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周惟深說不用送, 但她還是一路跟到了機場。
四座商務車,座位寬敞不局促,他為她拉開車門, 看她鑽上了車。
她的孕肚已經如一個小籃球般大, 連上車時動作都小心翼翼略顯笨拙了些,反手去拉安全帶時, 周惟深上了車,從她手中接過插頭,調整了一下長度, 插進插口中, 動作細致。
車穩穩發動,她側頭看他穿着的衣服, 一件襯衫,駝絨馬甲和深灰色毛呢風衣, 還是秋裝, 叮囑道:“法國現在已經零下了, 比鹿海還要冷, 落地你要記得換羽絨服。”
“好, 別擔心我。”
他握了握她的手。
她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 腦子裏冒出一句:兒行千裏母擔憂。
手機響了, 她抽回手看了眼來電人,心道說曹操曹操到, 她接通電話道:“喂,阿姨。”
“嗯, 我們已經出發了,那待會機場T1航站樓見吧。”
“他在, 好。”
顧宥缦将手機遞到了周惟深耳邊。
怕她扭着身子難受,他接過了手機,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手掌,交流簡短:“喂,母親。嗯,知道。見面說。”
不到三十秒,手機遞了回來。顧宥缦難掩震驚,“你就說這麽幾句啊?”
“馬上到機場了,見面再說。”他将她手機收進了自己口袋裏。
行吧。
馬上就要分開了,顧宥缦依依不舍地揉捏着他的手指,他也任由她把玩。
她的手指上戴着戒指,他的指節上卻光光的,少了點什麽。
副駕駛的保镖側頭看了後視鏡幾次,周惟深注意到,問:“怎麽?”
司機回答:“周先生,後面有輛銀色本田一直跟着我們。”
跟着他們?
顧宥缦回頭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可能是同路吧。”
周惟深眉頭微皺,“回頭查查,先甩了。”
司機開過虛線變道,插進兩車之間。
車速突然加快,顧宥缦有點緊張,摸着肚子握緊了周惟深的手。
周惟深交代:“慢點開。”
“好的,老板。”
開過兩個路口後,跟在後面的銀色本田就不見了。
他們車四平八穩地開到了機場,保镖提下行李箱,将車泊入地下停車場。
顧宥缦挽着周惟深的胳膊往機場裏走。在C1值機口,看見了來送機的周家人,有她的公公婆婆還有小叔子。
“嫂子,這邊!”周晏川先向她招了招手。
顧宥缦走近,禮貌笑笑。
都說好玉養人,她那白皙手腕上戴着一只清透的翡翠綠镯子,清瘦的身姿日漸豐腴,臉色也是白裏透紅,實在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周晏川感慨:“嫂子越來越漂亮了啊。”
“謝謝。”她淡笑着,只當客套話聽聽。
木苒芬迎過周惟深,拍了拍他領口不存在的灰塵,好一頓噓寒問暖。周春景在一旁站着,板着臉,交代:“得空了也多回家來。”
他身量已比父親還要高了,父子眉眼處有幾分相似,性格如出一轍的矜傲不善表達,他微微颔首,算是應下。
周晏川是個在外混的浪子,對他嫂子懷孕這事只聽了一耳朵,這回才當面見到了孕肚,新奇問:“嫂子,你這幾個月了?”
她垂下長睫看了看肚子,“25周,快六個月了。”
周晏川大剌剌說:“真快啊,你和我哥好像才結婚,一晃眼這馬上都要生了。”
不确定他這是話裏有話,還是真二百五。
顧宥缦只彎了下唇,狀若随意打趣他:“你呢?還沒有打算嗎?”
周晏川嘻嘻哈哈地笑:“我還小呢,還是等着先帶我的小侄子吧。”
他這個人,不知是簡單得一眼能看透底,還是複雜得讓所有人都看不穿。起初顧宥缦覺得他心性直率質樸得像個孩子,可越和周家其他人打交道,她便愈發清楚周家是個龍潭虎穴。
龍潭虎穴裏會養出只無害的貓來嗎?
