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當着他人的面故意殺人, 甚至是祁湛言這個警察的面,這下僅憑這一條罪狀,陸振輝就足以被判死刑。
陸振輝大概早就隐約猜到了, 那個一步步不斷揭露他罪行的“黑鷹”, 大概就是阿諾德。
所以當安諾德主動現身, 說要當面向他說清一切的時候,他來了。
雲澤古城是安諾德選的地方。
說來諷刺,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安諾德故意為之,在這個陸振輝他第一次踏上不歸路的起點,也成了結束他一輩子前途的終點。
祁湛言制服他之後,便将他交給了随後趕到的警員。
雙手被冰冷的手铐铐在身後,在被警員押走之前,陸振輝若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小女兒,安喬,正低頭在給失血昏迷的安諾德做急救措施。
另一個女兒, 陸鹿, 呆呆地跪在安諾德身側,滿臉蒼白。
沒有人在意他,甚至沒人看他一眼。
這一刻,陸振輝覺得自己胸口滿是涼意。
身後的警員推了他一把, 皺着眉頭說:“看什麽看?趕緊走!”
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人将他當做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長了, 在他們眼中,陸振輝只不過是個已經被抓住的罪犯。
是只已經被拴住的惡狼。
被推搡着,陸振輝剛走出古城遺跡,一擡頭, 就看見不遠處的警車上下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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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潇。
陸潇顯然也看到了他。
頓時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
陸振輝動了動唇角, 想說點什麽,可是搜刮肚腸仍想不起此時此刻他該說什麽,還能說什麽。
于是他只能像往常一樣綁緊了臉,轉過頭去,努力維持着父親最後的一點點威嚴,轉身上了警車。
他坐了大半輩子的警車。
一路從普通平凡的小警察坐到堂堂公安局長。
他其實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但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卻發現這一天着實令人難以承受。
他自诩聰明絕頂,卻比不上安諾德二十多年費盡心機的籌謀。
這一仗,他輸得心服口服。
陸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怔忪目送着警車離開之後,他轉頭看到祁湛言率先出來了。
他一眼望去,發現祁湛言的前襟上染了血。
陸潇一驚,立馬朝他跑去:“湛言!你受傷了?”
“我沒事。”祁湛言簡單答了一句,視線掃過古城外所有的車輛,終于找到了他來之前特意叫來的救護車。
他朝救護車上的兩名醫護人員揚聲喊道:“裏面有人中槍了,麻煩擡個擔架進去!”
陸潇一聽頓時急了:“誰中槍了?安喬嗎?還是陸鹿?”
“她們倆都沒事,是安喬的養父。”
陸潇先是松了一口氣,她們倆沒事就好,随即想起安諾德對安喬來說同樣是非常重要的人,于是小心翼翼地問:“他傷得嚴重嗎?”
“兇多吉少。”祁湛言先是皺眉,望着載着陸振輝駛離的警車,說,“你知道你爸的槍法有多準。”
陸振輝的槍法有多準?
局裏曾有傳言,說在陸振輝年輕時,只要是他能看清的地方,他就能射中。
安諾德看來是活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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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進行到第四個小時,手術室外的燈依然沒有滅掉。
長長的醫院走廊上,兩側都是長椅。
安喬與陸鹿分別坐在長椅的兩端,誰也沒有看誰。
事實上,即便她們曾經目光對視過幾次,也從未有過任何交流。
安喬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
說她已經想起了她們在美國的過去嗎?
但,有意義嗎?
這時,有人步履匆匆地趕來。
安喬與陸鹿同時擡頭,發現是淩月和葉茵茵。
兩位母親顯然也看到了她們,頓時停下了腳步。
葉茵茵挽着淩月的胳膊,看看安喬,又看看陸鹿。
而她們倆也轉頭回視她們。
氣氛實在有些尴尬過了頭。
兩個都是淩月的女兒,此時她們卻像是陌生人一樣,一人坐在一頭,誰也沒有搭理誰。
對于淩月來說,何嘗不是最尴尬的。
一邊坐一個,她不管走到哪邊都不太好。
就好像是從她們中間做了選擇似的。
葉茵茵明白淩月的尴尬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對着淩月朝陸鹿努努嘴,自己則率先走到安喬身邊去。
比起陸鹿來,她顯然還是更喜歡安喬。
畢竟兒子喜歡才是硬道理。
她從前不明白陸鹿歷劫歸來之後,兒子反而疏遠了她,百思不得其解。s
現在了解了一切之後,她也真心對陸鹿喜歡不起來。
那個女孩子,心思太複雜,太陰沉。
她與安喬有過相似的成長背景,卻一個長成了一朵長滿毒刺的花,另一個則成了向陽而生的花。
“喬喬,阿姨能這樣叫你吧?”葉茵茵坐到安喬身邊,關切地握住她的手。
聞言,安喬怔忪了一下。
爹地他也喜歡這麽喊她。
她輕輕地點點頭。
葉茵茵想了想,安慰說:“你不要想太多,阿姨算是看明白了,你只是被上一輩的恩怨卷進來了而已,不要太自責。你爸爸和養父之間的恩怨,歸根結底和你沒有太大的關系。”
怎麽可能沒有關系呢?
