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星微的人工智能與陸星微本人很不同。
至少看起來很愛講話的樣子。
人工智能沒有貿然上前,而是站在客廳的吧臺前禮貌問詢:“您想喝點什麽嗎?我可以為您提供三種茶、四種咖啡、五種酒和水。”
“水吧,熱的。”陶燃放松下來,在沙發上坐好。
一雙眼不忘好奇地打量從來只能在資料中才能看到的人形人工智能。
“我記得……我師姐,就是你主人她不是帶着随身人工智能嗎?你也能随意走動嗎?”
人工智能老實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可以化成人形,也可以同時寄宿在個人終端上。現在您看到的是我的本體,主人命令我留在這裏。”
留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客廳?
怎麽感覺像是被打入冷宮似的?
陶燃其實也是個挺愛說話的話痨,只不過遵循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原則,先前的幾個場面都沒有他發揮實力的空間和餘地,眼下遇上了個貌似也挺喜歡聊天的人工智能,他忍不住話匣子一開,圍繞着他們所知的共同話題——陸星微,探讨了起來。
他捧着溫熱的玻璃杯,認真思索,挑了個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你說,我師姐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然而第一個問題就慘遭滑鐵盧。
人工智能一本正經地回答:“抱歉,程序設定使人工智能不能評價主人。”
也對,忘了這茬。
陶燃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說說別人對她的評價吧?這能說嗎?”
人工智能點了點頭:“當然,我可以為您提供客觀的統計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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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秒後,人工智能頂着一張俊美的臉,用着正經嚴肅的語氣開始報告:“根據最近一年以來的數據統計,整個太空軍部所有出現在主人面前的人中,所使用過的最高頻率的形容詞分別為:冷血、冷酷、冷漠,127次;強大、強悍,109次;厲害,91次;無情,87次;沒心沒肺,77次;不要命,62次。另外還有兩個使用率很高的綽號,分別是冰塊和戰争機器。”
“……”陶燃默默捂臉,“好了,別說了。”
感覺這個話題根本沒法聊下去。
不是不想了解陸星微,可他忽然間不太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了。
因為至少前幾個蹦進他耳朵裏的形容詞,就跟他對陸星微的印象大不相同。
陸星微給他的印象雖然不多,至少他明白一點:師姐她性格的确冷淡,卻并非冷血冷酷。
否則之前在車站,她就不會特意返回幫忙,更不會毫不猶豫地将他擋在身後——即使這麽做很有可能令她受重傷。
了解的途徑有很多,此刻他更希望能通過自己的眼睛、耳朵去看去聽,去接近她。
人工智能非常無辜地望着他。
一雙湛藍色的眼睛裏透着純潔無暇的光芒,根本不懂陶燃那點少男的小心思。
陶燃交握着雙手,高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
不經意間想起之前會議的時候沒聽懂的那個名詞:“對了,你知道什麽是入侵事件嗎?”
人工智能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定回答:“抱歉,這部分信息已經被加密,除了主人主動開啓,我無法與其他人談及這個話題。”
得,轉眼又踩了個雷。
多問多錯。
不過陶燃絕不是這麽容易就氣餒的人。
“那行吧,咱們聊點能聊的。比如……師姐她幾歲了?你從什麽時候跟着她的?她平時有什麽喜好嗎?”
于是,耿直的人工智能在陸星微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将她那點沒來得及加密的個人信息對着陶燃抖了個底朝天——
當然沒有。
“主人今年二十八周歲,我從她十三歲剛考入第一軍校的時候至今,一直與她在一起。”
陶燃腦中快速換算,愕然發現陸星微年紀輕輕,居然已經入伍十年了。
“主人的愛好不多,最經常做的事情應該是——”話正說到關鍵處,陶燃都拿出小本本準備記筆記了,人工智能同學突然接到了從陸星微個人終端傳來的提示:主人已經在門口了。
人工智能“噌”的一聲站起來:“主人回來了,看來我們愉快的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
話落,人工智能的身體驟然化作無數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微粒子,如同深海的魚群,以極為微妙的流動幅度,快速與銀白色的牆面融合為一體。
簡直跟落荒而逃似的。
房間大門應聲滑開。
陸星微揉着脖子走進來,一擡頭就看見陶燃以一種相當呆萌的表情怔怔望着空白牆面。
陸星微:“……”
她想她大概知道他為什麽會是這個表情。
許多第一次見到人形人工智能機器人的人,都是這樣的反應。陶燃算是淡定的。
她在吧臺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口問道:“待得無聊?想回去地面嗎?”
