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決裂
第60章 決裂
李元朗回到府上時, 李圭正站在李府門口一臉焦灼地朝外探頭 ,看見他便滿臉哂笑,疾步走到他身邊問道 :“大人, 您回來了啊?”
李元朗随便“嗯”了聲就要進府, 卻被李圭亦步亦趨跟在身邊,碎碎念道:“大人, 您今日事情這麽多,公務這麽忙, 居然還能這麽早歸家, 實在是太能幹了, 但您剛被解禁, 這麽快回來也不太合适, 這太陽都沒落山呢,平日裏您哪回來得這麽早, 您突然這麽反常怕是在有心人眼裏會覺得您心懷芥蒂的。”
李元朗停下腳步, 看了眼暗地裏松了口氣的李圭, 下一秒就加快腳步進了府宅。
“大人!”李圭心頭一慌, 連喊了幾聲大人也沒止住李元朗的步伐, 忙疾步跟在李元朗身後。
“你到底在做甚麽?”李元朗沉着臉回頭看向身後跑得連喘氣的李圭。
而在他身後的中庭,此時正擺放着一張八仙大桌, 桌上擺放着祭品水果,香爐裏燃着香燭火蠟, 桌角還系着只啼叫不止的公雞, 桌子旁邊正有人穿着一身灰黑色道袍搖晃着三清鈴念念有詞, 看見突兀闖入氣勢洶洶的李元朗這才停了下來。
“我, 這……”李圭百口莫辯,無法解釋, 只能跪地祈饒:“大人,我錯了,是我找來的天師。”
李元朗壓着怒氣:“怎麽,我是魔怔了還是要死了,讓你去找人到府上做這些?!”
李圭急打嘴:“呸呸呸,大人,您說什麽死不死的,我只是想讓您——”
李圭擡頭看了眼李元朗此刻陰沉的臉色,終于咬牙道:“我想讓您回到以前那樣。”
回到以前那樣,即使再是生氣,即便再是憤恨,李元朗總是平靜而又帶掌控力的,說實話,一般人根本無法牽動李元朗多少情緒。
李圭跟着李元朗以來,看着他受白眼,看着他遭冷待,再看着他起高樓,他總是寵辱不驚,最難受之際也只是他寡母去世那時,李元朗苦熬三日才看着她下葬,那是李圭唯一一次看見他紅了眼眶。
李圭原本是他一表三表的親戚,當時李元朗家中財産被奪,而他因李家族長分田不均也是惱恨非常,他那時候脾氣爆,看不慣族中之人做事,自己罵罵咧咧了族長半晌還替李母也罵了他半天,氣得族長當場就要給他除名,李圭無所謂,然後給了李元朗一碗飯,然後就再未見過他了。
後來他生計越來越差,愁得撓頭的時候,李元朗找上了他,彼時李元朗也不過是個毛頭孩子,艱難讀着書還幫着寡母做活,卻仍然堅持帶着他一起過活。
銀錢到底是不夠,然後他就看着尚是孩子的李元朗坐在街邊支個攤子賣字賣畫或者偶爾替那些富貴同窗做下課業,日子就是這樣苦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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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是陪伴在他身邊時間最多的人,實是不願李元朗變成現在這樣,傷身又傷心。
“我這樣沒什麽不好的,現在這樣就是原本的我。”李元朗淡聲道:“你把這裏都清了,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他側頭看着那個自他進來以後就一直探查摸樣的天師,“尤其是,不要連男女都分不清就把人往府裏帶。”
恰好,衛風正帶着荀玮進府——他前幾日就回來了,剛才李元朗從刑部大牢中出來就讓衛風去找了荀玮。
此刻兩人一進府就看到這番混亂景象。
系着那公雞的細線不知怎麽斷了,衛風就眼看着那只雞飛到他腳下,他側身避開,看着那雞又撲騰到了其他地方,中庭裏亂成一團,衛風略皺了下眉就面無表情呆立在一旁等着這場鬧劇結束,這個事不關己的态度直到李元朗上手撕開了那天師的假胡子。
李圭就眼睜睜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找來的“天師”變成了個白淨秀氣的女子。
李圭瞪大雙眼,驚道:“怎麽是個女子?!”
衛風瞳孔一縮,忙走過去将那人拉到身後,向李元朗抱拳致歉道:“大人,阿若只是貪玩,無心之事,請您饒了她吧,衛風願一應擔責。”
孟若華在他身後一臉不可思議,還想反駁李圭,激動道:“我是女子怎麽了,女子怎麽就不能做天師了,你家仆人也是多方打聽才尋到我這來的,一般人我才不上門呢!”
“阿若!”
