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京陽一個偏僻的街道往裏面去,有一個很深的巷子,巷子再東拐西繞,會看見一處老宅,深夜裏長長的紅牆看不見盡頭,院子裏的樹已經黃了一大半,有枝桠伸出到牆外,倒是平添了一些秋意。
沿着小路,穿過園子往裏,有一處亮着燈。
房間裏有幾個人談笑風生,桌子上的菜像是沒怎麽動過,談話之間三言兩語,說的卻都是重要至極的買賣,但你看那表情,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林淨寧回來已經一個禮拜了。
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去飯局,今天與幾個銀行家吃飯,明天又是哪個處長的酒桌,喝酒自然是躲不掉了,他一般都是有人敬酒,來者不拒,但是下了酒桌,又都是虛與委蛇。
江橋不太明白,有一次道:“老板,您說問題出在哪兒了,這些銀行和證券陳董事長不是都打好招呼了嗎,怎麽現在一個比一個問題還多。”
林淨寧淡淡笑了笑。
他知道問題出在哪。
那天的飯局結束,江橋問他:“回酒店嗎?”
林淨寧坐在車裏,沉默了一會兒。
江橋:“老板?”
林淨寧這才開口道:“陳家的官司打得怎麽樣了?”
江橋如實彙報道:“按理來說這種經濟案件得打上一年半個月,但陳小姐動作很快,陳見軍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而且明天開庭二審。”
林淨寧:“陳見軍那個兒子沒鬧?”
江橋說:“目前還算安靜,不過最近應該都快亂套了,硬撐着呢,聽說這幾個晚上總是去外邊喝酒,可不為明天發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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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淨寧猶豫片刻:“你找個人,去添把火。”
江橋瞬間會意。
林淨寧笑笑:“我們一會兒去陳家。”
江橋去外面打了幾個電話,再次回到車裏的時候,語氣已經非常正經嚴肅了:“老板,安排好了。”
林淨寧沒什麽表情的“嗯”了一聲。
從這邊的飯局過去,再繞一圈京陽南路,大概一個鐘頭。陳家住的偏僻,平日裏少有人去,大多都是在陳家外宅見客。陳見民還是謹慎,不想被媒體說不顧兄弟情義的風涼話,現在還擱醫院躺着。
快要到陳家,江橋把車停在暗處。
遠遠就聽見裏面有吵鬧的聲音,像是玻璃窗被砸碎了,喊聲很大,雖然看不到是什麽情況,但從聲音可以聽得出來,事情鬧得挺大。
車裏很安靜,四周黑漆漆的。
江橋道:“老板,要不要提前給陳小姐通個電話?”
林淨寧只是說:“她能應付。”
江橋不再問了。
這吵鬧聲聽了一大會兒才消停,等到鬧事的人走了,陳家門口有人開始清掃,昏黃的路燈下,陳清然慢慢從裏面走了出來,望向黑夜裏,像是江橋停車的方向。
林淨寧從車上下來,慢慢走近。
陳清然靜靜地看着這個男人,咬得嘴唇都疼了,但說出來的話聲音卻依然柔和:“剛才的戲好看嗎?”
林淨寧不置可否。
陳清然:“進去坐坐?”
林淨寧擡眼。
陳清然:“你要是不嫌棄家裏有點亂的話。”
林淨寧不能拒絕。
他笑着說:“陳小姐太客氣了。”
這句陳小姐,道盡了疏離二字。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陳家客廳,林淨寧随意的坐在沙發上,有人過來倒茶。他往後看了一眼,那面落地玻璃窗已經全碎了,地面上的玻璃渣還沒有清理,可見剛才的場面沖突并不算很小。
陳清然坐在他的對面。
他們有很久沒有見了。
陳清然喝了口茶,雙手環在胸前,冷聲道:“林總真是挺絕情,我還以為至少你會進來攔一下,沒想到只是袖手旁觀,看來我還不夠分量。”
林淨寧面容冷靜,沒有開口。
陳見軍的公子一直在國外念書,但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年紀輕輕容易被人挑唆,喝了酒找了人過來鬧很正常,江橋不過是打了個兩個電話讓人在耳邊拱拱火。陳家兩個兄弟現在要想重歸于好屬于癡人說夢,要麽因為財務造假陳見軍進去,要麽像陳見國那樣把股份賣給陳見民,有話好說。但現在這官司打了起來,很難走回頭路了。
陳清然又道:“這麽些日子沒見了,怎麽都聯系不到,今天忽然到訪,我還是挺好奇的。”
林淨寧冷淡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陳清然:“但你現在真的讓我和二伯成了敵人。”
林淨寧輕笑:“你不會真以為法庭上鬧得再難看,回到家裏還能心平氣和坐下來說話聊天?”
