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中國時間淩晨三點, 法國時間晚上9點,飛機落地于戴高樂機場。
男人從機場走出,脫下了風衣, 接過保镖遞來的羽絨服披在了西裝上。
接機口, 褐發西裝的白人助理擡起手臂向他示意。
一碰頭,助理簡扼道:“BOSS, 達羅斯島舉行的政界晚宴暫定了我們和凱樂酒莊,凱樂酒莊的CEO羅菲樂昨天已經飛往了達羅斯島,現在這種情形恐怕對我們很不利。”
“飛行手續辦好了嗎?”
“随時可以出發。”
從機場出發, 乘車又徑直去了私人機場。
開了沒多久, 保镖頻頻回頭看,沉聲道:“老板, 後面有一臺雷諾一直跟着我們。”
“跟了多久?”
“跟了1法裏了。”
助理不大聽得懂中文,疑惑地側頭。
周惟深眉眼漆黑, 微微阖眼。
從鹿海一直跟到法國了?
有意思。
他語氣淡漠:“阿龍, 下車去問問情況。”
“好的, 老板。”
保镖拍了拍助理後座, 用英語道:“在前面拐角停車, 把後車攔下。”
車拐入拐角,利用一個銳角将後車別停下, 保镖利落拉開車門下車。
見保镖下車了, 助理偏頭問:“BOSS,要等阿龍嗎?”
“去機場。”
再度啓動, 他們的車一刻不停地開往了巴黎私人飛行機場。
後視鏡內,身着灰色常服的保镖下了車, 掏出了扳指戴上,走向後車敲了敲玻璃窗。
車窗放下, 一個黑人司機探頭道:“嘿,兄弟,這裏不能停車!”
阿龍拽出了對方衣領,扳指抵着喉口,用英語低聲命令:“下車。”
司機舉起雙手,向後指了指,緊張道:“冷靜,我就是一個司機,是他們坐了我的車。”
阿龍将司機往旁一推,手肘別着對方頭,探身看向後座,指着那兩個人道:“下車。”
這次他說的是中文。
——
從私人機場起飛,五個小時後,周惟深抵達了大西洋的一個小島。
身上的常服已經換為了一身筆挺的正裝。
保镖的電話打了過來,從私人機場乘車趕往酒會場的路上,他接通了電話。
“老板,查出來了,他們說是一家私人偵探,國內有人買你的行程信息。”
“國內?”
“是,他們說是一個男人,具體身份信息他們也不清楚,都是黑網交易的。”
“有意思,不要為難對方,讓他們出個價,回去查查是誰要跟我行程。”
保镖有些遲疑,“老板,他們這一行有規矩,跟回去恐怕……”
“五十萬夠不夠,不夠就一百萬,再不夠就兩百萬,歐元,讓他們自己掂量掂量,還有,水平太低了,讓他們換個能力強點的。”
保镖應下,挂了電話,扯了下褲腿,慢條斯理蹲身看向面前倆人,“我們老板說了,提供信息獎勵二十萬,找出幕後主使50萬,什麽都不說那就,”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裏不是鹿海,消失一兩個人很容易。”
被一身殺氣吓成鹌鹑的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顫顫巍巍道:“我……我們提供信息,他的暗網ID是一個Z,三個七和一個四。”
保镖站直了身,從兜裏掏出了一張名片,塞進對方手中,語氣與适才的陰鸷全然不同,溫和道:“卡號發給我,回去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都清楚吧?”
“清楚清楚。”對方連連點頭。
“滾吧。”
他轉過身,卸下了扳指。
周家,第二天清晨。
大概是認床的緣故,顧宥缦起得很早,不到七點就下樓了。
吃過早餐,她一時興起,去了後邊的園子裏逛。
怕她迷路,管家安排了女傭給她帶路。
時間尚早,園子裏的花匠正在侍弄花草,修剪參差不齊的斜枝,看到她,紛紛點頭示意道:“少奶奶。”
小時候便覺得這園子大,如今長大了,故地重游,從大宅走到當年看過的湖畔,竟然也走了整整半個小時。
當年矗立在湖畔的小閣樓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斜斜的河堤。她舉着鏡頭拍了幾張,又問女傭:“以前這裏不是有一個閣樓的嗎,是拆了嗎?”
