說話又小聲,隐隐約約聽個響動。
荀秋擡了擡眼鏡,覺得那個身影好熟悉,可他不可能這個時間在國內的,賓大的秋假已經結束,快遞顯示簽收,而且這個男生還染了頭發。
“哦豁!”不知誰喊了一聲。
局勢突然轉變,正義天使重拳出擊,一招把白東打趴在地上,白東捂住鼻子扭得像條蟲,發出了人類難以理解的嚎叫。
那人猶嫌不夠過瘾,罵了一句什麽,一手把白東從地上揪起來,還要動手。
“哦喲——”一衆嘩然。
這什麽臂力!
“嚴知!”女孩兒輕輕柔柔的哭腔響起來。
那人身影一頓,很快放開了白東,擡頭向六樓看過來。
“哪裏在打架!”
“快住手!”
不知道是誰喊來了保安,突閃強力的電筒白光照過來,巡了幾圈,落定。嚴知站在光影中,頂着一頭蓬松的金發,湛藍眼睛深邃幽深,輪廓鋒銳如雕似刻,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無序地尋找,最後定在她身上,慢慢舉起了雙手。
他徹底認輸了。
608的女孩兒尖叫起來,“啊啊啊那是荀秋的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