陳清然表情一滞。
林淨寧:“別說什麽對事不對人,沒這麽玩的。”
陳清然往沙發後面一靠,慢悠悠地開口:“這些都是你在林家感受過的事情對嗎?所以你從來都是這麽絕情冷漠。”
林淨寧淡淡一笑。
陳清然說:“林家的事情有多複雜我大概清楚,也知道你和我爸爸的交易,前些天你姑姑來了一趟京陽,不知道吧?至于她和我爸爸說了什麽沒人知道,但你應該感受到了最近幾個銀行的阻力,所以我想問一句,林淨寧,我們還算是朋友嗎?”
林淨寧還是笑着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陳清然:“算嗎?算吧。”
林淨寧微微一笑。
陳清然:“或者不算?”
林淨寧眼神微微變了,嘴角勾着,但神色有一股冷意,讓人不寒而栗,說的話聲音又很輕:“今天過來匆忙,倒是看了個好東西,明天開庭之前,我讓江橋給你送過去。”
陳清然:“這麽見外?”
林淨寧:“不應該嗎?”
陳清然忽然笑了,表情有些失落的搖了搖頭:“真是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連說話都這麽累,剛認識的時候還不是這樣。”
林淨寧垂眼。
陳清然:“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沒有遵從當初的約定,想要的更多了才變成這樣?”
林淨寧輕聲:“人各有志。”
陳清然:“那你呢?”
林淨寧沒說話。
陳清然像是想起很遙遠的事情,目光變得沒有那麽專注了,看向那扇碎掉的玻璃窗外的黑夜裏:“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去年我問過你知不知道她是溫家二小姐,那時候我以為你不過是想拿溫家做幌子,真正聯姻的還是陳家,所以我特別自信,現在才知道,原來都不是。”
林淨寧淡淡擡眼。
陳清然緩緩垂下眼簾,苦笑了一聲:“你從始至終的目的只有一個,不過是想借助陳家的人脈做你的事情,至于林老爺子說的聯姻,你哪裏在乎過。如果說這些計劃裏有疏漏,大概就是溫渝了吧。”
林淨寧笑了一聲。
陳清然:“如果不是她自己離開,你有想過放她走嗎?不會的。你怎麽舍得讓她走你媽媽的老路呢,只是她不知道你的打算,所以林淨寧,要想挽回一個女人,你得先坦誠相待,現在還不夠。”
林淨寧漸漸收了笑意。
陳清然:“對了,我忽然又想起來,這幾個月的股票市場真是不太好,林總看着不太在意,想必心裏已經算計的很清楚了吧。至于你那個姑姑,手裏的現金流恐怕都搭在了新的項目上,還想大幹一筆,但既然她來找,我爸不能不給面子,就是想看看你的反應,今晚這麽一鬧下來,明天的庭審勝算很大。”
這場談話下來,一松一馳,以退為進,先兵後禮,不過是這對父女玩的花樣,從四月份他做了安民的經理人到現在,似乎試探才剛剛結束,但又會随着時局變化随時開始。
林淨寧眸子深沉極了,輕輕一笑。
陳清然:“想誇我的話,我不會介意。”
林淨寧低頭笑了:“還是等明天吧。”
“你還真是惜字如金。”
林淨寧笑着客套了兩句,從陳家離開了。
深夜裏的路燈昏黃模糊,怎麽都看不清前面的路,江橋打開了車前燈,他走向車邊,直到坐進車裏才緩了口氣。他一下一下的敲着膝蓋,陷入了沉思。
江橋不敢出聲,将車靜靜開離。
第二天京陽當地的媒體全部報道的是陳家的事情,陳見軍之子在夜總會唆使別人鬧事,低頭耳語的照片都上報了,至于陳見民的家被砸得亂七八糟,但陳清然依然冷靜面對沒有報警,以家事處理彰顯大氣,更襯托了一個檢察官的責任和使命感,這對于今天出庭二審,毫無疑問是一個很重要的先決條件。
那天的京陽上午,熱鬧太多了。
陳硯綸得知二審宣判的事情,打了電話過來:“陳見民還真是精明,他那個女兒就像是他的一把槍,他們三兩下就可以解決的事兒,就是拖着不做,表面上看着兄弟情誼不忍心,實際上不過是想讓你做推手,這種算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
林淨寧笑笑:“雪中送炭就算了。”
陳硯綸:“你還真是好脾氣。”
林淨寧當時正在酒店窗前站着,手裏玩弄着一支煙,遲遲不曾點燃,只是散漫道:“做一件事和做十件事,沒什麽分別。”
陳硯綸樂呵道:“告訴你個事兒。”
林淨寧“嗯”了一聲。
陳硯綸語氣又一本正經起來:“楊慎這小子要回來了,你覺得他帶給你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林淨寧笑了笑。
窗外秋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