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可惜
第58章 可惜
何啓簡看向這個他從歷年新晉的官員裏挑出的人, 當年李元朗正中殿試三甲,以翰林院編修入職,起初根本沒人注意他, 何啓簡當時見他的時候也只以為是一個柔善可欺的少年人罷了, 卻沒想到,四紙案中這樣一個小小的編修卻敢站出來作證分析。
此事之後, 何啓簡就有意觀察這少年人,然後就發現他雖然對誰都是一派親和良善之态, 但行事卻分外強勢, 甚至和他同組的官員, 就算某件事和他論調不一, 最後都同意了他的做法, 這哪是一頭羊,分明是一匹狼啊!
何啓簡就是那時候将他領到了門下, 然後提着他一路坐到了這刑部侍郎位置。
此刻李元朗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氣質疏朗, 笑容清雅, 一派謙謙君子之相。
何啓簡當然知道自己家傻女兒的心思, 她喜歡他再明顯不過,何啓簡并不反對, 甚至于樂見其成,只是他參不透這小子的心思。
“學生尚還年輕, 想着等過兩年再談成家之事。”
何啓簡意有所指:“你也不小了, 成家立業成家立業, 家都沒有, 業也難成啊!”
李元朗點頭應是,雖是如此, 但接下去的話再未開口。
何啓簡見他沒有表示,也只能揮手讓他下去了。
等他一走,何啓簡望着門外李元朗離去的身影,朝身後的老仆問道:“林平,你怎麽看?”
林平跟在何啓簡身邊已有二十多年,也是看着何家小姐長大的,更是看着李元朗從當時的小官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李元朗明顯沒有想要與小姐有進一步的打算,林平話在嘴邊也是難以開口,只能道:“李大人對婚事怕是另有打算。”
何啓簡長嘆了一口氣,“是啊,這小子現在主意大了。”
但是主意不大,何老也不會看上他,林平這麽想着話卻沒有說出口。
林平看着何啓簡緊皺的眉頭不解道:“老爺似乎不想讓李大人扳倒梁國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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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我和梁奇正鬥了近二十年,如果是前幾年我自然是一力促之,但是我現在……咳。”何啓簡又忍不住劇烈咳了起來,林正忙上前拍打,好一陣,何啓簡才擺手示意結束。
“我現在這幅身子,又何必再和他鬥得你死我活。”何啓簡長嘆了一口氣:“聖上年歲見長,早已不滿我和梁奇正的掌權,但好歹他現下至少還得依仗着我們二人,若是梁奇正倒下,他手中的權勢難道都能歸了我嗎?聖上怕是早就觊觎已久,到那時我就成了出頭之鳥了。 ”
林平明白何啓簡的擔憂,景元帝算是何啓簡一手駕到了皇位的,太傅如此功勞,聖上自然尊崇,太傅年輕的時候對于權欲也是有所追求,當時可謂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說,景元帝當時還得看着太傅的意見行事。
那時何府可真是門庭若市,連着出門的小厮也比別人更有兩分底氣。
後來等聖上和梁奇正結了親,梁奇正從尚書升成了丞相,何啓簡手中的權利也慢慢被其瓜分了一半,兩人一直處在這種微妙鬥争的關系之中,而朝廷的黨派也從一家獨大到分崩離析。
從那之後,人心各異,黨派林立,直到今日。
何啓簡明白聖上的心思,不過是怕權利外放,他那時覺得聖上年紀尚幼,多管了一些,就讓聖上萌生了想要弄權的心思,但他找誰不好,偏偏是那利欲熏心的梁奇正。
何啓簡當時也以為梁奇正奪權是為了聖上,哪曉得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可憐他這個一手教導出來的弟子,生生為別人做了嫁衣,那他就更不能放權,就這樣争到了何筠出生,争到了李謙的出現,争到了現在……
不過就是政見不一,誰都想要來擴大自己在朝堂上的話語權,這權利誰都想要,只是現在就算是何啓簡不想要這權都不行了,他身後的那些利益共同體,那些曾在他身後吃飽喝足的官也不可能放他下馬。
而他這麽多年只得一個獨女,他的手下門生這麽多年也無一人可用。
他每年都在相看一些新晉的考生,也曾幫扶過一些人起勢,但都折道半路,那些人要麽心性不定要麽能力不足,直到他遇到了李謙。
當時根本沒人識他,即使他在四紙案中有了些名聲,何啓簡觀察他良久也了解了些他心性,這個孩子,雖然每次都以和善謙讓的面目周轉于衆人之間,但年紀尚幼,眼底深處的不耐與厭惡都落在他眼裏 。
厭惡與這些人打交道,卻又如此善于僞裝,何啓簡頗覺樂趣,他讓人将李謙帶進府中給了他機會,他完全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甚至還做得更好,以至于今日,他都不知是否還能拿捏住他。
聽着何啓簡剛才那番話,林平才知他的憂慮,“可是老爺,為何不對李大人如實告知呢?”