女傭解釋道:“大少奶奶,有年鹿海漲了洪水,閣樓都淹沒到二樓了,從那之後閣樓就拆了,建了防洪堤壩了。”
周家園子大到能游湖建堤壩,可見這園林大到什麽程度。
上一次來周家她還太小了,記憶也很模糊,這一次再度游園,顧宥缦走得很慢,看得也很仔細。
冬日已至,園子裏幾乎沒有開着的花卉了,綠植倒是都照料得很好,常綠的植物依然生長得茂盛。
這兒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
顧宥缦大學階段學的是西式的園林設計和西方城市規劃,不常接觸中式的建築美學,但她對周家的園林還是很感興趣的。
穿過幾進的園門,女傭輕言細語和她說着這座園林的歷史。
這原本是南宋一個大官員的宅邸,後又落至民國時期一個官僚手上,戰亂時期幾經易手,被周家老祖宗高價買下了。老祖宗出國行商,一去便是大半輩子,這園子後又被政府征用了一段時間,維護成本太高也就荒了,待周家回到鹿海後,憑園建宅,漸漸又百廢複蘇了。
如今每天光是這座園子的打理,每日養護支出就是數十萬。
算作人民幣的确驚人,換算成歐元每月也不過幾十萬歐元,對于周家來說連皮毛都算不上。
這些花銷,大頭都基于周惟深經營的法國酒莊總部收益。
周家培養了他,他也為周家鞠躬盡瘁,盡職盡責得無可指摘。
想到這,她出聲問傭人,“你覺得你家大少爺怎麽樣?”
“惟深少爺嗎?”女傭遲疑回答道,“我來周家僅五年,和大少爺交流不多,但我覺得大少爺是個很有擔當的人。”
顧宥缦彎眼一笑。
她和別人的觀點倒是有一點兒不一樣。
他是很有擔當,也還有點孩子氣。
別人看到的都是他成熟強硬的一面,像家族中心的一根梁,挑起家族重任,人人都敬他,她卻是看見了他那道貌岸然背後無賴又小孩的一面。
這一面原來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只是袒露在了她的面前。
走累了,她在岸邊的石椅上坐了一會兒,眺望湖畔的造景。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到當年在游船上那驚鴻一瞥。
她說不信緣,可她比她所知道的,還要更早的認識了他。
數年前打眼匆匆掃過,連相貌都來不及瞧清楚,只見一道白影斜靠在窗臺之上,危險極了,卻也瞧着舒暢極了。
無論長輩還是同輩,都把他視為一言一行的模範,而她在認識他之前就瞧見了他那随意不羁的樣子。
景和人一樣,一眼難以看全,見微方知著。
粗略一觀目不暇接,只留震撼,細細看來更覺妙處橫生,不落俗套。
中式美學講究的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旨”。
西式美學或強調印象,或強調結構,或繁複或鋪白,是更為直觀的,而中式美學則更有婉約的色彩。
她的鏡頭對準了園林裏的花花草草,忽然又覺不對。如果要拍攝,在這樣的園林內要用的拍攝手法和當初在澳大利亞的花園內拍攝的手法是不一樣的。
要做更細致的研究,哪裏還有比周家這園林更為有利的對象?
她扭頭問傭人:“你們這裏有藏書閣嗎?”
“有的,原來的藏書閣已經搬去了東北角的連園。”
“走過去遠嗎?”
