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考完不能立刻對答案估分已經成為了江城學子的傳統,寒窗苦讀十年,不管能否開花結果,誰都有這個權利放肆玩耍幾天。
薛均在6月10日離開了江城,沒能參加幾天後的畢業照拍攝。
又過了幾天,學校組織了估分并發放了《高考志願填報指南》,這屆高考,全省600分以上的考生共有683人,荀秋的最終分數和平時成績相差無幾。
因為這個亮眼的成績,荀令第一次踏足西宛廣場,他到的時候,外婆和舅舅們,還有大伯一家都已經到了,恩怨暫且放下,為荀秋的前程共同磋商。
“想好去哪個學校沒?”
大人們在客廳争得面紅耳赤,荀天在陽臺上曬了會兒,習慣性地摸出了口袋裏的煙盒,想起這是在家裏,觑了一眼靠在欄杆上發呆的荀秋,又小心放了回去。
“你有沒有覺得媽媽不一樣了?”荀秋突然笑了一聲,兩人一起看向內間,“從前她哪裏會這麽大聲和爸爸說話?”
離婚真不愧是有錢中年女人的大補良藥,離開了糟糕的婚姻,大家都看得出陳雯的狀态上佳,甚至年輕了不少。
荀天笑,“那可不,你知道我以前暑假幹嘛要在外面打工不回來?”
“為什麽?”荀秋手裏響了一聲,她擡起來看了下,十根手指敲得飛快,心不在焉地接上哥哥的話題,“因為家裏太悶了?”
“嗯,為了家庭和諧,媽媽不管對錯什麽都聽爸爸的,可是小孩子并不是父母的附屬品,而是獨立的個體啊。”荀天感嘆了半天,側過來一看,妹妹卻只顧着玩手機發信息,他沒好氣地說了句,“不是?你真談戀愛了啊?”
有這麽明顯嗎?荀秋愣了愣,随即頭也不擡,“哼”了聲,說道,“他們都不管我,你管我的?”
爸媽拆夥之後,分別帶走一批專業員工,漸漸形成了競争關系,兩人争這一口氣,誰也不肯相讓,每每忙得腳不沾地,只要荀秋成績波動不大,誰還管得了她和嚴知的事兒。
荀天“哦喲”地怪叫了一聲,笑着說,“那是,我哪敢管你。”他頓了頓,想起了件舊事,又問,“是報道那天,在橋上遇見的那個男生嗎?”
思緒好像一下子回到了06年初秋的那場雨,荀秋坐在哥哥的面包車上面,手緊緊地捏在那把黑色的傘,指節發白,臉色發紅,一眼不落地看着少年越來越近的背影,醞釀着一會兒說的開場語。
那天薛均穿着件很寬松的白T,黑色運動褲,球鞋上落着水珠,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狼狽,不急不緩,好像霧間的一棵自在的松柏,任風雨飄搖,常青不敗。
“叮——”手機亮起,荀秋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她低頭看見嚴知的信息,心裏泛出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她突然有些生氣地沖荀天瞪了一眼,囑咐他少管閑事。
荀天不知道妹妹的怒氣從何而來,不過青春期的女孩兒本來就喜怒無常吧,他摸了摸鼻子,挑眉跟着她進到客廳裏。
關于荀秋的志願,各方持不同意見。
爸爸那邊屬意北京或者上海的高校,這也是江城尖子生們的一貫歸屬,“北京理工、郵電,上交上外,荀秋分數剛好夠得上,又都是名校,說出去也好聽,關鍵是,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能沒人照看着,她堂哥在緒正傳媒當人事經理,那可是個好公司啊,荀秋以後出來也不愁。”
而媽媽這邊則屬意霧城的川東大學,荀天畢業留在霧城工作,雖然他學校不怎麽樣,但跟對了老板,一起做電子信息行業,兩人亦師亦友,做出的通訊軟件超出時代,賺了不少錢,前景光明。
“荀秋也是看着《電腦愛好者》長大的。”荀天說道,“又喜歡打游戲,就學智能科學與技術不就挺好的嗎,現在這個熱門。”
“女孩子做什麽程序員!”荀令不同意。
“女孩子怎麽不能做程序員?”荀天笑,“我們公司幾個女同事還挺牛呢。”
“就這個工作強度,對象都找不到吧,你的女同事都結婚了嗎?”
所有人都用“你對象呢”的詢問目光掃向荀天,他立即啞聲,拉上嘴巴,不敢再發言,舅舅只好接過話題,繼續讨論女孩子到底能不能當程序員。
幾個大人吵得沸反盈天,荀秋像個沒事人兒似的抱着手機跽坐在沙發上看嚴知的信息。
阿飛:【如果你們開學早,我就送你去學校嘛。#轉圈】
蝴蝶:【還沒選好呢,我家裏面都吵翻了。】
阿飛:【你呢,你想去哪裏呀?】
荀秋放下了手機,望向人群,終于有人想起問她一句,“荀秋說呢,你想報哪個學校?”