“如實告知?”何啓簡嘴角一扯:“他這次從豐榮縣回來,所做的那些事情有多少問過我的意思?他若願與筠兒結好,他作為我半子自然無礙,可是他若生了旁的心思呢?”
“那老爺是想要——”
”再看看吧,這是我親手喂出來的鷹啊。”何啓簡截斷他的話,嘆道:“誰能舍得呢。”
何啓簡說完也是有些乏了,扶着林平的手躺回了床上。
而林平從何老寝卧裏出來後,也想起了四五年前何老找到李元朗時的光景。
那時何老年歲已大,也明白了命裏大概注定無子,但膝下只得小姐一個獨女,門下又沒有什麽能力出衆的人能夠掌權,何老只能向外找人接替。
如果那人是個好的,何老就打算将那人扶植起來照看何府,将來能夠入贅就再好不過,若是個過得去的,也能讓他護住他的那些老臣手下,但那人若是不行,也不過是當個玩意,從哪來回哪去便是。
他記得第一次看見李謙時的情形。
當時在正堂,何老将他帶來,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酸腐書生的做派,也明白你周旋其中的無奈,李謙,滿招損謙受益,你一直僞裝自己得到你想要的,但如果你在我門下,你不必作僞,盡管放手去做,你願意來我門下嗎?”
林平以為這個少年人在人前的謙卑之态,至少也會裝下樣子,沒想到他直接回道:“若我入太傅門下,又有何種益處呢?”
這次,他在這個少年人眼中看到的是赤、裸的野心。
何啓簡當時所需的正是李元朗這樣野心,他答應以一年時間讓他坐上高位。
“我聽聞你的字還未定下,如果不嫌棄,我賜你一字,元朗,李元朗可好?”何啓簡對着那個還未長出利爪的少年道:“浩浩合元天,溶溶化朗日,李謙,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
及至到後來李謙一年之內連升三職,他再過來何府時,正是他馬上擢升為刑部侍郎一職。
李元朗過來叩謝。
何啓簡看着這個剛剛長出利齒的少年,對他戒言:“但是李謙,站的高了,盯着你的的人也會很多。”
李元朗當時一笑置之,一幹應承了下來。
林平記得當時在李元朗走後,還問過何老:“給他一下這麽高的職位真的好嗎,不說梁國舅,咱們自己人對他也會有偏見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何老阖眼:“這個道理他自然懂,我既已完成我諾,就看他自己的了,林平,我沒那麽多時間陪他去成長。”
林平垂眸應是,當時想的是這個少年人,過于狂妄,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得自求多福了,也想着他大概又是一個不久就被撤掉的廢棋,林平沒想到是,李元朗竟真的能把這盤棋盤了起來,甚至到了今日,連何老都心生了忌憚。
——
李元朗出門時正好在回廊裏遇到了何筠,她看見李元朗,忙叫住了他,然後将手裏端着的藥碗遞給了身後跟着的丫鬟。
對巧兒囑咐了幾句藥的禁忌,讓她先去了父親房中。
李元朗一動未動,仍保持着剛才對她問好時的樣子,雖然将養了些日子,那在外曬黑的膚色已經有些回轉了過來,氣質也是一如從前的清朗高潔,但何筠總覺得他仿似變了個人一樣,就像此刻,她能看出他的客套,且,毫不遮掩。
何筠抿了下唇,上前問道:“謙哥哥,我聽聞你在府中被緊閉了半月,到底是為什麽啊?對你會有影響嗎?”
何筠是真心實意的擔心,她問過父親,但父親老不願意跟她說這些朝廷之事,她也無人可問。
但顯然在李元朗心裏,這件事也無需向她多言,只是随口敷衍了幾句,然後讓她多多關切下何老的身體。
“正常例詢罷了,聖上施恩只禁足半月,不過也是想讓我多休息幾天,只是老師病重,何小姐照顧老師之際,也得多多保重身體,今日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李元朗留下這句話,行了個禮便離去了。
何筠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身影,低垂了頭,有些難過,從他這次出任務離京再回來時,每次來何府都不曾呆滿過一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