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她輕咬下唇的緊張動作被他看得清楚,周惟深彎了下嘴角,不急不緩地道:“顧小姐,性是兩個人情之所至,孩子是兩廂情願的結果,不是婚姻的目的,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意願,而不是社會的共識。”
房間內的新風系統發出嗡嗡的轟鳴,黑色的帷幔窗簾因為風而輕微搖動,暖昧的燈光下,他神色淺淡,專注的目光落于她身上。
她的意願而不是社會的意願?
她審度他的微表情,判斷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度。
他從容任她審視。
顧宥缦有些走神地想,如果不是認識的場合不應該,開始的關系不夠正确,或許他們也能成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在社會的裹挾中,有時候個體的意願并不那麽重要。”她低下頭,握住刀叉,分割眼前的牛排,輕輕道,“順其自然吧。”
這頓晚餐吃得比她想得要輕松一點。
周惟深不是話很多的人,她也習慣了食不言寝不語,間或地聊幾句,不尴尬也不冷場。
她已經能想到他們的婚後生活,一個出差在外常年不回國的丈夫,每個月打款到賬的生活費,每年兩三次聊勝于無的家庭聚會見面。
如果婚後沒有層出不窮的矛盾和麻煩,她也不介意将這段從一開始就名存實亡的婚姻關系維持得稍微久一點。
抱着那一份協議文件,無言地和周惟深走出西餐廳時,顧宥缦忽然發現餐廳外已經下起了細細蒙蒙的雨。
她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
雨滴打着旋從黑色幕布中一束一束地落下。
在她不曾注意的角度,周惟深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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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着頭,眼睛瞳仁分明,眼底裏是一片化不開的墨黑。
司機已經将車開到了門外,舉着一把傘下了車,又拿了一把傘來,小步跑到了門口。
霓虹燈映射下的雨滴,像遍布整個天空的碎鑽。
她想,如果在一片能觀星的花卉園,用仰視的視角拍攝玫瑰與宇宙,會是一片怎樣的瑰麗美景。
身旁“噼啪”一聲響,是一把黑傘展開了。
她眼睫一顫,回過了神。
“你住在哪裏?”周惟深問。
“寶利天禧。”
周惟深點頭,舉起的傘撐在了他們頭頂,“走吧,回家了。”
她先邁開步子,他放慢腳步走在她身側。
雨夜裏,從大廈側邊停放的一輛黑車降下了車窗,從斜後方拍下了一張背影。
他的傘傾斜在她頭頂,顧宥慢抱着一疊文件,大步往前走,高跟鞋踩下點點漣漪。
畫面定格于一瞬。
車輛向着目的地駛去。
顧宥缦開下了一點車窗,飒飒的冷風吹進了車內,帶着點點冰涼的碎雨。
“你很喜歡雨天?”他問。
顧宥缦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從窗的縫隙處好似接住了什麽。
她将握緊的手伸向周惟深,“你覺得裏面是什麽?”
“雨。”他說。
顧宥缦笑着搖了搖頭,松開了手心,“是風。”
她手心空無一物。
周惟深看着她難得生動的眸光,輕輕笑了。
他的右手同樣握拳,停滞在顧宥缦的手心上,他問她:“你猜這是什麽?”
“冷空氣。”
他的手指落在她指尖上,将一個細細的圈推進了她的左手中指上,“是鑽石。”
她驚愕轉過手看,一枚剔透潔白的鑽戒戴在了她的手指上,還帶着他掌心的溫度。
“時間有些倉促,但有些儀式不能少,這是求婚戒指。”他說。
顧宥缦哭笑不得,“求婚不應該要問,‘你願意嫁給我嗎’,竟然還有強塞的。”
“你願意嗎?”
他那雙沉穩漆黑的眼睛看進她的眼睛。
……什麽啊,搞得他們像真的小情侶一樣。
她手指落在腿上,蜷了蜷,輕輕地發抖,彎了彎嘴角問:“不然呢,還能摘下來還給你嗎?”
瞧,她總喜歡用反問來表達肯定。
嘴比鑽石硬。
周惟深的左手落在了她的右手上,她在輕顫,但沒有躲,他握緊她的手指,不容拒絕地十指相扣。
她側過頭去看向窗外,側顏淡淡,右手指尖緩緩地合上了他的指背。
風吹得臉上與脖頸一片冰涼,心口卻像打翻了一鍋滾燙的粥。她迷茫地想,這樣陌生的心慌與滾燙,該是因為什麽呢?
—
第二天一早,木苒芬将周惟深叫到了書房裏。
她化好了全妝,原已準備出門,此時卻雙手交握,手前擺着一個信封,直挺坐着,等着兒子進門。
周惟深叩了叩門。
“進。”
他推開門,闊步而進,身形挺拔。
“母親。”他微微颔首。
木苒芬道:“關門。”
他合上了門。
木苒芬将手前的信封拿起,甩到了他面前。
周惟深微微挑眉,拿起信封,手指一擠,倒出了信封裏的物件。
是兩張照片。
“第一次吧?”
“嗯?”他擡眼看母親。
“惟深,你在國外的生活什麽樣我管不到,但是在國內,不要給我弄出這樣的事來。”木苒芬臉上沒有了柔和的慈愛,畫得鋒利的眉毛擰着,那雙眼眸銳利地看着周惟深。
他将照片翻過來,看清了照片上的內容。
無非是昨晚上車時的兩道背影。
“母親認為這是誰?”