她心存猶疑。
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周春景又拉着兒子聊了聊總部最近的情況,聽周惟深說到想請他姑姑回公司坐鎮運營部,周春景臉色凝了起來,語氣也重了,“和我說說,你怎麽想的?”
木苒芬聽出兩父子話口不對,過來攬住了兒媳和小兒子,道:“讓他們兩父子聊吧,咱們娘仨去那邊說。”
這樣和藹親切的木苒芬着實陌生。
自從她懷孕之後,她這婆婆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對她是極盡理解和照顧,都不上門來找她的麻煩了。
閑聊時,她也只不遠不近地和她聊聊飲食和生活習慣,傳授些自己當年懷孕的經驗,周晏川夾在她倆之間,插科打诨說笑幾句。
倆父子聊到最後也不知道有沒有聊出個結果,總之最後顧宥缦走回來的時候,看倆父子臉色都不太好。
面對顧宥缦,周春景這個做公公的還是口頭上關切幾句,背着手道:“小顧,你這月份也大了,一個人住在家裏總歸是讓人不放心的,不如回周家來,家裏還有醫生能看顧着。”
去周家是不可能的,一進去恐怕就是天天演《大宅院》那出戲。
顧宥缦笑笑,直接回絕道:“我這個人自在慣了,還是更喜歡自己住。”
木苒芬聽了直皺眉,“你現在肚子裏的孩子最重要,可別再往外跑了。”
冬日已至,她的預産期是二月中旬,只有三個月了,外出拍攝的任務倒是少了,但要她成日在家裏打坐等着瓜熟蒂落,她是坐不住的。
周惟深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和缦缦都是到處飛的人,孩子随我倆,當然也是坐不住的,今年聖誕缦缦陪我去奧地利。”
“不等明年孩子生出來再去嗎?要飛那麽遠呢!”木苒芬有些微詞。
“這些我會安排。”
周惟深不過是通知,并不是詢問他們許可。
對這個兒子,夫妻倆是沒了管控力的,按職級算,他們這兒子都還是他們的上司。周春景打斷道:“好了,快登機了,走吧。”
顧宥缦也推了推周惟深,“你快去吧。”
随行保镖已經辦好了托運和值機,周惟深仍握着顧宥缦手拉着她往安檢口走。
送機只能送到這,顧宥缦先松開了手,道:“你走吧,下個月見。”
木苒芬看了下時間,也催促着:“只有半個小時了,還要走去登機口呢,快進去吧。”
他注視着顧宥缦,将她臉色都看紅了,突然俯下身,捧着她的臉親了一下。
周晏川大驚小怪道:“哎喲,哎喲,哎喲!”
倆老夫婦都不好意思再看了,周春景粗着嗓子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感覺到唇上的濕潤,想到公公婆婆和小叔子都在後面看着,顧宥缦臉都和燒紅了一樣漲紅了起來。
她抿了抿唇,強作鎮定。
“注意安全,在家等我。”他說。
顧宥缦忍俊不禁,“好了,飛行順利,抵達了報個平安。”她又推了推他,“走吧。”
目送他進了安檢口,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了,顧宥缦才回身。
司機跟在不遠處,走近道:“夫人,回家嗎?”
周春景插話道:“小顧,今天回家吃飯吧,海雲都多久沒見過你了。”
面對這個話不多,神色嚴肅的公公,顧宥缦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拒絕。
木苒芬也道:“是啊,一塊回家吧,都多久沒一塊吃個飯了。”
這一年她都沒怎麽去過周家,公公婆婆都當面邀她了,再不去也是有點不像話了。
這樣想着,她點了下頭,“好。”
路上,木苒芬就開始打電話給家裏,交代管家要備些孕婦吃的菜,還交代要将惟深的房間收拾出來。
從機場到周家,一個半小時,顧宥缦坐在後座,路過市中心還有些堵車,車開開停停,讓她有些暈車想吐了。
強忍到周家門口,一下車她就吐了。
木苒芬給她拍了拍後背,又讓小兒子去拿水。周晏川遞了瓶水來,吐槽道:“媽,你懷我和我哥的時候有這麽吐嗎?”
