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計劃
第72章 計劃
汪全勝方才一直跟在遠處看着這場萬衆矚目的游行, 從岑青茗被推出來,再到街上人群為她沸聲相堵,慷慨陳詞, 最後見她親眼被自己安排的人給擄走, 他才終于定了心。
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從親眼見到鄭汪垚身死, 他是靠着今日才撐過了那漫長的日日與夜夜。
所有人都以為他汪全勝已經死了。
就連他也以為那天他真的會死。
只是汪全勝沒有想到,景元帝會願意為他撒下彌天大謊, 留下他一條命。
當日, 在南書房的議事後, 汪全勝在跪在禦書房內一天一夜, 等到第二天景元帝下朝後他仍跪在那處。
禦書房的地磚真冷啊, 當時尚是深秋,但汪全勝額角卻挂滿了熱汗, 從剛開始的痛跪到了麻, 直到後來雙膝更是完全沒有了知覺, 而自他當上太監總管以後挺起來的腰也終于折了, 癱軟在地上, 如同一灘爛泥。
等景元帝入殿以後,他才使了勁咬牙挺直起身。
景元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後就完全無視了他,徑直在禦案前提筆作畫。
等最後一筆撂下, 景元帝仿佛才想起他似的, 開口道:“汪全勝, 你知道朕為什麽要保你嗎?”
話是對他說的, 眼神卻沒看向他,只是提着那副畫作輕輕吹氣, 讓這剛貼合上去的筆墨能潤透一些。
汪全勝唇瓣已經幹裂,努力張嘴的時候似乎都能聽到兩片唇瓣分開的剝裂聲,喉管在嚣張着想要止渴,身軀在忍不住往前癱軟,他咬着牙啞聲回道:“奴不知。”
“朕一早知道你為梁奇正做事了,但是朕還是想保你。”景元帝扯唇自嘲:“因為你怕是唯一一個站在朕身邊的人了。”
景元帝剛繼位不久時,雖為帝王,但也年幼,何啓簡嚴厲又疏遠,他身邊無一人可信,而景元帝自己也知道他不過是一個朝臣對外端坐靜立的傀儡罷了,除了他還會有宗親,景元帝努力在朝臣前表現得尊師重道,在百姓面前表明自己是個明君,這樣每日給自己壯威鼓勁,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可突厥進犯時還是讓他這個沒坐穩多久的小皇帝膽戰心驚,這還是大雲多年以來第一次打仗,他不知自己該幹什麽,也不知需要說些什麽,每日擔憂,心緒悵惘,何啓簡就在外面奔波,景元帝幾乎見不到他人影,而那些宮女太監也仿似木偶一般,只會整日說些“是”“諾”“得問下太傅”這類毫不中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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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段時間的某一天裏,景元帝獨自在禦花園裏解悶,突然就聽到有人在喊“全勝”這兩個字,那時還在禦花園裏打理花草的汪全盛剛剛進宮沒多久,新改的太監名字還沒熟悉呢,聽見同鄉毫無規矩地叫喚他名字時連忙應了聲,只是沒想到這麽巧,他這邊剛應下,而前線戰報卻也在此時傳來了捷報,那傳信的內侍在禦花園找到景元帝,激動道:大雲,勝了。
這可當真是全勝!
景元帝覺得汪全勝跟他有緣,跟大雲有緣,将他要了過來,也沒讓他再改回那太監名,汪全勝的名字便一直叫到了今日。
他知道他有些小心思,但這沒有關系,這宮裏面的人,誰能沒有點小心思呢,汪全勝已經是最為他着想的人了。
他已少有親緣照拂,卻在這個太監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關切 。
一樣的差事,敷衍行事和真心做事也還是有差別的。
更何況,汪全勝在為梁奇正做事的時候,也并沒有出賣他。
景元帝在第一次知道汪全盛和梁奇正有勾結的時候怒不可遏,卻也只是想将他作為刺向梁奇正的一把刀,他當時假意在一樁梁奇正緊要的事務上透露了點口風,但梁奇正毫不知情,行事仍如他往日作風,差點毀了景元帝的計劃,可他也覺得沒什麽。
他想着,啊,這個人,至少,即使背地裏投靠了梁奇正,但是他并沒有出賣自己。
但即使是這樣,在面對親兒子的血緣親情上,汪全勝卻還是毫不猶豫抛棄了自己,抛棄了律法。
景元帝看着因勉力跪姿而顫抖不止的汪全勝道:“今日之後,宮裏就再無汪全勝之人了,你可有怨?”
汪全勝聽得一顆心沉沉下墜,但搖了搖頭。
他想這是應該的,他欺騙幾十年來獲利的因,終于在此刻結下了果。
他哪裏是什麽汪全勝,他應該是汪全盛,是他爹希望汪家老祖宗保佑于他,讓他能夠将汪家振興,繁盛汪家的祈願。
聖上聽錯了,他以為自己叫全勝,他便就叫全勝,可是此刻,他現在的命運也如這欺騙來的這幾個字一般輕飄飄散了。
被人帶着拉出去之際,汪全盛回頭,透着紙張反面,正看到當時他和景元帝第一次在禦花園中遇見的地方,畫紙上如當初一般,海棠花正豔。
門口傳來兩聲篤響,打斷汪全盛的遐思,他不久前剛買來的下人站在門口詢問道:“主子,那人按您的吩咐将人帶過來了,您要見見嗎?”