衛風拉着她的衣袖輕斥,孟若華嗓音低了下來,噘嘴不語了。
李圭也沒想到自己在街頭當了那麽多年鷹,還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回看着扮做天師的孟若華也閉嘴了。
看着他們一個兩個靜了下來。
李元朗額角抽動的青筋這才停了下來,他也沒跟衛風計較,只讓他将人帶了下去。
然後才看着從進府到現在一直未發一聲的荀玮,沉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
衛風沒想到孟若華居然偷偷扮成天師混了進來,原本還想稍微警告幾句,但看着她汗濕着的額發還有通紅的臉頰,還是沒能說出口。
“阿若。”一向毫無表情的衛風此刻糾結着眉頭,斟酌着用詞,商量道:“這樣不好玩的,以後別來了。”
“我才不是來玩的呢。”孟若華蹙眉:“我就是正經來做生意的,天師嘛,他們能當,我怎麽不能當,都是掙錢的,而且我也想來看看讓你天天去賣命的主子是什麽黑心模樣。”
“他……他還好,你就別擔心我了,你身子不好,就把手裏的店鋪照看好就好了,別再出來接這種活計了,要是銀錢不夠,我這裏還有。”
孟若華哼哼兩聲,“我才不是為了銀錢呢,你個呆子。”
就在衛風和孟若華交流之際,另一邊,李元朗書房內。
氣氛有些沉悶。
荀玮從進屋後就再也沒有動作。
這原本是他們談事的地方,往常李元朗都會和他坐在窗邊桌案旁互弈品茗或者商讨公務。
而現在,李元朗坐在書房裏那張古樸沉悶的雕花紅木桌旁,半人高的紅木桌遮住了他的身形,而與書桌隔絕一半距離的就是此刻站在屋內正中央的荀玮。
李元朗的聲音晦澀難辨,荀玮即使跟着他那麽久也沒看出聽出他此刻的情緒,他仍是靜的,但是荀玮隐隐卻覺得帶着風雨欲來的危險。
就像此刻,他從一個座上客變成了一個被審人。
“致遠,你去刑部大牢做什麽?”
他仍是在喚他的字。
荀玮知道他要問什麽,他既然當時跟岑青茗說了出來,他也不怕李元朗找上他,直言道:“我去找了岑青茗,是,我将一切都告訴了她,你們之間的恩怨,你們之間的糾葛,我都告訴了她。”
“你有什麽權利替我做決定。”
這會荀玮終于聽出來了,是他陰沉到極點的聲音,是他快要爆發時的情緒。
即使這樣,荀玮還是忍不住:“她根本不配不上你的喜歡,她——”
就在快要出口時,荀玮停住了,緩了片刻,他道:“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要怎麽說,他根本不知如何開口,他難道告訴他你喜歡的姑娘就在那座大牢裏墊着腳尖妄圖勾引他嗎?!
“既然不知道怎麽說,那就不必再說了。”李元朗拍板道:“我與你認識也有五六載,你如今在刑部做的也不錯,就不必一直跟在我身後,刑部都官缺個正職,從明日起,你便到馬大人處,調令和文書我會安排人給你。”
荀玮不可置信:“李元朗,你當真要為了她将我調走?而我不過是将你們之間的恩怨說與她聽而已!”
“所以呢,荀玮。”李元朗的聲音沉靜無波:“所以我應該感恩戴德?還是感激涕零?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事,無論是你,還是任何人。”
“好。”荀玮連說了三個好,才深呼吸平靜下來:“李元朗,我是做錯,我是不該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但李元朗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進刑部以後,你對我說的話。”
荀玮哽了一下:“我當時謹小慎微,對你也是一臉謙卑之态,你對我說,你我兄弟二人之間,不必如此拘禮,我一直記到如今。”
“但什麽是兄弟,兄弟是有人犯錯的時候可以拉你一把,兄弟是若有人被誤解之際,也會堅定的站在你的一旁。”
“李元朗,你說你從不把我當做手下,我也從未把你當過我的上官,我以為我們雖不是同窗,但也有惺惺相惜之性,你那年把我從槐花巷的巷口救起,我當你是知己,當你是莫逆,我本不願沾染何老與梁國舅的恩怨,但因為是你李元朗,我甘願以你為首,但你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要和我翻臉嗎?”
說到最後,荀玮也有些氣急:“李元朗,你遲早有一天會栽在這個女人身上。”
李元朗靜靜地聽着,沒有任何反應,等了一會,見他不再開口,然後才道:“說夠了嗎?”
荀玮說了這許多,但李元朗仍是無動于衷,此刻荀玮看着他冷漠的态度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閉着眼點了點頭。
“好,那就走吧。”李元朗的聲音無波無瀾。
荀玮抿唇,彎了下/身,向他行了個下官禮,随後頭也不回出門了。
空氣中凝着死一般的靜,不知過了多久,李元朗在這空無一人的房間輕笑出聲,仰靠在椅子上阖目嘆息,他們每一個人都說自己變了,李圭、荀玮還有岑青茗,那自己到底是什麽樣?李元朗嗤了一聲,誰知道呢。
——
李圭等荀玮走後等了一會才去敲了書房的門,過了半天李元朗從裏面走出來。
明明只是剛入了秋,李圭卻看着李元朗身上帶着一股料峭寒意。
李圭低下頭認錯道:“大人,小人錯了,府裏已經全部恢複原樣了。”
李元朗點了點頭,邁出了房門,看着正在回廊裏走動清掃的下人,随意道:“李圭,你跟着我身邊多久了。”
“大概也有十一二年了吧。”李圭側眼偷偷看了下李元朗,保證道:“大人,我下次絕對不做這種事了。”
“這麽久了。”李元朗長出口氣:“就不要再來對我指手畫腳了。”
李圭應了聲,把剛想問荀玮的話咽了回去。
他看着府院門口,心下黯然,荀大人,怕是再也不會來了吧,他家大人,倒真成了個孤家寡人。
李圭嘆完,便随即斂神,将手裏剛才暗衛送來的文書案宗都交到李元朗手中:"大人,這是您剛才要的沈遠生平,還有,還有您父親當年案情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