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皎潔月光之下, 如瀑青絲垂至腰側,少女面色酡紅似醉酒,杏目含水, 呵出的氣結成白霧,使嬌嬌的喘|息都凝結成實質。
軟綿得不成樣子的嬌軀挂在他的臂上, 似溺水之人攀緣浮木, 他的手從她發間穿過, 聲音沙啞:“貪這一時之樂,卻贻無窮之禍。”
殷蕪緩了半晌, 眼中蓄滿了淚才仰頭,聲音顫顫問:“大祭司才欺負了人便後悔了?”
“不是後悔, ”百裏息輕笑一聲,微涼的唇貼在殷蕪耳垂兒,嘆道,“是明知冰山在前, 深淵将溺,卻還要往裏跳, 自嘲而已。”
殷蕪沉默, 繼而伸臂環住他的腰, 軟聲道:“往裏跳的又不是大祭司一人, 蟬蟬已在深淵多時了。”
“那夜在靈鶴宮, 蟬蟬說的話皆是出自真心, 蟬蟬……心悅大祭司,想常伴大祭司身側。”
幽香縷縷,勾起他腹內的燥熱。
“你想離開神教, 怎麽常伴我身側?”百裏息的手輕拂過殷蕪的脊背,見殷蕪不答, 沉默片刻,熾盛如火的情絲漸滅,松開了殷蕪,聲音微冷,“世間女子所希冀的婚事、子嗣,我都給不了你,方才之事便當救你多次的報酬,聖女日後只當在這竹林裏做了一個不堪的夢。”
說罷百裏息轉身欲走,當真是說翻臉就翻臉,殷蕪抓住他的衣袂,聲音裏帶了幾分倔強決絕之意:“蟬蟬不要婚事和子嗣,也不要一輩子,只要……這一夕之歡。”
他于漫天星輝中回頭望向她,眸光黯然。
殷蕪拉着他低頭,輕輕吻上他微涼的唇,相濡以沫之時溫聲道:“這并不是一場不堪的夢,是蟬蟬的美夢。”
百裏息并不回應,只任由殷蕪癡纏,待她停下,才平靜道:“我之血脈肮髒污穢,嗜欲之重非你能知,我都不知今日之行是否出自本心,或許只是被欲|念趨遣,把你當成療疾之藥、餍欲之脔。”
“那蟬蟬便做大祭司的藥、大祭司的脔。”
*
宦淩受了那五十下鞭笞,足足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床,重修二塔的事因文漪去了南境而由他接替,如今他又受傷耽誤,便只剩下天玑長老一人支應着,屏蘭塔和戒塔又極為重要,重建二塔事事都要審慎,一時左右支绌,進展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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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也不知哪裏傳出的風聲,說是宦淩貪了修建二塔的銀子,所以才進展緩慢。
重建二塔,旻國的商賈、百姓都是捐了大批銀錢的,他們本盼着屏蘭塔和戒塔建成之後,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塔前的石階之上,如今聽聞了這樣的風聲,自然無法淡然,有的去天玑長老那告狀,有的去天權長老那裏告狀,有的則是當街大罵宦淩背叛神教,是神教的叛徒,京城內嘈雜紛亂。
事情鬧得這樣大,自然不能聽之任之,要查的。
