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殷蕪的腳傷雖不嚴重,但也需靜養幾日。
郁宵那裏依舊時常讓他出去采買東西,給他聯絡京城黎族機會。
平安被殷蕪養了一段日子,吃得好睡得好,體型肉眼可見地長大了不少,殷蕪被它撲了幾次,再不敢和它瘋鬧。
這日殷蕪正看郁宵新買回的話本,茜霜便急急入殿低聲道:“聖女,昨夜屏蘭塔忽然起了火,人們發現時,那火勢已經無法撲救,屏蘭塔燒了一整夜,到今早塔身都已燒沒了。”
屏蘭塔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于百姓來說是不可亵渎的聖地,如今被燒毀,是會動搖民心的……
只是屏蘭塔平日守衛森嚴,絕不會輕易失火,除非是有人故意縱火。
*
屏蘭塔的殘址外,上千百姓正不吃不喝地祈福禱告,他們認為是神明震怒降下天火,殷蕪作為神教聖女,便成為了風口浪尖上的人,不得不去戒塔祈福齋戒。
邬池垂眼站在殿內,恭敬道:“明日屬下會來接聖女入戒塔,戒塔內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請聖女放心。”
殷蕪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作出擔憂之态,送走邬池後,便去做了一碟白玉糕,傍晚時提着食盒去了臨淵宮,路上腳疼歇了兩次,到竹林外時天色已暗。
穿過竹林後更覺得傷處酸疼,便坐在宮門外的臺階上揉着傷處,等不适稍減便準備起身,誰知竟起了一陣風,竹林發出“沙沙”聲響,天色已黑。
殷蕪呼吸滞了滞,身體也有些僵硬,只想趕快去有光亮的地方,身後的門卻忽然開了。
她回頭,就看見門內那一身祭司白袍之人,玉面如仙。
“大……大祭司。”殷蕪怔忪喚了一聲。
百裏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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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他問,聲音沉啞。
“明日要去戒塔,殷蕪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她示之以弱,圖謀他的心軟憐惜。
百裏息回身往殿內走,聲音淡淡:“進來。”
殷蕪扶着門站起來,在猶豫要不要假裝腳疼,讓他來扶自己,便見他已轉過臉來。殿內昏黃的燈光落在他冷白的臉上,多了一抹溫度,與平日冷冰冰的樣子不同,殷蕪心漏跳了半拍,覺得他今日心情應該尚佳。
于是蹙着眉,聲音小小的,透着點委屈:“腳踝有點疼。”
她手中拎着個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長裙,裙擺上繡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淺碧色的腰帶,把細細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來,柔軟順滑的墨發緊貼着身體的弧度,美得攝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裏息折返,居高臨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聲: “傷既未好,何必過來。”
他看透殷蕪的小伎倆,原本的柔色便消散無蹤,眉眼帶着淩厲傲氣。
殷蕪有些心虛,“現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
話本子裏的小姐們,只要稍稍說句軟話,略微撩撥,便讓書生、将軍們俯首帖耳,無有不應,如今看來分明是騙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軟硬不吃!
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沒有用處。
百裏息不接話,殷蕪實在太心虛,便掀開了食盒蓋子,獻寶似的指着裏面的白玉糕,道:“這是我做的,雖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極幹淨,是用新蒸鍋做的,不沾一點葷腥,大祭司嘗嘗。”
百裏息食素,從來不沾葷腥,殷蕪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齊碼放,可見是花了許多心思。
人雖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貼。
百裏息沒碰那碟糕,就這樣垂眼看着殷蕪,問:“又有什麽事?”