“自然要見。”汪全盛勾起唇角,眼裏迸出嗜血的光:“你把我推出去,叫那人帶她進來。”
茂慶點頭,将他推出了裏屋。
汪全盛冷笑,他買來的下人推着他的輪椅到了外間,而他花重金雇來的殺手就在門口複命。
看,這就是銀子的魅力,即使他不良于行,即使他現在勢力不存,他還是可以差使衆人。
茂慶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新主子,眼裏略微瑟縮了下,他是前兩個月前才被賣到主子身邊的,往日主子總是沉默寡言,也面無表情,但是從這兩日起,主子突然就亢奮不止,每每臉上總是挂着詭異笑容,時不時還會呓語幾分。
那個殺手将人帶了進來,他手裏拎着條手腕粗的麻繩,繩子後面跟着一個被捆了好幾圈的女子,披頭散發,不住蒸掙紮,無人看得清她面孔。
“我看不清。”汪全盛的雙眸緊盯着那女子,誓要将她看穿:“茂慶,你将她推近點。”
茂慶依言将那女子推到了汪全盛面前,并且壓低了她的身子。
這個角度剛好将岑青茗的頭壓到跟他同一高度,汪全勝笑着撩開她面上的亂發,他終于得見她的完整面容,岑青茗也終于停下了掙紮,只是一雙利眸刺向他身上,帶着濃濃的恨意。
汪全盛仔細辨認,才确認了這就是他當日在垚兒行刑時看到的女子。
李元朗真是大意,汪全盛冷笑,當日他從宮裏出來,萬念俱灰,他不能給垚兒收屍,只能藏在離街一條的客棧閣樓裏遠遠觀刑,他那時想,等垚兒走了,他的孫兒在豐榮縣也将難保,但好歹他們的屍首尚能存骨,到時候他就回到豐榮縣上,在垚兒所處的鎮上走走,呆呆,了卻殘生。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看到了李元朗!
當日他悲痛之餘眼睜睜看着李元朗帶着身邊女子一同觀刑,相處雖不甚密,但李元朗的視線卻粘她粘得極緊,尤其那女子身邊居然還跟着李元朗的一向不離身的侍衛。
汪全盛在朝多年也未聽得李元朗與哪個女子相處甚密。
他雖是老了,但手裏有財便有人,派人躲在暗處跟了李元朗許久才發現,最近這段時日在京城傳唱的戲牌,竟然都是李元朗的手筆。
更遑論他從豐榮縣那知道的消息。
原來,李元朗在豐榮縣與那女寨主成親之事并非空穴來風,汪全盛好笑,他知道朝中有些人也知道李元朗這番境遇,大家明裏暗裏還在嘲笑李元朗,卻沒想到,也可能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呢。
這人,倒是瞞過了朝中所有人。
他痛失愛子,李元朗這個罪魁禍首卻活得逍遙,甚至還帶着那女人去看他兒子的受刑場,他也該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吧?
汪全盛看着岑青茗的眼笑嘆道:“看來這就是最近名耀京城的岑寨主了,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岑寨主,你也別這樣看着在下,我也不想害你的。”汪全勝說着話,臉上凝露出怨恨表情,手裏将岑青茗嘴裏不斷想向外吐出的捂嘴巾塞得更緊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跟李元朗那種人搭上關系。”
“你之後,就算下了地獄,冤有頭債有主,也要找對人才是。”
話落,就讓殺手将她帶了下去,那岑青茗不住搖頭,腳上不住踢踏。
汪全盛看了止不住發笑,不是匪首女子,武功蓋世嗎?也不過如此,他吩咐那殺手道:“按我之前說的行事。”
那殺手點了下頭,扯着嗚咽不止的岑青茗,去派手底下的人布置去了。
汪全盛看着窗外,靠在輪椅上分外閑适。
他快到等不及了,讓李元朗親眼看着心愛之人在他眼前永逝,他真想看看到時候他臉上會有什麽樣的表情,是怨恨還是悲痛,汪全盛眼神陰絕,到那時,他會行行好事,再讓這對苦命鴛鴦一道團聚。
汪全盛側過頭吩咐身後的孩子:“茂慶,你去看看,隔壁檐廊處的亭子裏有沒有人到了。”
他們租住的是一間客棧上房,但向外探去就是京城最偏最美的賞湖景點——月牙亭。
此地以在此亭中能看到整個湖心月牙般的美景聞名。
此刻,茂慶推開窗棂,他眺目而望,正看見亭裏有一少年正穿着主子吩咐好的白衫靜立在那處,見他探頭,那人也隔空看了過來,茂慶咽了下唾沫回頭道:“主子,您約的人已經到了。
汪全盛将手放在輪椅上,微笑道:“走吧,我們也不能讓客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