去哪裏?她不知道。
如果不是薛均也在霧城,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同意媽媽的選擇,可他在那裏,讓荀秋懷疑自己的動機。
這和當初選擇七中和一中時大有不同,她無意為了薛均來制定自己未來的出路,即使那條路是她自己本就願意走的,她只是怕自己內心深處已經因為薛均的存在自動給霧城加分,而她卻仍然不自知。
當然,她也在意嚴知知道她選了川東大學之後的感受。
“去川東”幾個字已經打出來,最終卻沒有發送。
這場辯論不歡而散,好在期限還長,來日再議也不遲。
賬號密碼握在荀秋手裏,沒有人會在期限前向她索要,她的乖巧深入人心,并且爸媽也知道嚴知是要出國的,荀秋不至于在志願上做出什麽夫唱婦随的傻事來。
22日,爸媽登陸了考試中心,發現荀秋在18號的深夜已經提交了志願。
嚴知不知道原來夏天的風可以這麽冷,露臺上的盆栽被吹得東倒西歪,海棠果滾落跌到一樓的園子松軟的泥土裏,他覺得自己也像浸進了雨水泥潭,粘稠、冰涼、一切負面情緒掐住喉管,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你能理解嗎?”荀秋握住他的手臂,把家裏的考量一并向他解釋,“嚴知。”她柔下聲音,頗有些讨好的意思,“你可不能亂想啊。”
“川東大學…”嚴知重複一遍,冷笑了一聲,他慢慢抽出了手臂,起身把玻璃門合上了。
喧嚣隔絕在外,外邊的樹被風傾軋,左右搖擺,好似一場無聲啞劇。
嚴知靠在門框上,眼神黯淡下來,“之前我真的不理解你為什麽這些天對填志願的事兒避而不談,現在總算明白了。”
荀秋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剛才和你說的,你都沒聽進去是不是?”
“是。”嚴知靠近了幾步,皺着眉看她,“我聽不進去。”他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忘了當初我沒有去參加複試你有多生氣了,我想過很多你不願意和我商量的理由,但我從來沒想過你會為了他在志願的事上這麽草率。”
“我沒有草率。”荀秋回答,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沒有為了他。”
“沒有嗎?”嚴知笑,“那你為什麽提交了才告訴我啊?如果真的坦蕩到沒有私心,你為什麽直到最後一刻才敢和我說呢?”
“你還喜歡薛均是嗎?”
荀秋閉了閉眼,否認,“沒有。”
“哦!”嚴知冷笑,“‘沒有’,那就是以前喜歡過了?”
荀秋有些惱怒他做這樣的文字陷阱,抿唇說道,“這就是我之前不和你說的原因。嚴知,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胡思亂想,我真的害怕看見你生悶氣的樣子,坐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氣壓低到我根本受不了。”
她的話就像一把刀,在不甘心的肺腑翻來覆去地攪,嚴知抓住了她的用詞,反問道,“受不了我了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荀秋氣極了,“你和我好好說話行不行,別總是曲解我的意思。”
她仰頭看他,很認真地解釋,“我去川東,和薛均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霧城那麽大——”
“兩個學校只隔了5裏路。”
荀秋滞了一下,長呼一口氣,重新措辭,“我是你女朋友,我絕對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更加不可能去找薛均。“她停下,又補充,“或者任何別的男生,我可以保證。”
“你會相信我,是不是?”
這個保證聽起來很真摯,嚴知喉嚨滾了滾,既然事已至此,他還能有什麽辦法,他“嗯”了聲,音調也變得有些哽咽,“真的?”
“當然。”荀秋好似看到了轉機,她知道異國的距離讓他失去了安全感,既然兩個人決定一起面對,她不介意撫慰他的不安。
她牽住他的手撫在自己臉上,眼睛彎起來,“嚴知。”
“嗯。”他就勢摸了摸她光滑白皙的臉,又生氣地捏住,拉長音調,“幹嘛?要使美人計了啊?”
荀秋帶着隐形眼鏡,兩只眼睛亮晶晶的,讓她整張臉都顯得春華燦爛,也許當初他就是為這雙眼睛着迷,進而泥足深陷。
荀秋低聲說道,“嚴知,我不想看到你不高興,是因為…”
“因為我愛你。”她有些羞赧地靠過去抱住了他。
“愛”字太重,她以前從未說出口。
可也許不會有比這三個字更好的承諾和保證了。
身旁人的肌肉驟然緊繃,嚴知吞咽了一口,垂首抵住她的鼻子,又開始耍賴,“什麽,你說什麽啊?我沒聽清。”
“寶寶再說一遍。”
“不說了。”荀秋不想和他鬧,敷衍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明明就聽見了。”
“嗯,我聽見了。”嚴知笑得眼睛眯起來,“我更愛你。”他在她臉上親了好幾下,見到荀秋漸漸紅起來的耳朵,又捧住她的臉頰深深吻下去。
荀秋被他的力氣帶着退了幾步,一下倒進了柔軟的沙發,他越壓越低,似乎要在掠奪中将那些不安與心傷一并散去。
“荀秋,可憐我吧。”
湛藍的眸子掀起了驚風駭浪,荀秋滿面潮紅,任由他握住她的手肆意妄為,奇異的觸感讓荀秋渾身都在發燙,不知過了多久,騰起的熱氣讓她的鼻尖沁出了晶瑩的汗水。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就往這個方向發展了,明明剛才還差點吵架的,荀秋呼了一口氣,習慣之後,這簡直是一種機械的麻木,她垂下眼睛又很快移開視線,“好了沒有啊。”她嗔了一句。
“嗯。”很快他低低地嘆了一聲,繼而吻在她的唇角,笑道,“老婆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