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花店一周營業六天, 每周四休息已經是慣例。
比其他想着法使勁剝削打工人的老板好太多,每周四杜老板甚至不會給她發任何短信。今天早上十點,趙小研正擤着鼻涕聽英語聽力, 工作號碼卻不合時宜地響了。
她拿起手機看, 是個鹿海市的陌生號碼。
“喂,您好。”她聲音發悶。
“你好, 今天不營業嗎?”電話那頭的男人問。
他聲音極低極沉,聽在耳朵裏莫名耳熟。
趙小研用筆帽撓了撓鬓角,“我們店今天休息, 您是需要買花嗎?”
“嗯。”男人頓了頓, 像在斟酌要如何開口請求,好一會兒, 他道,“我們老板要買花, 能不能麻煩你來一趟, 價格好商量。”
趙小研腦子裏霎時浮起了一個嚴肅挺拔的身形, 她直起了身, 連尾音都一并揚了起來, “你是那個,那位, 那位......”
她“那”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要怎麽稱呼對方, 很不好意思地含糊了聲音,道:“好的, 我現在就過來,麻煩你們等我一下, 我馬上!”
她站起身,耳機線勾到桌角, 拽了她一下。
阿龍側了側耳朵,只聽她那邊接連“哎呦”又“嘶”了一聲,他沉聲說:“不着急。”
“沒事,沒事,我很快的!”
趙小研索性拔了耳機線,匆匆走到門口,踩進帆布鞋,臨要出門才想起沒拿鑰匙,又急忙扭頭回去拿鑰匙。
聽她那邊盡是窸窸窣窣的雜音,阿龍又說了一次:“不急,這裏只有我一個。”
稍停了一下,他道:“我叫阿龍。”
電話挂了。
趙小研拿着鑰匙和手機就往樓下沖。七樓的步梯,沒有電梯,安靜的樓梯間裏都是她“噼裏啪啦”的腳步聲。
下到五樓時,她瞥了眼消防櫃,從反光的櫃門裏看見自己還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睡衣,心裏不由懊悔。
顧不得那麽多了,從她這兒坐地鐵到店裏還要兩個站呢!
她戴上煩人的兜帽,蒙頭沖了下去。
雙手背握,兩腿跨立,男人穿着一件灰色沖鋒衣和黑色長褲就那樣站在店門口。
從地鐵站又沖到店外,35分鐘。
兜帽已經亂了,跟在她身後一躍一躍,她跑得不快,但看得出已經很努力了,臉頰跑得通紅。
跑到門口,趙小研長籲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都沒敢看男人一眼,跑上臺階就按上指紋開了鎖。
從鎖骨往下一片生出一層滾燙的熱汗,她拉開衣領透了透氣,回頭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對方移開了目光,邁腿走上臺階,說:“是我麻煩你了。”
語氣是一如既往沒什麽波瀾,趙小研卻隐隐約約聽出了幾分真切的不好意思。
她低頭往下一看,讪讪放下拉開衣領的手,又欲蓋彌彰地掩了掩領口。
倒不是有什麽不能給人看的。就是寬敞的睡衣下是一套大紅的保暖秋衣,着實有點尴尬。
她推開了花店門,又擡手擦了下鬓角的汗,問:“請問是要買什麽樣的花?”
“康乃馨,向日葵都可以。”
趙小研按開了牆面的燈,看了他一眼,問:“是周先生要送宥缦姐嗎?我建議還是玫瑰好。”
“不是,是送老師。”
“噢噢,那是男老師還是女老師。”
“女老師。”習慣于冷冷說完幾個字,見小姑娘尴尬摸了摸鼻梁,阿龍又擠出兩個字,“任務。”
打的什麽啞謎?趙小研摸不着頭腦,也沒想再多打聽,她走去花桶旁,挑了幾紮劍蘭、郁金香、洋桔梗和蓬萊松。
高低長短不一的花到了她手裏都變的有理有序了,她拿了一卷透明膠布扯開,夾在指間,又将花枝前後錯落扼成一束,用膠帶綁好莖稈,紮出型後她問阿龍:“這樣可以嗎?”
