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入了冬, 鹿海市這些天也格外地冷,小姑娘雙手凍得通紅,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秋千上, 說不上來的可憐。顧宥缦給她捂了捂手, 問她:“可可,你昨晚是在哪裏過的啊?”
她低低說:“便利店。”
顧宥缦是想問她為什麽不回家的, 又覺得這麽直接的一句,想必也問不出什麽,便換了一句話, 摸了摸她的頭道:“是不是還沒吃飯?走, 我們吃飯去。”
她打了個眼神,示意周惟深拿書包。
上車後, 顧宥缦先發了消息給顧靜姝,告訴她孩子找到了, 沒有什麽事, 讓她先不要擔心, 又交代說自己和惟深先帶可可去吃飯, 再把可可送回家。
家裏人都知道可可和她的關系最好, 有什麽心裏話也盡和她說。顧靜姝現在正在氣頭上,怕見面時對孩子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冷靜下來, 聽了她的安排,又再三叮囑她要看好唐歆可, 她和孩子爸先回家等他們。
領着唐歆可去了飯店,顧宥缦問她想吃什麽, 她不說話只搖頭,顧宥缦便按她平常的喜好點了一些菜。
都是小姑娘以前喜歡吃的, 但今天她卻沒有吃幾口就放筷子了。
“怎麽就吃這麽一點啊?多吃點呀。”顧宥缦夾了一塊排骨放唐歆可碗裏。
小姑娘搖了搖頭,低聲說:“謝謝小姨,我已經吃飽了。”
顧宥缦擡頭看了周惟深一眼,兩人神情同樣略有些無奈。
她抽了幾張紙遞給唐歆可擦嘴,試探着提起了關于昨晚的話題:“可可,晚上那麽冷,怎麽不回家呀?”
比她預想的要平靜,唐歆可只是眉頭擰了擰,闡述說:“他們在吵架,我不想回去。”
“吵架?”顧宥缦隔空看向周惟深,看到了他同樣疑惑的目光,她問,“為了什麽?”
唐歆可:“我爸爸想讓我轉去國際學校,我媽媽不同意我再轉。”
新學期都開學了,怎麽這倆夫妻還在吵這件事?
“你呢,你現在怎麽想的?”顧宥缦問她。
上一次,唐歆可篤定地和她說“我不想去國際學校”,可這次,她扣着手指甲,只搖頭說:“我不知道。”
她的指甲短了,長出了倒刺,凹凸不齊,看着像是被自己咬的。
父母的争吵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選擇什麽都是錯誤的。
她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父母,似乎一切的矛盾都在她身上。
顧宥缦終于明白顧靜姝為什麽總長籲短嘆說養孩子難了,孩子的情緒實在比六月的天還變得快。
不知前情,周惟深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她做了個口型,示意“我回去說給你聽”。
她看一眼周惟深,滿眼無奈。
“有什麽話,與其憋在心裏,不如和父母說清楚,不溝通,不交流,矛盾只會越來越深。”周惟深說。
面對這個從沒有見過幾面的小姨夫,唐歆可是有些畏怯的。尤其他還總板着一張臉,說話時腔調也總是正經得很。
她直覺這個小姨夫并不那麽好相處,因此并着雙膝,低着頭,只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你小姨夫說得對,你有什麽想說的話,當時就應該說了,你一晚上沒回家,家裏所有人都很擔心很着急,下次不能再這樣一聲不吭就自己走了,好嗎?”
說起正題,顧宥缦的聲音也難得嚴肅了起來。
唐歆可仍是低着頭,又點點頭。
顧宥缦是信她的保證的。她這個外甥女從小就聽話懂事得不得了,才剛會走路就懂得看大人臉色。誰要是故作生氣或者傷心,她就會踉踉跄跄地拿着自己的玩具車撲過去,趴在大人膝蓋上,磕磕巴巴地說:“不哭哭,不生氣。”
那時候家裏人都說她是個小神童,連那個時候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的顧宥缦都對這個外甥女喜歡得不得了。
怎麽長大了,反而變得這麽呆板了呢?
飯也吃完了。顧宥缦摸了摸她腦袋,道:“可可,你還想吃點別的什麽嗎?”
“謝謝小姨,我吃飽了,不用了。”她乖巧回答。
“那我們送你回家了,你回去好好洗個澡,睡一覺,父母的事情讓父母自己處理,你不要聽,也不要放心裏去,好不好?”