天玑長老如今主持修建二塔,已經忙得焦頭爛額,調查宦淩貪污的差事自然落在了百裏崈頭上,他雖腿腳不便,好在繼室生的嫡子百裏睿亦在教中任職,倒算是父子齊上陣,事半功倍。
早先因花朝節魁首一事,百裏芷同宦瑩瑩結了仇,後來百裏宏一房流放,宦淩又不準手下之人收百裏家的賄賂,更是将百裏宏一家流放到了最最苦寒的邊塞之地,百裏崈早已恨極了宦淩,如今宦淩落到了他手裏,便是沒貪,也要給他造些罪證出來。
然而未等百裏崈的假罪證造出來,便有人主動送了罪證過來。
一個毛賊行竊,發現一處宅院的密室內藏了不少寶貝,以為發了財,誰知銷贓時被買主發現那東西是自己捐去修建二塔的,毛賊知道惹了禍,丢了東西便跑了,那買主卻主動将東西送到了百裏崈面前。
百裏崈當機立斷,讓百裏睿去抄了那毛賊光顧過的宅院,竟在裏面翻出了無數珍寶,有的東西便是百裏崈看了都要眼饞。
宅子最後查實确實是宦家所有,于是東西造冊,百裏崈又發告示廣尋東西主人,這一找不要緊,竟冒出了幾十個人來指認,都說這東西是自己捐建二塔的。
于是宦淩貪墨善款之罪算是坐實了,百裏崈毫不留情,當下便命人将宦府圍住,人員均不許出入,只等将事情全部查明後交于百裏息定罪。
事情進展得這樣順利,百裏崈只覺春風得意,卻不知殷蕪是出了大力氣的。
那座藏匿珍寶的宅子,前世是殷蕪的葬身之所,她曾坐于院內,看見一棵高出門楣的梧桐樹,宦淩能将她這位聖女藏匿其中,說明對那宅子的隐秘性頗為自信,他覺得重要的東西自然也會放在裏面。
殷蕪同郁宵坦誠心意後,便讓郁宵派手下族人去尋這處宅院,她雖知宅院就在城中,卻不知具體方向,因此廢了些時間才尋到,至于那些說宦淩貪污的消息、偷東西的賊和送證據的物主,也都是殷蕪讓郁宵安排的。
宦淩是否貪污殷蕪不知,但她知道宦淩的手一定不幹淨,誰知竟歪打正着,異常順利。
宦淩被軟禁後,竟是毫無反應,像準備認命一般。
但殷蕪知道他不會。
*
茶樓雅室內,蘇乾安給對面之人斟了一杯香茶,想說話卻又忍不住咳嗽兩聲,待氣息平複才笑到:“宦護法今日來尋,可是同意了之前蘇某提出的合作?”
宦淩一把扯下兜帽,冷哼一聲:“既然是想合作,怎麽還不以真面目示人,宗宥教主?”
蘇乾安笑着起身,鄭重對宦淩一禮,倒也不再隐瞞:“蘇某确是宗宥。”
“早先你讓文漪為中間人,想同我見面共商大事,但自烏華山被圍一事後,你那新教被百裏息剿得到處鼠竄,還有何大事可圖?”宦淩冷哼一聲,恥笑道。
蘇乾安聽了這話竟不生氣,依舊笑道:“我教衆最近确實折損嚴重,但蛟州卻依舊是我新教興盛之地,且如今神教之內,百裏息為護法,百裏崈又是僅剩的兩位長老之一,無論是文漪護法,還是宦淩護法你,此時都被百裏家打壓得厲害,如今的神教已姓了百裏氏,護法似乎也沒有別路可選。”
蘇乾安所言不假,烏璧叛教身死,文漪又被送去南境,神教四位護法便只剩他和謝澄,他倒是想拉攏謝澄,可謝澄卻似天玑長老一樣,始終不曾偏向哪一方的勢力。
宦淩本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府兵對抗潛龍衛,所以暗中斂財無數,誰知那多年積聚的財富竟一夕成為泡影,自己又将被定罪,到時百裏崈必然落井下石,他再無翻身的可能,這才來見了蘇乾安。