阿龍點點頭。
趙小研又低頭将長杆剪齊,包上一張塑料膜保水,接着又上白色內襯紙。
見她低頭不說話了,阿龍以為是自己回應太冷淡了,又冷不丁地說了句:“好看。”
“啊?”
趙小研擡頭看他,對上他冷淡的褐色眼眸和抿緊的冷硬唇線,沒來由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頭,沒忍住,輕輕地笑出了聲。
一束花包好,她遞給了阿龍,道:“如果需要保留更長久一點,可以用花瓶裝水,斜切一下花杆,放進花瓶裏。”
“謝謝,多少錢。”
“189,打八折,151.2,您給151就好,需要發票嗎?”
趙小研習慣性地掏收款碼,卻見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錢包,單手從錢包裏拿出了兩張百元大鈔。
“啊,啊,現金啊。”
“不收嗎?”阿龍疑惑問。
“不是,不是!”
不收現金,那是違法的!
她拉開收銀臺看了眼,裏面果不其然是空蕩蕩的,撓了撓後腦勺,她問:“你有微信嗎?”
“沒有綁網銀。”
“沒事,微信零錢包也能用,這樣吧,店裏沒有現金,我加你微信,轉49給你,可以嗎?”
“也好。”
趙小研掃上了他微信。頭像非常非常非常複古,是一個立體的“龍”字,微信名就叫“為龍”。
“那個,你名字是什麽,我備注一下,開發票也要名字的。”
“陸為龍,陸地的陸。”
陸為龍?陸為龍,真霸氣。
“我叫趙小研,趙錢孫李的趙,大小的小,研究生的研。”
她看着他通過好友申請,眼巴巴等着他打備注,對方卻收回了手機。
“怎麽?”他對上她目光。
連備注都不多打一個,不由失望,趙小研喪了氣,“沒,沒事。”
她打開電腦,登入稅務系統,申報發票,又打印出來,遞給了陸為龍。
“歡迎下次光臨。”她說。
對方點點頭,接過發票,收回了錢包裏,又道了聲謝,捧着花束走出了花店。
看着店門口的車開走了,趙小研這才放下撐着櫃臺往外看的胳膊,關上電腦,又收拾了桌面上的垃圾,準備回家。
剛将地掃了一下,一回頭看見一輛又停在門口的車,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穿着花襯衫的男人下了車,跑車的車門高高開着,他晃着車鑰匙走上了花店,熟稔推開了門,“不是說今天不上班嗎?騙我?”
“有客人臨時要買花。”趙小研唇抿得很緊,“您有什麽需要嗎?”
“今天不用上班,總有時間陪我吃個飯了吧?”
“我還有事,抱歉。”她硬邦邦拒絕,拎起一袋子垃圾,擦着他手臂走了出去,肩膀抵着玻璃門,又道,“您沒有什麽需要的話,我要下班了,麻煩您出來吧。”
“我要一捧玫瑰。”
“今天不營業了,還是請您出來。”她依舊冷邦邦拒絕。
周晏川探下身看她眼睛,“我就這麽不招你待見?”
“周先生,醫院我帶你去過了,從頭到腳都做了檢查,就算是訛人也有個上限吧!”
他一句要做檢查,她請假跑前跑後錢包大出血,最後他一項都沒做,留來一句“就是跟你開個玩笑,生氣了?”
對這種公子哥來說,兩千塊錢,不過就是充個跑車油費的錢,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撿,卻是她得勒緊肚皮省下來的下個月房租。
見她生氣,周晏川和緩了聲道:“我不是訛你,就是覺得你很有意思,想跟你交個朋友,吃個飯,不可以嗎?”
看他真是閑得慌了,趙小研伸手指向門外,“您請,不送!”
