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已經很幸福了
在文琪的提醒下, 鄭宇去鎮上的香燭鋪子裏采購過年要用到的東西。
鋪子裏的老板和老板娘分工明确,一個招待客人、給客人拿他需要的東西,一個就專心算賬、收銀錢。
因為鄭宇去的有點晚,鋪子裏已經不怎麽忙了。老板是個伶俐人, 對于來過的客人都有印象, 他看鄭宇面生,就笑着跟他聊了幾句。
“今年遇到的生人有點多呢, 之前基本上都是武泰鎮的人來買東西。你也是從軍隊退伍, 然後到我們這邊定居的嗎?”
聽老板這麽說,鄭宇知道大概是自己的弟兄們都來過了, 老板跟他們說過話, 才會知道鎮裏有新人是退伍來定居的。
“我是青陽村土生土長的人,前幾年确實是去入伍了, 但我小時候也是來過你家店裏的。”
鄭宇說完,那店老板托腮想了一會,有點不太确定地問:“青陽村……鄭家那小子?”他倒不是想起了鄭宇小時候的樣子, 而是把退伍跟青陽村聯系起來的話,他能想到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鄭家人把鄭宇推出去當兵這件事了。
鄭宇點點頭,目光掃過老板身後木櫃上的物品。
老板意識到鄭宇可能不想在這耗費太多時間,就掐斷自己之前的話題,直接問鄭宇需要買什麽東西。
“盤香是你們村長買了,村裏其他人不用管這個。你若是只用買拜神的東西、不買祭拜先人的,那直接告訴我你要拜什麽神明, 我把對應的東西拿給你就行了。”
鄭宇沉默了一會,尴尬地摸摸後腦勺,用不大的聲音說:“給我兩份‘蘭菊公’的香紙香燭。”
他要兩份的意思是,他要拜的去歲神和當年神都只是“蘭菊公”這一位神明。
店老板挑眉看了鄭宇一眼,面上的笑容大了些,“看樣子小兄弟明年可以辦喜酒了。”只有一門心思放在心上人身上的小年輕,才會做出鄭宇這樣的決定。
雖然鄭宇不知道為什麽店長要說他明年可以辦喜酒,但這話讓他聽着很開心,他糾結了一會,從文琪以前跟人交流的內容中,找到了大致相像的情景,他眼神飄忽了一下,不怎麽确定說這句話是不是合适的,“借你吉言,要是今年辦喜酒,我也會給你遞上請帖的。”
店老板大笑幾聲,和氣地拍拍鄭宇肩膀,“你這小子人不錯,要過年了,大家心裏都高興,我今天就給你個折扣——兩份蘭菊公的拜神用品,加上村祭平皇的香,原本共是三百二十個銅板,你這次給三個小交子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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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獲得了店老板的好感,鄭宇有點受寵若驚。按照他以往的情況,基本他獨自面對生人的時候,人家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會不太好。
他不太适應現在這種情況,在付完交子之後,心裏有種占別人便宜的感覺。他一向不占人便宜,所以在裝好東西之後,他對老板說:“我以後會一直住在青陽村,你之前遇見的幾個外人估計都是我的兄弟,若是你遇到什麽事,可以找青陽村找我,我們這群人就是有把子力氣,幫忙打……”
說到這,鄭宇頓了一下,他想起來自己離開安都之前,蘇将軍有對他說過,脫離軍隊之後,就不能總想着用力量解決問題了。那麽,他們其實是不能随意打人的來着。這樣一想,他們幾個好像挺沒用的。
店老板沒聽清鄭宇最後說了什麽,他笑着親自把鄭宇送出門去,讓他早點回去,不然半路上就天黑了。
鄭宇的面相本來就是不會讓人産生惡感的好人相,他容易得罪人,只不過是他那張嘴太不會說話了。這次他難得超常發揮,說了句合适的好話,很容易就獲得了別人的好感。
把香紙這些東西準備好之後,鄭宇又把全部心思放在了燒瓷器上。
很快又到了十二月,鄭宇再次拿着自己新出窯的瓷罐去找文琪,這是在文琪給他提意見之後,他第六次拿樣品去給文琪看了。
這次,他拿去的還是最常做的敞口瓷罐,上面黑色的網格看起來像一張漁網,而漁網下面裹着的瓷罐本身,則像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一樣。
文琪看到這次的瓷罐,就覺得眼前一亮。剛好這天的天氣還不錯,慵懶的陽光灑在瓷罐上,讓上面的金絲更顯眼了。她從鄭宇手上接過這個瓷罐,湊近看了一眼,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嘆。
“這次的真的好漂亮啊,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也不知道鄭宇是怎麽做的,粗裂痕構成的網格大小都差不多,給她一種別致格紋的美感,而格紋內的金色細紋特別多,若是離遠了看,還以為這個罐子的底色就是金色呢。
這個成品,在文琪個人看來,美觀程度上還要超越了真正的哥窯的“金絲鐵線”。
她把這個罐子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是愛不釋手。
鄭宇看她對瓷罐表現出的絲毫不掩飾的喜愛,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激動起來了,“你喜歡這樣的?這個罐子形狀只是我随手做的,我回去再做兩個好看的湯碗、一批碗碟,按照這次的燒制方法,燒一批出來送給你!”