“女明星也好,女網紅也好,都不重要,惟深,晏川總闖禍,等着我擦屁-股也就算了,怎麽你也弄出這樣的事來呢?你太讓我失望了。”
周惟深拿起兩張照片慢慢端詳,慢條斯理問:“母親對晏川失望過嗎?”
木苒芬搖頭說:“你們不一樣。”
他哂然,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這是顧家三小姐,顧宥缦。”
又是顧家的?
見不是亂七八糟的人,木苒芬眉頭還是稍稍一松,“顧家那個小女兒?你怎麽和她在一起?偶遇?”
她連理由都給他想好了。
周惟深道:“我已經向她求婚了。”
“求——求婚?!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也不跟家裏說?你們認識多久了?”木苒芬驚得要跳起來了。
“六年。”
“……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木苒芬松怔地看着他,好似才發覺自己竟對這個兒子的生活了解得那麽片面。
周惟深将照片放進信封裏,“六年前,我berton進修遇見了她,因為一些意外,沒有繼續交往下去。”
“有那麽巧的事?”
她還是難以置信。
“母親還記得你和父親是怎麽認識的嗎?
奧地利的多瑙河邊,你的錢包被父親撿到,你們共進晚餐,然後有了我。”
往事從兒子口中說出來,木苒芬的臉霎時通紅了,支吾道,“你......你怎麽知道的?”她反應過來,“你姑姑同你講的?”
不待他回答,她又辯解道:“我那時是年輕,些許沖動了。”
小小的沖動卻弄出了一個大大的孩子。
他淡淡笑着,漫不經心道:“是啊母親,誰年輕不沖動一回呢?”
自己就是那個前車之鑒,哪還有訓孩子的底氣。
木苒芬惱道:“你這孩子,我還以為你跟你冬婵姑姑一樣,是個會走一步看八十步的人,怎麽也這麽莽撞了?”
又關切問:“那人家可答應你了?”
“嗯。”
木苒芬點點頭,又道:“那你們之前那些年,還有聯系嗎?”
“不重要,緣分到了就夠了。”
周惟深舉起信封道,“照片拍挺好的,我拿走了。”
“哎呀,你煩死了,這麽大的事,藏着掖着的,一點都不和媽媽說,害我上次都沒仔細瞧顧家那個小女兒長什麽樣脾氣好不好,連招呼都沒打,人家搞不好對我們家第一印象就不好呢。”
“有的是機會。母親,你不是要出門嗎?”
他将桌上的手包遞到了她手上。
木苒芬接過包,笑着點了點他,“我待會有個會,趕不及了,晚上回來我要好好盤問盤問你,你先打好了稿子,一五一十給我交代清楚。”
她看了眼時間,來不及再多說,匆匆走了。
目送母親走後,周惟深負着手,視線落在了桌臺後的實木書架上。
他平視着書架上那張相框。
相框裏,周晏川身着學士服,一只手挽着母親的胳膊,一只手搭着父親的肩膀,一貫穩重的父親都露出了笑容,母親大笑着,緊握着兒子挽着她胳膊的手背。
看了片刻,他一哂,轉過身緩步走出了書房。
木苒芬急急忙忙走出了門,門口車已經在等了。
司機彎腰替她拉開車門。
木苒芬上了車。
周春景看向她,眉宇微松,“怎麽這麽久才下來?”
“別提了,一大早就收到小報記者的一份照片,糟心的。”
“小報?什麽照片?”
“沒登,買下了,這照片呢,說好也算好。”
“誰的?”
木苒芬藏不住事,樂得錘了他一拳,“臭老頭,你要有兒媳婦了。”
周春景眉頭擰了起來,“誰?晏川?”
“惟深!和顧家那個姑娘!”
周春景一驚,“顧家哪個?顧以寧?”
“不是顧以寧,是小的那個,顧,顧什麽來着?”
想不起來,算了,不重要。
木苒芬喜不自勝挽着丈夫胳膊道:“我原來還擔心惟深在國外這麽許多年,喜歡上什麽外國姑娘。現在看來惟深還是懂事的。我這天天求這路神仙,求那路神仙的,沒別的要求了,我只求我這個兒子,找個本地的,家世清白的,能讓我瞧得上的,就這簡單的三個要求,竟然真有神仙顯靈了!”
周春景點點頭,“顧立峰是個有能力的,我和他打過交道,顧家的姑娘也都不錯,那個顧以寧也很會讨海雲喜歡的,都是嘴甜本分的姑娘。”
“你可別說顧以寧了,我聽到她名字都煩了!”
周春景嘆氣,“你怎麽總要和海雲過不去呢?”
“周春景,你有沒有良心,是你媽媽一直針對我好不好?你呢,就會和漿糊!我和海雲關系這麽差,就是你在中間拉偏架!”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他撫着妻子靠在他肩上的頭道,“你也再忍一忍,不要總這麽急赤白臉的,總有天這周家要到惟深手上,那時候,誰還敢給你氣受?”
“你就會裝孫子,還不感謝我給你生了個好兒子......”
木苒芬說着說着,驟然一驚,“老公!”
習慣了媳婦的一驚一乍,周春景無奈問:“又怎麽了?”
“壞了……”她喃喃道,“惟深今天沒頭沒腦說起我們當年懷他的事,你說顧家那姑娘,會不會也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