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私心
第57章 私心
李元朗出府的時候已是半月之後, 出府第一件事便是當日的早朝。
雖是夏日,但寅時的天光仍是晦暗朦胧的,清亮的月光隐藏的在雲層後, 隔着幾重天照在了李府的中庭也不過是帶了一層面紗罷了。
丫鬟輕輕敲着房門, 等裏面傳了聲“進”才推門入內。
李元朗已經自己穿戴完畢,紫色官服, 絲質梁冠襯着他多了一分沉穩厚重,連着那原本溫柔顯嫩的臉龐也在這威壓的服飾之下變得有些氣場了。
李元朗揮手斥退要上前服伺的丫鬟, 自己洗漱完畢後出了府門。
此刻府外的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送他上朝的馬車已在門外等候, 李元朗斂下眼睫, 只要此事完成, 岑青茗就能恢複白身,他和岑青茗之間也無甚阻礙了。
——
白玉石階之下, 衆臣都在互相寒暄等着早朝開始。
梁奇正旁邊的一個官吏見丞相正盯着剛來的刑部侍郎, 腦子一轉, 便靠了過去。
“這不是李大人嗎?”那官員對着李元朗問候道:“這半月竟過得如此之快, 李大人今日便可上朝了啊?”
李元朗見來人正是丞相手下的一把手——負責科舉的禮部侍郎崔易 , 李元朗上次朝堂之上說要徹查當年科考一事,多多少少也損了他的利益, 此時過來冷嘲熱諷他也沒放在心上。
李元朗不語,崔易卻以為他這段時間閉關斂了心性, 他不懷好意道:“今日李大人可要謹言慎行, 不要随便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了, 畢竟這禁閉半月又半月, 俸祿一月扣一月的,您這日子也是過不下去的。”
李元朗彎了彎唇角, 向後看了眼仍在盯着他看的梁國舅,遠遠向他拱了拱手,然後才在崔易身旁輕聲道:“那就不勞崔大人多慮了,就是不知這幾日崔大人應付完上頭的問詢了嗎?”
“你——”崔易怒不可遏,他一把胡子被氣得翹了起來,手指着他,氣喘不止,李元朗退後一步,對着衆人仍是一臉謙卑笑意,微微颔首,行了一禮就走了。
這豎子!他從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初時逢人張嘴就笑,一朝上位便翻臉不認人,表裏不一,詭多心計,他還道他上次朝堂之上發瘋,轉了性子,沒想到還是這般下作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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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易退後幾步回到梁國舅身邊,氣道:“李謙這小子怕是這次上朝也沒安好心。”
梁奇正冷哼:“那就讓他有來無回。”
等朝陽劃破天際之時,百官之臣終于入了殿,景元帝先擡首看了眼李元朗的方向,乍一估量,打趣道:“沒想到李卿被禁足半月,臉色倒是好了不少,看來這趟差事做的确實辛苦,都比我這責罰難受了。”
朝堂之上梁國舅一派皆都以袖捂嘴,聳肩而笑。
李元朗神态自若,回應道:“概因聖上恩典,臣守在府中,感念聖上仁慈讓臣只需禁足扣俸,感慨律法嚴明不會放過一個罪人,這才心寬現行了些,将養了些日子。”
崔易聽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就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貨色,卻偏偏還是他們的對手之一,真是晦氣。
好話誰不願聽,景元帝樂呵呵聽了兩句,才問起了正事。
上次朝中景元帝就讓人去查齊豐的下落,好歹也是朝廷正式诰封的六品縣令,如此抛下一切舍命逃竄,也是當世罕見。
景元帝派出去的人也是今日剛剛傳回消息,拿着那本奏疏的小太監在大殿上朗聲念道:“臣根據之前探查到的消息還有齊豐家人的口供,經過沿路搜查,終于找到了齊豐的蹤跡,只是找到之際……”
那小太監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汪全勝,也不敢耽誤,聲勢弱了一些但仍繼續念道:“找到之際,齊豐面容已毀無可辨認,将貼身之物送回其家人才确認了他的身份。”
小太監合上了奏疏走到景元帝身邊又道:“袁統領正準備将齊豐屍首帶回來,這會當應是上路了。”
朝中半晌無言。
景元帝笑了:“死了?怎麽他逃命出去就是為了去受死的?怎麽朕要找個人他轉眼就沒了?!”
百官忙跪下大呼息怒。
“李謙,我問你,現在查出來鄭汪垚那屆科舉章程并無錯漏,鄭汪垚口供明細也對答如流,甚至你所言的那些罪狀,除了能有一确認的是稅收是豐榮縣丞所為,其他倶不可知,而現在齊豐已死,死無對證。”景元帝壓下心頭火氣,透着層層威壓,沉聲道:“李謙你來說!既然是你提起的這些罪證,那我問你,證據呢?!人證呢?!”