既然把他逼進了窮巷,便也別怪他無情無義了。
“此事既是教主提出,教主不妨說出計劃,我也好配合教主不是?”宦淩陰柔的雙眼看向蘇乾安,心中所想卻是事成之後如何折磨那位聖女。
大祭司不是護着她嗎?那他便要在大祭司面前折磨她……
想一想便覺得……心情愉悅呢。
*
二塔重建之事終于籌備妥當,動工之前要酬神祭天,殷蕪作為聖女自然需要在場。
她連日來讓郁宵留意宦淩那邊的動靜,卻并未發現異常,可她偏知宦淩不是束手待斃的性子,不免日日多思多慮,夜裏也睡不踏實,今日出門前厚厚撲了一層粉,才終于遮住眼下的青黑。
祭臺之上,百裏息臨風而立如同仙人。
那夜竹林,殷蕪說願做他的藥、他的脔,他只靜默片刻并未應允,如今兩人站得這樣近,殷蕪卻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按照祭典的流程做一個聽話的傀儡。
宦淩若有所行動,今日是最好的機會,殷蕪一直留心祭壇之下的人群,郁宵忽然出現在祭臺邊,神色焦急指着那祭爐。
“聖女可知炸死的人可難看了,黏糊糊的……”前世宦淩折磨殷蕪時,曾将十幾桶火藥放在她房內,然後拿着火折子在屋內轉,看着殷蕪煞白的臉哈哈大笑。
殷蕪腦中忽然想起宦淩的話。她急急看向祭爐那邊,一張點燃的黃符已自百裏息手中飄向祭爐!
她顧不上臺下衆人,快步走過去,想伸手将那黃紙撈出來,手腕卻被握住。
燃燒的符紙發出微光,将百裏息的臉鍍上一層金色,他未看殷蕪,聲音平靜: “無事。”
他這一阻,那黃紙便在祭爐裏燒盡了,爆炸卻并未發生。
祭臺下靜悄悄的,也沒有異常。
“跟在我身邊。”百裏息的聲音再次響起,殷蕪擡眼,就看見他那雙幽深古井一般的眸子。
殷蕪心中一凜,始終跟在百裏息身後半步,他們走下祭壇,祭壇下站着十多個衣着富貴的男子,便是此次修建二塔捐銀最多的商人。
殷蕪此時要為他們賜護身符。
她從侍女手中接過護身符遞給為首之人。
“多謝聖女。”那人咳嗽了兩聲,低聲道謝,殷蕪才認出蘇乾安,但也并未多言,走到了第二個人面前。
護身符一個一個送出去,百裏息始終在她一步之內的距離。
這本是極簡單省力的事,可殷蕪知道即将要有變動,便覺時間漫長。
終于,她來到最後一人面前,這人身材精壯,恭敬垂眼,殷蕪拿起護身符,正要遞過去,卻聽不遠處“嘭嘭”兩聲!
衆人尚未反應過來,又傳來“嘭嘭”兩聲。
變故也發生在這一刻,殷蕪面前那人忽然出手,卻不是去接那護身符,而是伸手去抓殷蕪的脖子。
殷蕪只覺有勁風襲來,未及反應,腰便一緊,人已被百裏息拉着退後數步,眼前光影晃動得她眼冒金星。
“閉上眼。”百裏息冷聲。
殷蕪閉上眼,耳邊風聲呼嘯,金石交擊之聲陣陣,還有人的慘叫聲。
片刻之後,她雙腳再次踩在地上,睜眼見方才端着護身符的婢女已躺倒在地,手中卻還握着匕首,那伸手抓她的男子也跪在了地上,身上多了兩個血窟窿,眼中滿是憤恨。
因方才的爆炸和祭臺下的刺殺,周圍的百姓四散逃竄,卻有人手持利刃逆着人流向祭壇靠攏。
他們圍住祭臺,宦淩站在最前面,陰笑着對百裏息道:“屬下貪污了善款,大祭司可想好怎麽處置屬下了?”