殷蕪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見他未躲,便又得寸進尺地去纏他的手指,“蟬蟬……不想去戒塔。”
“屏蘭塔被燒,若處置不當,容易生亂。”百裏息想将手抽|出來,卻被殷蕪握得更緊,她掌心潮熱,惹他心底生出幾分燥意,便想快些将事情說清楚,省得殷蕪再來黏纏,“我需要一年的時間處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時将神教內部重新整肅,此時不能生亂。”
殷蕪聽了這話,臉上滿是落寞之色,卻是松了手,乖順點了點頭,“知道了。”
手指被她握住時,百裏息覺得煩躁,手指被她松開時,百裏息覺得更煩躁。
“戒塔那邊已經讓邬池安排好,黃斌會帶潛龍衛一直護衛塔外。”
這話于冷情冷性的百裏息而言,已算難得的解釋了,殷蕪見好就收,歡歡喜喜道謝,同百裏息進了殿內。
她殷勤将那碟白玉糕擺放在桌上,勸百裏息嘗一嘗,誰知他竟說今日辟谷,然後也不管殷蕪,自坐在書案後雕刻那塊殷蕪見過的墨玉。
他的骨節修長,以指腹捏着刻刀在墨玉上面緩緩劃刻,殷蕪認真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雕刻的是什麽。
她有些緊張,害怕是自己看錯,便又盯着看。
百裏息鳳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從墨玉上輕輕撫過,又神色專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蕪終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蟬。
玉蟬通體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飽滿,雙翅上面有細碎的紋路,頭部圓潤,憨态可掬,十分靈動。
半晌,百裏息終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蟬周身,複又将玉蟬浸入水中,再撈起時,蟬身黑潤,他對着光仔細端詳,水滴從玉蟬翅尾滴落下來,沿着手腕隐沒入衣袖之中。
玉蟬身長一寸,圓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極慢撫過蟬身,然後擡眼看向殷蕪。
鳳目裏分明冷淡至極,也未發一言,殷蕪心底卻生出一股怪異的羞恥感。
大祭司在幹什麽啊!為什麽要那樣撫摸玉蟬啊!
殷蕪紅着臉別開眼,卻不小心将手邊的一冊書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撿,只是撿了書,卻又羞于起身,在書案下蹲了一會兒,待臉上燒得不那般厲害才起身回座。
殷蕪覺得方才應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樣高潔矜貴的人,怎麽會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話本子看多了!那些誤人誤己的書不可再看了!
殷蕪反複說服自己,才終于敢擡眼。
燈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無俦,鳳目微垂,正看着面前的文書,很正常啊!
正經極了,一、點、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裏息的右手時,便再次“騰”地一下紅了臉。
那枚墨色的玉蟬此時被他捏在指尖輕輕摩挲,即便殷蕪沒見過什麽世面,也知道百裏息的動作輕挑。
剛才絕不是她的錯覺!
大祭司的動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蕪抿着唇別開臉,半晌吐出一口濁氣,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
百裏息起身,從桌上取了一盞琉璃燈,率先出了門。
殷蕪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蟬,心中因羞生惱,想将那玉蟬扔了,可遲疑片刻到底沒敢動手,跺了跺腳去追百裏息。
天上無星無月,只有百裏息手中那盞燈散發着昏黃的光,竹林裏黑漆漆的,殷蕪亦步亦趨跟着。
忽然,百裏息停住,他回頭垂眼看殷蕪,琉璃燈的暖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過分清冷的五官。
“大祭司?”殷蕪不知他為何站住。
她穿着青色束腰長裙,本是極清淡的顏色,偏偏她容色妍麗,于青竹林中一站,便将冷硬的竹林染上了旖旎的顏色。
百裏息垂眼,斂去眼中的神色,随即轉身繼續引路。
兩人走了一段距離,殷蕪腳痛難忍,百裏息卻沒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她歇過來。
中間歇了幾次,才終于将殷蕪送回了靈鶴宮,他将琉璃燈遞給殷蕪,轉身往回走。
明月之下負手而行,白袍如雪,像是天宮仙人,不染凡塵半分。
依舊是來時的那條路,他卻走得更慢,等走到竹林時,已經是午夜。
他走進竹林,忽然看到一棵竹子,有一夜這竹子下坐了個人,神色戚戚,聲音顫顫,求他救命。
他緩緩閉上眼睛。
剛才為什麽要逗弄她?
因為想。
他走回殿中,殿內仿佛還能聞見淡淡的梨香,甜甜的,桌上放着那碟白玉糕。
他拿起一塊放入口中,細膩、甜、潤,如同她這個人。
黑色的玉蟬安靜躺在書案上,入手是涼浸浸的觸感。
他的手骨節修長,指端平整,黑色的玉蟬在指尖上轉了一個來回,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五指漸漸收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