崔易聽着聖上那滔天怒火之語,不禁忍笑側頭看向正跪在地上垂着頭的李謙,他頭壓得低,只略能看到他下颌的弧度。
李元朗聽到景元帝的質問仍然不慌不忙,只終于微擡了點頭,平靜道:“微臣禁足在家半月,不知科舉一事審訊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鄭汪垚的那些罪證找了當地哪些百姓核驗,才會覺得他毫無錯處——”
崔易終于忍不住開腔:“怎麽就許你李謙一人所查為真,其他同僚這麽多人查的就都是假的?!還是你對我崔易有什麽不滿,也得像對着那鄭姓小官一樣對我?!”
鄭汪垚若不是此刻因涉嫌諸多罪名被禁足在驿站之中,必得在朝堂之上配合這崔大人演一出催淚好戲。
崔易和李謙同級又是前輩,他們兩人朝堂上的争吵,更何況還涉及何老和丞相兩派的糾葛,根本沒人敢去勸架,反正朝堂之上吵吵鬧鬧推搡互打的又不是沒有。
李元朗等他話畢才道:“證據臣手頭雖然不多,但是豐榮萬千百姓都可做我證人,看着鄭汪垚是忠是奸。”
景元帝呵笑:“這看起來還得朕親自到豐榮縣去一趟才是了。”
“臣剛才未說清楚,還有一人,也可作證。”李元朗緩聲道:“臣當日從豐榮縣離開之際聽到齊豐逃走消息,便派人出去巡查,但一直未有下落,直到今日臣出府之時,才收到了密報,其言齊豐已被找到,且,身體并無損傷,只受了點驚吓,精神略有恍惚,聽說之前曾被人追殺所致。”
如果說之前朝中的半晌無言只是單純無話而已,等李元朗這話一出來,可真就是萬籁俱寂,針落可聞了。
“有意思啊,李謙,朕派出去的人找不到齊豐,你派出去的人卻找回了他,看來我這手下的人不如你的啊。”
“聖上謬贊,只不過此人對豐榮縣頗為熟悉且追尋時間更早罷了。”
景元帝也沒問李元朗為什麽上次沒有開口說他已經派人去追蹤的緣由,只說讓他盡快将齊豐帶回來。
而另一邊,梁奇正和汪全勝彼此都在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震驚,以及懷疑,汪全勝當然沒有人手能出動人手去滅了齊豐,他只能借助梁奇正,所以即使他知道梁奇正再多的不安好心,也只能與其合作,但他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面騙他說已解決,一面又做了假屍體騙他,現在當場被景元帝知曉,怕是芥蒂難消,而更可怖的是,只要齊豐一出現,那垚兒的罪證幾乎無可辯解啊!
而梁奇正也在懷疑這汪全勝,這閹人雖說投靠于他,但心裏總是有着三分主意,這次他出手殺人,對他沒落下一點好處,還多了分把柄在李謙手上,他此行安排追殺之處全是按照汪全勝所言,誰知道這閹人是不是故意利用這次的手段想拉他下馬?!
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這都和李元朗無關了。
散朝後,他按照禮去何老住處一趟。
今日何老原本也該一同上朝,可惜他身體不适只能卧于家中。
李元朗到何老房間時,屋內陣陣藥氣萦繞,何啓簡咳了一會才讓李元朗坐下。
“我聽說了你今日殿上一事。”何啓簡捂着嘴又咳了一會才道:“你倒是也不怕多出事端。”
李元朗替他順了順氣,淡淡笑了一笑:“這不是有老師您嗎。”
“但老師老了啊。”何啓簡嘆道,看見李元朗要開口也只是晃了晃手,那些客套話他現在都不愛聽了,“我現在才知你一開始就打着要被禁足的主意,你先讓梁國舅和汪全勝放下警惕,暗中你倒是也沒少做事。”
“他們若是能快點露出馬腳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既然那齊豐在你手中,确實可以放手一搏。”何啓簡看了眼李元朗,一臉探究:“但你不至于一點證據都沒有就敢在大殿上直言吧?”
李元朗但笑不語,證據他手上收集到的确有一些,但是對鄭汪垚所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他躲在人後,一切事端皆有別人出面,今日大殿之上,聖上已經言明豐榮稅收一事是由縣丞作惡,鄭汪垚又可躲于人後,這次,抓到齊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掌握了齊豐他手中與鄭汪垚交易的證據——賬本明細清楚交代了鄭汪垚的貪婪,從齊豐處走的每一分賬幾乎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還有他最後一張手牌,豐榮縣前縣令之死。
何啓簡看他神色也明白過來,手指隔空點了點他,搖頭笑道:“還得是你。”
李元朗一副謙卑之态,何啓簡笑了一會又問:“鄭汪垚那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他和汪全勝之間的勾當遲早會厘清,只是,元朗,你上次在大殿之上談起科舉之事是想将梁奇正拉下來嗎?”
“老師您不也受制于他良久,這次若能一舉将他們都推翻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話雖如此。”何啓簡嘆了口氣:“他終究也是皇後的父親,皇帝的岳丈,你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面子,若是不成,怕是事難以了。”
“老師,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但你也得為你——”何啓簡止住了口,是了,李元朗家中無人,他與族中關系也不甚緊密,做事手段毫不畏首畏尾,這是他當時看中李元朗的原因,但此時竟成了他無法拿捏李元朗的劣勢。
何啓簡看向李元朗,眸光微閃:“元朗直到今日尚未成家,是有什麽考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