她點點頭,又說:“謝謝小姨,對不起小姨,我讓你們擔心了。”
“傻姑娘,說什麽呢?”
顧宥缦板了下臉色。
唐歆可只低着頭扣手,好似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一般擡不起頭。
安撫好了外甥女,顧宥缦又回頭看周惟深,問他:“你吃飽了嗎?”
“嗯,我去買單。”周惟深起身道。
顧宥缦順手拎起唐歆可的書包,裏頭的書沉甸甸的,很壓手腕。她還沒從椅子上拎出來呢,周惟深見狀便又拎了過去。
她笑了下,将書包讓給了他提。
她扶着唐歆可肩膀緩慢起身,道:“走吧可可,我們回家了。”
唐歆可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挽住了她的胳膊。
從二樓走下去,因為要下樓梯,周惟深在另一側護住了她的腰。
想着外甥女還在旁邊,顧宥缦有點不好意思地推推道:“別鬧,孩子看着呢。”
他不管那些,只在意她的安全,“小心腳下。”
怕影響不好,顧宥缦松開被挽着的手肘說:“可可,你先走前面。”
唐歆可懂事地走上了前。
看着小姨和小姨夫恩愛的模樣,她忽然想,有些事情,可能一開始是不喜歡的,但是時間過得久了,說不定就會喜歡了。
連婚姻都是如此,別的愛好、學校,是不是合心的,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将唐歆可送到了家,顧靜姝待顧宥缦自然是感激無比,推着唐歆可道:“可可,和小姨,小姨夫說謝謝。”
小姑娘鞠了一躬,板板正正說:“謝謝小姨,謝謝小姨夫。”
“哎,這是做什麽?”顧宥缦趕忙扶起了她。
“應該的,缦缦,今天家裏亂,就不留你和妹夫吃飯了,下次一定請你們啊。”顧靜姝說。
顧宥缦拉過她,輕聲道:“好好和她說,別罵她。”
“知道的。”
顧靜姝又推了女兒肩膀一下,“說再見。”
唐歆可擡頭道:“小姨,小姨夫,再見。”
顧宥缦和周惟深擺了擺手,去按了電梯,說:“那我們走了,可可再見。”
門一關,小姨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唐歆可就知道風暴來了。
顧靜姝摘下了挂在門上的雞毛撣子,抓着撣子頭倒了過來,指着客廳道:“去跪下。”
往日站在她這邊的父親也陰沉着一張臉不發一言。
眼淚盈滿眼眶,她緊緊咬着嘴唇,不說話,也不動。
顧靜姝狠狠地抽了一下鞋櫃,淩厲的風聲穿過,擦着她的手臂揮了過去,她厲聲喝道:“唐歆可,我叫不動你了是嗎?我讓你去跪着!”
她擡起眼眸,目帶憎恨道:“我不跪!”
他們總說是為了她,什麽都是為了她,可她明明什麽也沒有想要,為什麽這些責任都要堆積到她的頭上?他們只在乎他們覺得什麽好,從來沒有人在乎她想要什麽,為什麽最後還都成了她的過錯?
折騰了一天一夜,顧宥缦一進電梯就趴在了周惟深肩膀上。
他愛憐地輕輕揉了揉她的腰,“累了吧?”
她點點頭,聲音悶悶的,“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原本從廣疆離開那天,他就要往外飛了的,是因為家裏又發生了這麽一件事,他才又回鹿海多待了這半天。
事務的确不能再拖了,“明天走,下一次回來,得是聖誕節了。”
顧宥缦勉強笑笑,“嗯,聖誕節也不遠了。”
聽出了她的失落,周惟深道:“忙完這兩個月,明年上半年我一定在國內陪你。”
“上半年?”顧宥缦疑心自己聽錯了時間。
“明年公司有合并重組計劃,我想重理總公司高層人員和職責,這樣明年才能抽出更多的時間回國來陪你。”
“不,也不用……”顧宥缦都不敢想他能陪她六個月。
他日理萬機,哪怕只能在她預産期那個月趕回來陪她,她也是能理解的。
周惟深并不是同她商議,他道:“這是我本該做的。”
回到家,顧宥缦癱倒在了沙發上。
雙腿缺鈣似的抽痛,她咬牙自己捏了捏。
周惟深看到了,又抱過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給她捏了捏水腫的小腿。
他給她脫了襪子,只見腳踝和肩背上都是磨出來的紅印和淡淡血痕。
看着看着,他嘆了一口氣。
顧宥缦疑惑問他:“怎麽了?”
