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荀秋已經忘記那天她是怎麽回到東大的了,明明沒走兩次的路,她恍恍惚惚間竟然走到宿舍樓附近的崇德湖了。
霧城素有山城的別稱,學校的地勢起伏跌宕,湖邊坐落着幾個草木蔥郁的小坡,瞧着有些像江城城北的森林公園。
木樁形狀的靠背躺椅面對湖光山色,荀秋坐在最高處,擡眼可以看見缙雲山上面終年不散的濃霧。
“你真的太自私了。”
嚴知對她很失望,她不敢再看他了,驚慌失措地逃走,丢棄他,把他一個人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讓他獨自面對明天異國他鄉的長途旅行。
她自私嗎?是的吧,在感覺到事情超出控制的時候,荀秋開始下意識地回避,只為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那句“分手”說出來之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解脫還是不舍。
他那麽驕傲的人,肯定不會低下頭來挽回的吧。
荀秋很迷茫。
她按亮了手機,打開了相冊收藏,照片上面的嚴知帶着狗狗耳朵,側身坐在凳子上,臉色臭臭的,可眼睛裏卻在笑。
他為什麽會喜歡她呢,甚至為她忍了那麽多委屈,荀秋覺得如果嚴知心裏有喜歡的女孩兒,她肯定是不能忍的。
就算是薛均…荀秋微微低頭看手機。
沒有新信息,也沒有未接電話。
殘陽半落,遠處青色的山脈逐漸清晰起來,微風吹得落葉飄零,又是一個秋天了,她再次不合時宜地想起薛均。
九月一日在正人樓,他站在樟樹下面,就這樣看着她和嚴知,兩片秋葉落在他的肩上,又在他轉身的時候翩然跌落。
為什麽總是會想到薛均啊,不止嚴知不懂,荀秋更加不懂。
她捂住臉,覺得自己真的差勁透了。
她既然選擇了和嚴知在一起,根本就不應該再喜歡薛均,而且薛均也有喜歡的女孩兒不是麽?
她回寝室就應該把那枚書簽丢掉才對,她怎麽會那麽天真認為嚴知不知道這枚書簽的來歷,他到底忍了她多久了?
“嗡”聲不斷響起,可荀秋置若未聞,電話自動挂斷了,可對面不休不撓地又打過來,荀秋回神,拿出手機一看,是個霧城的陌生號碼。
“喂?”
電話那邊沉默着,荀秋拿開電話,看見時間還在走,又放在耳邊“喂”了兩聲,她實在沒耐心應付這種騷擾電話,嘆了一口氣,“我挂了。”
幾乎同時,薛均溫和又帶着些無奈的聲音響在耳邊。
“荀秋。”
荀秋的心都停止跳動了,這是她第一次和薛均打電話,她一下從椅子上直起身來,潤了潤幹啞的嗓子,“薛均?”
“嗯,是我。”薛均頓了頓,又問,“你在哪兒?”
“我…”荀秋的腦子已經不會思考了,環顧四周,老實回道,“我在宿舍樓附近。”
“哦…那你準備做什麽去?”
他為什麽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和她閑聊啊?這個問題10年後她才明白,無非是嚴知不放心她這樣回去,又拉不下面子給她打電話,托好友幫他确認下她的安全罷了。
可當時的荀秋不明白,她只覺得薛均欲言又止,或許是有什麽話想對她說。
她說道,“準備回宿舍,然後收拾東西。”
“好,你路上小心。”薛均告別,“那…拜拜。”
荀秋噎住,他什麽意思?但她并不敢問出口,只說道,“好…拜拜。”
這時候她的憂愁已經閃到了一邊,滿腦子都在想他打電話的原因,以至于她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bug,薛均怎麽會有她的霧城新號碼?
這個插曲沒有更多後續,三五天後,新環境和新鮮感也沖淡了她對這件事的幻想。
大學生活和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樣,高中的時候老師們總是勸說他們,說到了大學就可以盡情地玩耍,可在這裏卻不盡然。
為期一周的軍訓過去後,智科一班拿到了一張排得滿滿當當的課表,荀秋從前在荀天那接觸過一些電子工程的皮毛,可這些專業的東西學起來陌生又複雜,她不得不用上十二分力氣聽課和完成作業。
周四算是智科的休息日——上午沒課——可荀秋不能睡懶覺,因為她還要去“機械社”報道,這個社團的社長是機器工程一個很厲害的學姐,荀秋所感興趣的正是她研究的機器人工業編程自動化。
社團占用了圖書館外的一個沒有空調的臨時民工棚,條件艱苦,可興趣使然,荀秋對這些具有一定智能的冰冷機械充滿了探索欲,每天都抽出時間混在裏邊。
“荀秋,又去社團啊?”蔡菲掀開了床簾,揉揉眼睛看着下面背着書包正要出門的荀秋。
今天日語班上午一二節也沒有課,另外幾個人簾子都還拉着,荀秋回頭,很抱歉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沒有。”蔡菲渾不在意,踩着梯子下來,“我上廁所。”
“好!拜拜。”
簡單幾句,荀秋蹑手蹑腳地從宿舍出來,帶上了門,又習慣性地拿出手機來看。
蓋子翻開,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來自于地球另一端的信息。
9月27日,賓州大學的秋假就在半個月之後,如果要過來的話,肯定得開始買票了吧。
荀秋自嘲地一笑,她在想什麽呢,那天之後,嚴知都沒有再聯系過她,反而博客更新得很頻繁。
他在帕克小城依舊呼朋喚友,藍眼睛白皮膚的同學們圍繞着他,他手裏握着香槟酒,眼睛笑着,好像在慶祝一場不知名的活動順利完結。
這樣就對了,當時她看到照片,心裏就是這個感覺,目若懸珠,朗月清風,這才是嚴知。
他不該是坐在床腳凳上掩面而泣的人。