木苒芬白他一眼,“你哥是最省心的,懷你的時候可把我折騰壞了。”
見她好些了,周春景說:“小顧,先進家裏坐着歇會吧。”
家裏的飯菜已經上桌了,他們一出現在門口,家裏女傭就高興喊道:“海雲,二太太,先生和大太太,還有大少奶奶回來了!”
對“少奶奶”這個稱呼,顧宥缦實在難以接受,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大宅院裏被娶進門的裹腳小妾一樣封建,她臉色微淡。
周晏川擡頭喊道:“阿芬,你為什麽不喊我?”
同他這個不正經的二少爺,傭人是不大怕的,白他一眼,從二樓收回了頭。
當着衆人的面,她勉強斂了情緒,不置一詞,只同公公婆婆一塊坐電梯上了二樓。
二樓餐廳,今天家裏人都在,連二房的當家人都在家。
她一走進門,秦婉秀便站起了身,高興道:“小缦,你可算回家了,海雲都念你好幾次了。”
顧宥缦淡笑着緩步走進餐廳裏,先同秦婉秀點了下頭,道,“叔母。”又看向海雲,喚了一聲,“海雲。”
海雲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她眉眼處,笑呵呵問她:“最近身體可還好?”
她點頭,“我一切都好,您呢?”
“我也都好,只要你們好,我就什麽都好。”海雲目光落在她臉上,有懷念,有落寞,情緒複雜。
不待顧宥缦細思,木苒芬找了位置落下,又拉開了旁邊的位置,招呼道:“小顧,坐這裏來。”
秦婉秀原本也拉開了旁邊的位置,見木苒芬先出聲邀了兒媳婦,她嘴角彎了彎,似笑非笑。
長桌上擺了三四十道菜,桌上的座椅和手帕鑲上了每一個人的名字。管家仔細看過每個人每一套碗筷,确保沒有任何的缺漏口,又調整了桌上每道菜的位置。
在顧宥缦面前的都是一些極其清淡的飲食,看得她胃口全無。
見她動筷不多,海雲問她:“小缦啊,最近有沒有什麽愛吃的,讓小馬交代了廚房去做。”
“我都可以,只是最近喜歡吃一點辣的。”她說。
秦婉秀同丈夫對視了一眼,又看向海雲,只見海雲神色若有所思,顯然都想到一處了。酸男辣女,這胎恐怕是個女兒。
海雲交代廚房再加兩個辣一些的菜來。
疏離客氣地吃完了一頓飯,木苒芬和秦婉秀又強拉着她聊天,問她最近有沒有什麽不适,聊到近十點,大家都困了,又順理成章留她下來睡覺。
待所有人都回房間後,顧宥缦上到了頂樓露臺。燈一開,滿室的盆栽暴露在她面前。雖是冬天,露臺裏玻璃都合上了,成了一個溫室太陽房,加之有豪宅內循環溫度操控,即便不開暖氣也是暖和的。
她蹲下身,摸了摸盆栽裏的泥土,是幹的,但也摸得出些儲藏水分。她沒再澆水,關了外側的燈,只照着裏側的小燈珠,拉了行凳子坐在露臺後側看了看天空。
星辰微渺,北極星卻明亮。
距離周惟深登機已經有六個小時過去了。明明時間眨眼去了,此時又覺得難捱,他應當還在飛機上。
她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但又還不是很想睡,索性從旁邊書架上抽了一本書。
依然是那一本《COSMOS》,宇宙。
上一次,她翻開了書頁,又再度合上,這一次,她看了一會兒周惟深留注的筆記,翻開了扉頁。
在扉頁正中心,只有簡短的三行文字,她卻将書捧在懷裏看了又看。
至安.德魯彥
宇宙遼闊,光陰漫長,能與安妮共享同一顆星球和同一段時光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