“大概二十分鐘。”
顧宥缦彎眼一笑,言笑晏晏,“勞煩你帶我去一趟吧。”
他們這個少奶奶,脾氣實在是好。
“少奶奶,您小心腳下。”
女傭更認真了幾分,小心翼翼地跟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對于這個稱呼,顧宥缦已經快說累了,她嘆口氣,再糾正:“叫我顧女士就好。”
“好…好的。”
過了會兒,要過拱門時,傭人又心急口快道:“少奶奶,您小心頭!”
她長吸一口氣,張口又作罷。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周家老太太将周家上下對她的稱謂全改為“海雲”。
她隐隐有些明白了,當海雲被稱為“海雲”時,她不再只是周家的老太太,更是海家的大姑娘,是她自己。
這樣的稱呼也沒有一個人敢糾正,不只是出于對老人尊重的習慣成自然,背後更隐隐是對權力的屈從。
海雲手握周家命脈,位高權重,說要直呼其名,沒有人敢不跟着改口,哪怕是她的兒女。
而她這個游離于周家之外的“少奶奶”,只是想保留自己的姓,讓人叫她一句“顧女士”就好,卻那麽難以改變。足以可見在周家人眼裏,她只是周家的少奶奶,至于這個少奶奶是誰,姓什麽,沒有人在意,也不被在意。
走了二十多分鐘後,她走到了周家現在的藏書樓。說是樓,倒也不似高塔那樣高聳浮誇,不過從寬大的裝甲門來看,這倒像是什麽閑人免入的私家禁地。
女傭先聯系了管家,又告訴她,藏書樓裏除了書籍,還有許多的古籍古畫,價值連城,一般人是不能入內的。而且鑰匙在海雲和管家手上,需得用兩把鑰匙才能打開門。
顧宥缦當時就有點打退堂鼓了。
她對窺探別人的家族財富并不感興趣,對周家到底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也并不起好奇心,她就是覺得這麽大個周家不至于一個書樓都沒有,想找個看書的地方消遣而已,現在倒弄得瓜田李下,無事生非了。
不待她想好理由作罷,管家就已經趕來,先行為她打開了門,進入了藏書閣。
“少奶奶,這邊請。”管家擡手示意。
來都來了,總不能再掉頭。顧宥缦硬着頭皮踏進大門內,眼前登時一亮。
從大門一進入,轉過屏風玄關,裏面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小型的藏寶樓了,高層旋轉樓梯,層層疊疊的書架和玻璃展櫃內堪比博物館的古董藏品。
管家問她:“顧女士,您是想看看書,還是随意逛逛?”
顧宥缦不想自找麻煩,只道:“我想看看和中式美學相關的書,比如易傳,中國藝術史,宗白華美學這些,這裏有嗎?”
“有的。”管家笑說,“您和大少爺喜好還真像,大少爺以前就喜歡看這些哲學思想類的書。”
略有些意外,她驚訝挑眉。
管家又哂笑道:“不過古文太晦澀,大少爺看完總要睡一個下午。”
顧宥缦“撲哧”一下笑了。
管家玩笑說:“您可不能說是我說的,大少爺該要怪我在你面前拆他臺了。”
“不說不說。”
反正從他在我面前耍無賴開始,這形象就沒有再高大到哪去了。
管家将她領到了哲學書籍區域,指道:“您看看這裏有沒有您想看的書,我為您取,如果沒有,您告訴我,我叫人去采購。”
“很夠了。”
只是一眼掃過去,顧宥缦就看到了大量和美學還有藝術學相關的書籍,她抽了幾本感興趣的書,管家伸手來接,見她不再拿,又問她:“少奶奶,就這些嗎?”
“先拿這些吧,看完再來,勞煩你了。”
“您客氣。”
晌午,海雲将管家叫到了她自己房間,随意問:“我那孫媳婦今天都做什麽了?要走嗎?”
“倒是沒說要走,她拿着書去了樓頂露臺,已經在那兒坐了好幾個小時了。”
“倒是個愛看書的,也好,比出去跑要好。”
“看着是個靜得下心的人。”管家說。
“嗯,再看看能耐吧,我周家這麽大家業,不能随随便便讓個外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