安喬迷茫地想,早在她出生之前,或許早就注定她逃不開這一切了。
葉茵茵心想,淩月就常說自己命不好,命運總是在跟她開玩笑。
當年剛結婚,丈夫就被外派去了利比亞。沒多久就傳來了噩耗。
等她好不容易走出來,再次走進婚姻,以為終于能有美滿家庭時,噩夢也随之再次降臨了。
這時候,原本亮着燈的手術室門突然打開了。
一名護士走出來,揚聲問道:“誰是病人的家屬?”
葉茵茵立刻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随即想到了什麽,僵在了原地。
見狀,安喬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我是,我是他女兒。我爸爸他情況怎麽樣了?”
燈還亮着,說明手術還沒有結束。
難道是手術中出了什麽差錯?
護士擡手将罩在臉上的口罩勾到下巴,說:“病人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子彈沒有射中心髒,但是打中了動脈,目前醫生已經完成了手術,但是,随即便發現病人腎部有一顆腫瘤,目測已經到了晚期。家人為什麽不将病人身患腎癌的情況提前告知我們?”
不等護士說完,安喬已經僵住了。
“你說什麽?腎癌晚期?”
淩月的身體站不穩地晃了晃,旋即立刻被陸鹿扶住了。
護士詫異地看她一眼:“你們不知道嗎?觀察病人的情況,似乎已經接受過長期的治療。你沒有跟你爸爸一起生活嗎?”
安喬張了張嘴,旋即沉默地搖搖頭。
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安諾德被推進了ICU。
醫院允許二十分鐘的探視時間,并且只允許兩個人進去。s
護士詢問誰要進去的時候,安喬頭也不回,立刻說:“我進去。”
說完,回頭看了淩月她們一眼。
淩月和陸鹿的臉上,都寫滿了欲言又止,很顯然,她們也都想要進去。
但陸鹿看了媽媽一眼,只得垂下眼睛後退了一步:“媽媽你進去吧。”
全身消了毒,穿上隔離服。
安喬走進ICU裏。
病房裏沒有窗戶,只有明晃晃的白熾燈,照得房間裏根本分不清晝夜。
安諾德臉上罩着呼吸器,在此起彼伏的機器提示聲中,安靜地沉睡着。
天生帶笑的眉眼間凝着濃濃的疲憊,安喬這才恍然發現,爹地他真的老了。
才幾個月不見,他變得蒼老了太多。
他如今正是最危險的時期,連醫生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安喬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伸出手,輕輕罩在安諾德的手背上。
皮膚的觸感很涼很涼,已經沒有了往昔的溫暖。
安喬閉上眼睛,迫切地想要聽到什麽。
什麽都好,只要能告訴她他還活着就行。
近幾天,她身上奇妙的讀心能力顯然開始斷斷續續地罷了工。
有時候很正常,有時候卻又什麽都聽不到。
終于,安喬聽到了一絲輕微的對話聲。
她聽見安諾德問:“醫生,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明确回答:“三個月。”
安諾德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足夠了。”
安喬聽見他在心裏說:“足夠讓我毀掉他了。”
原來養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旋即又聽見他若有似無的輕嘆聲:“真想再見月月一眼啊。”
安喬咬住下唇,偏頭看見媽媽在另一側的床邊坐下來,也輕輕地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看見她眼中含着淚,眼眶紅紅的。
爹地,你心心念念的愛人已經來了。
你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啊。
默不作聲地,安喬起身離開,将空間留給那對闊別二十多年的愛侶。
剛走出病房,葉茵茵便迎了上來。
葉茵茵對安喬很關心,是真的像母親那樣地關切她。
她拿出手帕替安喬擦了擦眼角,輕柔地說:“別想太多了,湛言他說來接你,估計已經快到醫院門口了。你跟他回家換件衣服,再去吃點東西,這裏交給阿姨,沒事的。這裏離公安局離你們公寓都很近,萬一有什麽事,阿姨第一時間通知你,好嗎?”