說着,鄭宇就要往家走。
文琪眼角一跳,急忙喊住了鄭宇。
“不用再特意給我燒什麽了,我有這個瓷罐就很開心啦。”瓷罐好歹能當個擺設,鄭宇要是真燒一套餐具給她,那無論這裏的人喜不喜歡金絲鐵線,她拿這種外觀的餐具出來招待客人,都會顯得很奇怪。
被文琪拒絕後,鄭宇心情頓時低落了。他已經做出了文琪喜歡的瓷器外觀,這說明他以後再也不能用這個由頭來找文琪說話了,他本想慢慢做一批盤盤碗碗,送給文琪,好繼續保持兩三天串一次門的現狀,但現在,文琪拒絕了。
鄭宇低着頭,有些難過地質問:“你是不是其實不喜歡這個,只是煩了我總是來找你,才說這次的瓷罐漂亮的?不然你怎麽不想要我給你做一批碗盤呢?”
問題是,為什麽你非得送碗盤給我啊!——文琪內心糾結地喊了一聲,上次鄭宇送她兩個湯碗,反正湯碗可以用來裝剩飯、饅頭什麽的,可以放在廚房不拿出來,但她要是收到了碗盤,為了尊重這份禮物,她不就得拿出來用了嗎?
作為一個有現代生活經驗的人,讓她拿金絲鐵線的瓷器當日常用品,她內心還是有點接受不了。而且這邊的人還不一定接受這種審美呢,雖然她個人覺得挺美的,萬一被人覺得這盤子碗都像裂開了一樣,心裏不舒坦呢?
文琪深吸一口氣,然後呼了出來,找了個自然的理由來解釋,“我自己确實很喜歡這次金絲鐵線的效果,但是我覺得這種外觀的瓷器,更适合弄少量用來當擺設,而不是用于吃飯喝湯什麽的。而且我收到這個已經很開心了,你沒必要花時間專門給我做盤子和碗什麽的,要是有時間的話,你可以研究一下,什麽器型跟這金絲鐵線更相配啊!”
“而且,你這段時間這麽努力地想燒出更好看的瓷器,是為了有一個更适合你的賺錢路子吧?我覺得賣盤盤碗碗賺不了錢,你可以把東西做得高大上一點,這樣就可以只用高價把瓷器賣給有錢人,既省心省力,還能賺更多。”
聽文琪說完,鄭宇莫名覺得有點郁悶。他确實是想有自己專屬的瓷器種類,也想通過賣瓷器賺錢,但是至少在研究金絲鐵線這段時間裏,他真的是把文琪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內心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着要用她喜歡的瓷器來讨她歡心。
他想把自己的這種心意告訴文琪,可當他看着文琪的眼睛的時候,總是沒辦法開口。他真的害怕,萬一自己說錯了話,豈不是要被文琪讨厭了?
“我就是,”鄭宇低垂着眉眼,話音裏都透出一點委屈來,“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我總是讓你幫我忙,金銀花樹、宴席,這次瓷器的顏色也是,都是有你才能做好的。但是我好像除了打獵,給你送點肉,就沒別的方面可以幫上你了。我就是想送點什麽給你,然後你喜歡就好了。”
他以前說話都是很快的,這次是一邊想一邊說,語速慢了好多,語句的邏輯性也不太好。但文琪卻能感受到他的誠意。
可是,她自己并沒有覺得鄭宇對她沒幫助啊,比起她幫鄭宇的那幾件事,鄭宇幾乎是沒過幾天就要幫她做點什麽,她也習慣了什麽小事都可以去找鄭宇幫忙。即使是她想找個人陪她一起去鎮上逛逛,這種完全無理的要求,鄭宇也都毫不猶豫地應了。
而且鄭宇各方面都很好啊,為什麽他話語裏會有那麽一點點自卑的感覺?
文琪抿嘴想了一會,才小心地對鄭宇說:“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麽?按你這種思考方式,應該想辦法努力幫你更多忙、送你禮物表示感謝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要不是你,我現在的生活不會有這麽輕松啊。做人不要那麽見外啦,人際關系,都是有來有往的,你要是非得跟我算得那麽清楚,非得兩邊給予對方的東西是完全平等的,那我會覺得很累,就不想跟你再來往了。”
“別!”鄭宇下意識打斷文琪的話,然後又忐忑地低下了頭。他剛剛過來之前,其實還想跟她分享一件事,就是自己在鎮上被店老板給了優惠這件事,但是他一緊張都全忘了,現在更是沒機會再提了。
文琪鼓鼓嘴,心累地繼續說:“你不用太刻意地為我做什麽事啦,你要是不懂怎麽跟人來往的話,可以參考一下我跟別人是怎麽做的。比如說我家裏辦什麽宴席,然後剩下了很多紅燒肉,我給你送一大碗,這就是因為我們兩家關系比較好,有什麽好處會順帶着想到你,但是我不可能會突然帶一盆肉去找你,說我特意給你做的……這樣就很奇怪了不是嗎?”
那樣我會很開心的——鄭宇在心裏默默回了一句,但他沒敢說出來。
“總之呢,你專心做你的瓷器,如果哪天我剛好缺什麽瓷器擺設,我去跟你說了,你順手給我燒一件,這樣就夠了。”文琪覺得自己說到這份上,鄭宇就算是豬腦子,也該知道以後要怎麽跟她來往了,“你不是很喜歡做瓷器嗎,做你喜歡的事情,要表現得更開心、更幸福一點不是嗎?不要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占據了你的腦袋……”
“我之前燒瓷器的時候一直都是很開心的啊,”這次鄭宇終于沒忍住回了話,“我小時候跟我爹一起燒各種各樣的瓷器,但每次燒出來的東西,我爹卻看一眼就砸了,因為他說那是他想給我娘看的,可我娘已經不在了,那些東西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他即使燒出我眼裏最完美的瓷器,他也沒有開心過。但是我不一樣,我燒的瓷器無論是醜是美,我都可以拿來給你看,所以我每次燒新的瓷器,都覺得我是很開心的。”
文琪愣住了,這話她要怎麽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