“怎麽會無聊!”陶燃睜着一雙明亮的眼,“自從報考軍校,我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到太空堡壘來。”
陸星微從他清澈的眼神裏,看到了很多東西。
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她微勾唇角,笑了:“不累的話,你可以在堡壘內的公共區域随便參觀。”
“真的?”陶燃目露驚喜,一下子蹿起來到她面前站定,朝她展露出一臉讨好的笑,“那師姐你累嗎?你帶我參觀好不好?”
陸星微面露遲疑。
讓她帶着個毛頭小子逛太空堡壘?
這種事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傳遍整個二部上下了。
倒不是她不想帶他去,而是以她的身份不太适合做這件事。她考慮了一秒,提議道:“我幫你叫艾丁過來吧。”說着就要去翻個人終端。
“唉唉唉,算了算了。”陶燃連忙阻止她,“其實想參觀今後有的是機會啦。”
他只是想跟她一起走走而已。
陸星微沒有異議地放下手,心道這小年輕倒是想一出是一出,由他去吧。
扭頭進了衛生間,放熱水洗了把臉。
門沒關,陶燃厚着臉站在門口抱臂看她,猶豫了半天,小聲問:“師姐……你說,如果我申請直接到德爾塔部隊怎麽樣?”
他沒提莉莉塔爾副隊長已經主動招攬的事,一根筋地想着德爾塔部隊隸屬于特戰隊,而特戰隊的最高指揮官不就是師姐嗎?那還不如先問過師姐的意思。
陸星微洗臉的手幾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随後不緊不慢地聲音從毛巾後面傳了出來:“你知道為什麽軍中規定所有軍校畢業生都必須先去三部歷練兩年,才能夠進行其他調派嗎?”
陶燃一怔,敏銳地察覺到陸星微的語氣從平時對他那種有分寸感的疏離,一下子變成了略帶冷意的調調。
“因為軍校五年只會教你們一名軍人所必需具備的技能,而只有在軍部中,才會讓你們真正體會到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所必需具備的素質。在三部的兩年時間,絕不是蹉跎浪費,而是磨去你們身上的棱角,更加懂得何為軍人,何為士兵。相對三部舒适悠閑的環境,一部和二部則是時刻要面對厮殺與戰鬥的地方。我們不會要一張什麽都沒經歷過的白紙。”
無論如何強大的人,都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
這個過程或快或慢,但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有些人幸運,或許只需要付出一點時間的代價,而還有些代價,很可能慘痛到讓人根本無法接受面對。
相對而言,兩年的蟄伏磨砺,又算得了什麽呢?
陸星微相信以陶燃的能力,遲早能夠進入二部。
但是……
她摘下臉上的毛巾,扭頭認真地望着他年輕充滿朝氣的臉:“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孩子。過早地到二部來,很有可能是拔苗助長。”
陶燃:“……”
他被“孩子”兩個大字在腦門上輕輕一撞,一下給撞傻了。
傻狍子下意識地噘嘴反駁:“我才不是孩子呢,我也就比你小四歲!”
然而他心裏也清楚。
四歲的距離之外,是他還是個剛出校園的毛頭小子,而她已經是在太空戰場上征戰十年的老江湖了。
差距太特麽大了!
打擊也太特麽大了!
陶燃賭氣地說:“我會憑實力表現給你看的。我不是小樹苗,我早就長成一棵大樹了。”
雖然口氣裏信心十足,可在陸星微聽來,依舊是十足十的孩子氣。像只汪汪叫的小奶狗。
正一如她對陶燃的第一印象。是個陽光爽朗的大男孩,或許也可以稱之為一個男人。
但是他實在太年輕了,他沒有經歷過戰場上的厮殺,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他的眼睛裏是清澈的泉水,與二部這種時刻浴血的地方,如此格格不入。
至少他現在,還不屬于這裏。
但陸星微更沒有潑他冷水的打算。
她點頭道:“好,我拭目以待。”
陽臺外,太空堡壘與地球沿着公轉軌道,堡壘進入了地球的陰影裏。
陽光被遮擋,四周一下子就昏暗了下來。
似是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