安喬只能點頭。
輕輕抱住葉茵茵,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輕嘆一聲:“阿姨謝謝你。”
葉茵茵拍拍她手背:“沒事沒事。阿姨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小時候還管我叫幹媽呢。都是一家人。”
透過葉茵茵的肩膀,安喬擡眸望去。
陸鹿還在。
她坐在不遠處有點出神地望着她們這邊,眼神中似有羨慕。
随後注意到安喬的視線,她立刻擺出冷臉,冷淡地撇過頭去。
……
安喬走出醫院的時候,祁湛言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了。
他帶她先回去洗澡換衣服。
之前在古城裏,安諾德中槍之後,救護人員還沒到之前,安喬只得先行替他止血處理,染了一身的血。
先前安喬根本沒注意到,此時看看自己,的确狼狽得可怕。
胸前、褲子上都是血。
想起葉茵茵還完全不在意地抱住她,安喬就覺得有點抱歉。
“會不會弄髒你車子?”站在副駕駛門外,安喬猶豫地問。
“這時候還問這些?”祁湛言一伸手,将她拉上車,“弄髒了就洗一洗呗。反正這車早聞習慣血腥味了。”
別說是車,小區樓下的洗車店老板估計也見怪不怪了。
回了家,安喬被祁湛言推去洗澡。
熱氣蒸騰,安喬快速沖了個澡。
剛走出浴室門,就見一條大浴巾被抛向了她。
随即祁湛言的大手輕柔地替她用毛巾擦幹淌水的發絲:“發什麽呆呢?頭發還濕着就跑出來了?”
安喬覺得自己有點脫力。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明明今天早上,她還高高興興地等候在機場,一邊思考着接下來能帶爹地去哪裏玩。
誰知道一個下午的時間,天翻地覆,人事巨變。
她渾身上下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只能往前一傾,抱住祁湛言的腰,将整個人的重量挂在他身上。
好累。
祁湛言一言不發地回抱住了她。
他知道她其實一直在強撐着。
沒一會兒,祁湛言點的外賣送上了門。
是小區外面生意很好的港式茶餐廳,平時安喬很喜歡吃他們家的蝦餃和春卷等點心。
此時已經是晚上七八點,照理來說已經不賣下午茶的點心了。也不知是祁湛言用了什麽辦法,讓老板又給他們現蒸了幾籠。
桌上擺滿七八樣色澤誘人的港式點心,可安喬實在沒有胃口。
筷子拿起來又放下。
祁湛言看她一眼,也不催促,只是問:“不想吃?肚子不餓嗎?”
他記得安喬的老毛病,肚子一餓就頭暈眼花,做什麽都沒力氣。
沒成想,說到這個,安喬反而頓住了。
她想起了一些事。
小時候媽媽将她照料得很好,幾乎沒生過什麽病。
反倒是後來遭遇飛來橫禍之後,仿佛将之前沒吃過的苦沒生過的病一次性都經歷了個遍。
感冒、發燒、肺炎、胃病,甚至還有一段時間她根本發不出聲音。
胃病在她到了福利院的時候變得更嚴重。
那邊的飲食只有冷的面包、土豆泥,她吃不慣,加上又少,即便有時候陸鹿會悄悄給她塞一點餅幹,也僅僅只是撒牙縫的分量。
安喬複又拿起筷子。
想到祁湛言那邊明明也很忙,卻硬是抽出時間來陪她回家吃飯,就覺得她必須要吃一點,免得他擔心。
兩人吃了幾口。
“你養父……”
“你那邊……”
兩個人同時開口,才說幾個字,就同時停了下來。
安喬于是先開口說了醫院的情況。
祁湛言點點頭,跟着說:“陸振輝将所有事情都坦白了,目前警方已經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已經提交到了檢察院。”剩下的就交給他老爸了。
安喬抿了抿唇,猶豫地問:“我……能不能見見他?”
“陸振輝?”祁湛言擡眸看她,陸振輝現在是待審的犯人,按理來說不允許探視,“如果你實在想見他,我可以想想辦法。”
再說了,他也挺好奇的。
安諾德居然沒有當場斃命,說明子彈從一開始就偏離了心髒。
以陸振輝的槍法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