将對方掃地出門,趙小研鎖上門,踩着帆布鞋大步朝着地鐵而去。
驅車去往黃海路職高,阿龍看了眼後視鏡,從鏡面中看到了擺在後座上的鮮花,想到小姑娘那句“我叫趙小研,趙錢孫李的趙,大小的小,研究生的研”,他忍不住擡了下嘴角。
研究生的研。
小姑娘多有志氣。
到了黃海路的“鹿海工業職業技術學院”,阿龍先拍了張照,發了條報備消息給老板:老板,這裏離十三中只有900米,原鹿海職業技術學院,改為了鹿海工業職業技術學院。
他脫了沖鋒衣,換了一面亮色穿上,拿過花束下了車,調出年輕人的笑容。
校門口,保安攔下了他,“哎,幹嘛的,這不能随便進啊。”
阿龍露出個腼腆笑容,亮了亮花,道:“大叔,我是15級回來看老師的,韓靜老師還在我們學校嗎?”
“找韓靜啊,等着,我先打個電話幫你通報一聲。”
電話通了,門衛扭頭過來問他:“哎,你叫什麽?”
“我叫孫民,韓老師可能不記得我了,我跟鵬哥是一個班的。”他聲音拔起,說給電話裏聽。
“你進去吧,韓老師辦公室在逸興樓5樓。”挂了電話,保安給他開了小門。
走進校門,路旁兩側的白楊,老舊的教學樓,圖書館,一切都那麽親切而陌生。
十年的雇傭兵生活,讓他快忘了正常人的日子是什麽樣的了。是老板讓他從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戰場退下來,有了做回普通人的機會。
他不懂老板讓他去調查這個叫“鵬哥”的人是想做什麽,但老板讓他做的事,他只需要不打折扣地去做。
想到這,他收斂了新奇打量的好奇心,繃緊了神色潤色待會套話的腹稿。
周惟深瞥了一眼跳出來的消息,蓋住手機,倚靠着椅背,一只手抱着寶寶,繼續遠程和員工談項目具體事宜。
好似也知道了媽媽不在家,西西這兩天格外地不安,月嫂都哄不好了,奶也不怎麽喝了,覺也不怎麽睡了,每天從睜眼開始哭,喝兩口奶就接着哭,只有爸爸抱着才稍微安寧一點兒,但凡稍有将她放回小床上的意思,還沒沾到床,她眼睛一睜,“哇”一聲就哭了。
周惟深成了人形“嬰兒床”,哪怕辦公也不敢将寶寶放下。
好不容易開完會,他播了視頻電話給老婆。
鏡頭沖着天花板,傳來溫柔清冷的聲音,“起來了?”
“老婆,在幹嗎呢?”
顧宥缦擦了下手,拿起手機照了照洗手臺,“我在洗漱,準備去國博會了。”
她将手機固定在鏡子前,問:“西西呢?”
周惟深照了照懷裏的寶寶:“剛剛睡着,小嬌氣包,不能離手,得抱着睡。”
“辛苦了。”她放柔了聲音。
鏡頭對着她,從下至上,是個死亡角度,純素顏也照不出任何瑕疵,依舊姿容秀美。
整整四個月,每天都能看見她,抱到她,驟然獨守空床,才不過一天半,周惟深就深感煎熬了,他牽挂着,說:“老婆,記得早點回來。”
顧宥缦将洗面奶打發在手心上,塗上臉頰,瞥着手機,啼笑皆非,“我這才剛出來呢,就催我回去了?”
他神色鄭重,覺得有必要解釋:“不是催。”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白他一眼,“這都不是催,那是什麽?”
他伸手掩住了寶寶耳朵,低聲說:“是想你。”
鏡頭裏,他衣襟已經被寶寶抓得淩亂,露出胸口大片蜜色肌膚,略顯疲憊的那雙灰黑色的眼睛裏寫滿了思念。
顧宥缦還想調侃打趣他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視頻電話毫無預兆中斷了。
周惟深正疑惑是不是網絡信號不好,就收到了她發來的微信。
她說:我也想你,愛妃辛苦,等我回來狠狠寵幸你。
虎狼之詞。
他笑了好一會兒,鄭重其事回了她:好,臣遵旨。
從起床開始抱着寶寶,周惟深胳膊有些發麻了,他調整了下姿勢,看着寶寶和媽媽像極了的眉眼,忍不住低頭親了親。
“西西,你說媽媽是真想我們嗎?”
怕自己偏心太過,他又補充了一句:“還好有你在爸爸身邊。”
過了一會兒,他又嘆氣道:“你還是快點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