他給她揉着小腿和腳踝,說:“你本來不該吃這些苦的。”
“哎呀,這是正常的嘛,誰懷孕不難受啊?”
她用小指勾了勾他手指,戲谑道:“而且,明明你也很難受了。”
白天不舒服,他便借口透風下車走,有時半夜,周惟深突然起床跑進衛生間幹嘔,她聽到了,也知道他有意瞞着她。她一問,他只說沒什麽事。她又去問隊裏的隊醫,都說他的症狀是典型的“妊娠伴随綜合症”。
如果不是擔心緊張她,他大可不必去廣疆,也大可不必緊張得自己跟着受罪。
不過他跟着來廣疆的這一遭也沒白走,從沙漠到冰川,他們拍了很多很多合照,留下了很多紀念,家裏的那塊展示牆也終于有東西貼了。
算算他農歷生日,顧宥缦驚覺:“老公,你今年生日是聖誕啊?”
“聖誕?我是12月20日,離聖誕差五天。”
“不是,我是說你農歷生日,我也只過農歷的生日。”
周惟深不解:“農歷怎麽判斷?我不太清楚這些。”
顧宥缦坐起身,将手機日歷翻給他看。
“農歷就是以月相為準,公歷就是以太陽為準,就像我們說中秋節八月十五,說的是農歷八月十五,每年對應的公歷都不一樣,還有春節,也是過農歷的大年三十,而不是公歷跨年夜。”
這倒是新奇,周惟深頗感興趣道:“我通常是過公歷生日,還從沒算過農歷的生日,那今年就按農歷來過吧。”
顧宥缦揶揄笑道:“正好你生日和聖誕節是一天,這樣我可以省下一份禮物了。”
周惟深揪了揪她鼻頭,“小狐貍。”
她趴在他肩頭,懶洋洋道:“要想準備什麽禮物也是很頭疼的。”
阿姨将打來的泡腳水端來了,木質的泡腳桶,裏面還放了幾滴安神精油,聞着就帶着一股淡淡的鮮花香氣。
周惟深在泡腳桶前蹲了下來。
意識到他是想幫她洗腳,這一下把顧宥缦都弄不會了,“不,不用了吧?”
他握住了她的腳踝,放進水裏,水溫正好,不太燙也不算很溫。
腳面上的細小傷口碰了水,疼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周惟深擡頭看她:“疼?”
她點點頭,“一點點。”
“那我弄輕點。”他用毛巾輕輕擦拭過她的小腿。
見他半蹲在地上,保姆阿姨遞上了一條小凳子,道:“先生,您坐着吧。”
“謝謝。”
阿姨笑着說:“我服務過那麽多主家,感情像你們一樣好的,還真是少有了。”
顧宥缦摸了摸肚子,玩笑道:“這不是看在寶寶份上,才能得到周總這樣的貼心服務。”
周惟深微頓,對她的話并不贊同,當着外人的面,他沒有駁她的話。
泡了會兒腳,又感受了一把周總纡尊降貴的捏腳服務,給傷口搽上藥,顧宥缦散了頭發,換了睡衣打算先睡個午覺。
周惟深在一旁處理工作。
她喜歡聽他敲鍵盤時那簡單的白噪音,側着身子摟着他的腰,像只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
回複了工作郵件,周惟深将電腦放到一旁,伸手揉了揉她後脖頸。
顧宥缦困倦道:“你不睡會兒午覺嗎?”
他一遍遍撫摸她的長發,直到她将要昏昏欲睡,他出聲說:“缦缦,我對你好不是因為孩子,是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三個字讓顧宥缦霎時驚醒了。
從沒有人對她這樣直白地說過“我愛你”,即便她明白他是愛她的,可是當這三個字這樣直白地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她心頭仍是如同經歷了一場小地震般震顫。
她往上拱了拱,耳朵貼在他心口處,感受他強有力的心跳振動。
“我知道,我那只是……開玩笑。”
她擡頭親了下他下颌,又拱進了他頸窩裏。
“老公。”
“嗯?”
她嘟囔着:“明明你也沒比我大多少,怎麽總讓我感覺你對我像是在養女兒呢。”
他沉沉笑道:“這是誇獎嗎?”
“我好像太愛在你面前撒嬌了。”
“嗯?”他尾音揚了起來,“你不在我面前撒嬌,還想去誰面前?”
眼睫微眯,他捏着她臉頰掐了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