他們在一起時的博文他還沒來得及删除,他之前的狀态不多,只有寥寥幾件小事,大都與她有關。
荀秋在他的博客裏沒有名字,只用“她”字代替。
【她不吃香菜,拉面一上來,差點薰吐,樣子好傻,笑死我了,怎麽會有人沒來過蘭州拉面?】
是他們三個一起去吃的,那時候她還覺得嚴知挺讨厭的,可之後再去,他都會提前說有一碗不要香菜。
【她吃熱的食物之後會流鼻涕,而且不肯當着我的面擤,非要站起來去門外面,幹嘛啊,我又不介意。】
這大概是在一起之後沒多久的事兒,他沒當她的面說過,也許是知道她不會同意。
【她心情差,咬了我一口,嘿嘿,根本不疼。】
荀秋搜尋記憶,忘了這件小事。
有人——荀秋猜那可能是李熙——在他的新博文裏面問起,【怎麽沒發你老婆了,怎麽,是因為沒裝在口袋裏一起帶過去嗎?】
他沒有回複。
荀秋在幾天後遇見了薛均。
國慶節到來,本地的同學們都回家去了,荀秋被班上的女生拉到了學城大廣場參加“相親角”,當然,是因為智科班女生太少,同學們盛情難卻,她只好過來作陪。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薛均。
相親實施編號輪流制,既男生坐一排,女生坐一排,面對面聊上五分鐘,時間一到,每個人向前方挪動一個位置,直至兩人對上眼離場。
她第一場遇上對面醫學院的一個顯然不是自願參與的男生,兩人一拍即合,立即搭夥離場,苦大仇深地在角落聊着天,時不時觀察着身旁聊得火熱的同學們。
“所以說,其實你有男朋友嗎?”男生突然問她,見荀秋驚訝,又指了指她不離手的手機,說道,“我看你好像在等信息。”
荀秋微微嘆氣,男生立即懂了她的意思,這看起來不是吵架了,就是剛分手,或者幹脆是沒追到吧,他體貼地換了別的話題。
“其實有時候緣分也很奇妙。”男生有些羞赧,“就像我本來很抗拒這種場合,但是能認識你也覺得不虛此行。”
他拿出手機,說道,“或者我們留個聯系方式?”
就是這個時候,她看見薛均繞過了廣場上的百日香花叢,站定,巡視,微笑着拒絕了一個女孩兒誠摯的邀請,然後将目光鎖定在荀秋和那個男生身上。
荀秋窘迫極了,匆忙對男生道歉,簡直手腳同步地落荒而逃。
“荀秋。”薛均喊了她一聲,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邊,打了個招呼,“你也沒回江城?”
江城距離霧城有800千米,只有一趟長達24小時的綠皮車,荀秋才不想回去,她“嗯”了聲,說道,“國慶節買票不太容易,你呢,是研究所忙麽?”
“嗯。”薛均答,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薛均問道,“怎麽會來這裏?你和嚴知…是出了什麽事嗎?”
“是出了點狀況。”荀秋忙補充,“但是我是來湊數的,她們是至少六個人才能報名。”除了她,她們班的女生還去二班拉了一個落單的來湊。
“你們分手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好似很在意這個答案。
荀秋捏着衣角,緩慢着呼吸,只怕他發現自己驚跳的心髒正在不受控地猛烈收縮與擴張,“我不知道。”她說,“可能是吧,他、我們一個月沒有聯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薛均示意她在旁邊石凳坐下,顯然有長聊的打算,荀秋應他所請,慢慢坐在凳子上,雙手擱在腿上,嚴肅又認真。
“能和我說說為什麽嗎?”
荀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下意識不願意和他聊這個,況且他為什麽要管這些?荀秋皺了皺眉,說道,“你為什麽不直接問嚴知?”
“因為。”他聳聳肩膀,說道,“嚴知說你們沒有任何事。”那天嚴知讓他打電話确認荀秋的安全,可如果沒什麽事,為什麽不自己打過去問。
再加上原本不太愛更新的博客突然頻繁起來,美國人可不用百度博客,很顯然,他在給國內的某人展示他的生活。
嚴知并不是愛分享生活的人,誰能讓他有這樣的改變,自然只有荀秋。
“所以,你是來替嚴知給我抓典型的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得尖銳,也許是因為他過于在意她和嚴知的事情,讓她明白地懂得,薛均從來沒有把她當成過朋友,只不過是“朋友的女朋友”罷了。
他見到朋友的女朋友在相親角附近活動,便上前為他的朋友打抱不平了,否則他怎麽會過來找她?只怕早就轉身走了,就像從前的太多次一樣。
薛均顯然有點吃驚,否認道,“當然不是,只不過是關心朋友罷了。”
這句話裏的朋友,顯然指的不會是荀秋吧?
荀秋氣得眼眶發熱,點頭道,“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麽?”
薛均“嗯”了聲,神情平淡地看着她,等着她的陳述。
荀秋知道,這段暗戀應該在此刻結束,它耗費了她整整六年的時光,貫穿在她的初次戀愛之中,并且最終橫生波折。
它應當死有所葬。
荀秋閉了閉眼,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只怕自己不會再有勇氣似的,一口氣說道,“因為嚴知知道我喜歡你了,所以我們吵了一架,說了分手。”
她看着薛均,心一點點地涼下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你看,他一點都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