百裏息眉眼疏淡冷漠,只淡淡吐出一個“殺”字。
宦淩笑了笑,轉眼看向殷蕪,恭敬行了個神教之禮,舔了舔唇,道:“其實屬下只是觊觎聖女美貌,傾心聖女,若聖女肯垂青屬下,棄了大祭司,屬下便任由聖女驅遣。”
前世記憶襲來,殷蕪怒惡交加之下,差點吐出來,孫泓貞上前一步擋住宦淩視線。
“呦,我還當是誰,原來是天玑長老的小兒子,還沒成親,就這樣想表現自己了?”宦淩譏諷,緩緩活動了一下手腕,“你倒是不怕死。”
下一刻,他人已沖上來,招招歹毒,要取孫泓貞的性命。
神教護法是比武選出來的,宦淩武功自然不弱,孫泓貞很快落入下風,謝澄也加入了戰局。
宦淩手下見兩方交起手來,也與祭臺下的護衛激戰在一處。
因謝澄的加入,宦淩很快落了下風,他忽對身後大喊一聲:“你還不出手!”
一聲極輕的咳嗽落入殷蕪耳中,她尋聲望去,見蘇乾安招了招手,不知從哪裏冒出許多黑衣人,這些黑衣人身手明顯不錯,加入戰局後局勢反轉。
蘇乾安。
蛟州。
新教。
殷蕪尚不及細想,宦淩已刺了孫泓貞一劍,謝澄擋下宦淩,兩人打得不分上下。
護衛被逼着不停後退,那些刺客已逼近祭臺。
百裏息卻忽然動了,他徑直攻向宦淩,動作飄逸,卻帶了萬鈞之勢,劍被他舞出了一道磷光,宦淩接下一劍,人被震得後退幾步,他吐出口中的污血,再次暴起,遇到百裏息的劍卻毫無招架之力,手中的劍被震得脫了手。
下一刻,他的頸被劍抵住。
宦淩跪在地上,雙目猩紅,不甘譏諷道:“屬下能勞大祭司親自出手,真是屬下的榮幸。”
百裏息将手中的劍往前送了送,劍刃割破了宦淩的頸上的皮膚,問他:“可還有話要說?”
宦淩哈哈大笑,卻是将臉轉向殷蕪,緩緩吐出一口血,“我傾慕聖女,大祭司能不能讓聖女陪我一……”
他的遺言沒能說完,頭已經滾落地上,未閉的眼睛看着殷蕪。
殷蕪本能後退了一步,呼吸起伏不定,半晌才稍稍平複。
她的噩夢終于醒了。
“沒想到大祭司竟是這樣的高手。”蘇乾安咳嗽了兩聲,眼中竟多了幾分贊賞,“只可惜我的這些屬下并不是宦淩一樣的廢物,大祭司一人只怕抵擋不住。”
“你敢現身,也讓我驚訝。”百裏息持劍而立,渾身散發着蕭殺之氣。
“大祭司對新教趕盡殺絕,困獸尚且要掙紮一番,何況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神教愚弄百姓,新教卻尊重每個人的選擇,絕不會強迫百姓崇拜和信奉。”蘇乾安緩緩退到黑衣人身後,準備發起最後的攻擊。
劍拔弩張之時,一顆信號彈忽然在城東天上炸開,蘇乾安皺了皺眉。
“看來你的人沒能攻下城中戍軍。”百裏息将劍上污血在宦淩屍體上蹭掉,緩緩擡頭看向蘇乾安。
蘇乾安劇烈咳嗽起來,忽然吐出一口血,半晌才止住咳嗽,眼中湧起濃重的不甘,“你怎麽知道我的計劃?”
百裏息看了祭壇旁邊宮殿一眼,那宮殿大門“嘭”地一聲被推開,從裏面沖出數千甲衛将刺客團團圍住。
“潛龍衛明明不在京城!”蘇乾安咬着牙道。
蕭霆冷笑一聲:“自然是做戲給你看,否則教主怎麽敢動手呢?”
殷蕪看着這一幕,只覺腦子都有些不夠用,正混亂間,竟見一個侍女手持匕首刺向百裏息後心,殷蕪本能想推開他,腳卻絆了一下……擋在了百裏息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