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只賣給你(三合一文案部分)
第54章 只賣給你(三合一文案部分)
荀玮側頭看了眼李元朗, 他在來前就已經跟他說過了,何老的耳目不止他一人,他在豐榮縣做了什麽, 何老遲早都要知道。
這點, 李元朗清楚,是他讓荀玮直接回禀何老的。
他沒想瞞着, 自然也沒打算避諱。
李元朗坦言:“元朗在新風縣剿匪之際,在其聽說了不少鄭汪垚和齊豐的勾當, 當日鄭汪垚将赈災糧一事污在豐榮縣聚義寨上, 他們想借着這由頭賴在學生頭上, 好狀告學生辦事不利之罪, 而學生卻因剿匪負傷被聚義寨寨主所救, 那匪首也因鄭汪垚和齊豐二人的污蔑,偷搶了赈災糧。”
“學生本想拼着一條命也得将其保住, 卻未想到, 這匪首居然願意放糧于民。”
李元朗說完上述緣由以後, 向何啓簡行禮告罪道::“是學生無能, 沒能将赈災糧一并保下, 但學生也是多思,齊豐和鄭汪垚為了貪利害人如此惡行, 而這偏遠小縣的一介匪首居然還能感懷其念,還糧于民, 竟一時也動了心思……”
是了, 李元朗沒有瞞何老, 只不過調換了下時間順序, 原本最初就是李元朗卧底進入聚義寨,但現在說辭卻換成了剿匪以後被救進了聚義寨。
何啓簡長嘆一聲:“這樣說起來, 這鄭汪垚和齊豐兩人也實在膽大妄為,也虧得你福大命大,這一行你也是受苦了,只是,元朗啊,那鄭汪垚的罪行還有鄭汪垚和汪公公之間的關系你這都查探清楚沒有?”
李元朗垂頭靜道:“大致已經清楚了,新風知縣齊豐勾結豐榮縣鄭汪垚,連年以匪禍天災為由向朝廷索要錢糧,新風縣地瘠民貧,這幾年一直在與□□結交,在新風縣內開設了不少地下賭/場黑市,而鄭汪垚就以此為便,索要錢財。”
“學生暗中估計,齊豐所獲那些謀利,有大半是得交由鄭汪垚手中,而他拿着這些錢款,一方面向國庫納稅,保全自己所帶之縣豐榮之象,另一方面,納稅之利朝廷可再撥錢款讓其修路,鄭汪垚拿了錢修了路,卻将那路的過路費提升了近三倍有餘,私下還向民衆索要孝稅,所稱,自己為人父母官,民衆如子應當盡孝。”
各地稅收上交國/庫前五名都可在朝廷允許內新建官道且由朝廷撥款扶持,但這官道稅收絕不會收的這麽離譜。
“自己為人父母官,民衆如子應當盡孝?”何啓簡都笑了,笑聲穿過沉悶的喉腔帶起不間斷的震顫。
他身邊的下人忙拍了拍他的背,遞着茶盞到他手邊。
何啓簡略飲了一口,潤了潤喉:“這兩個小子竟有這麽大的膽子,做出這些事情?還有那個齊豐,他什麽來路,竟然敢在當地暗設這些勾當。”
“千真萬确。”李元朗回道:“學生覺得,這齊豐怕就是被鄭汪垚所帶,他的來路明細學生查過,一概清楚,唯有鄭汪垚,他的身份疑點成迷,二十年前,他只不過是一介富商,忽然就考中了舉人,坐上了豐榮縣令,而在此之前,鄭氏聽說并沒有他這個人。”
Advertisement
“而且。”李元朗停頓道:“齊豐為了怕扯上事端已經跑了。”
這下,連何老都驚了:“竟有此事,齊豐跑了?那他現在人在何處你去查了沒有?”
“老師放心,他跑的當日我便派人跟蹤而上,只是學生現在打算将其放養着,等過幾日鄭汪垚和汪公公将責任全推在齊豐身上時,他必會出現。對了,學生此行,也将鄭汪垚帶了回來。”
“帶回來也好,省得平生事端。”何啓簡輕籲了口氣:“這些事,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你放手去做就行。”
何啓簡看着眼前這個李元朗,他已經完全不再掩飾少年時的野心和手段,真正變成了銳利的刀。
李元朗道是,其後又道:“學生,還有一事要報,當日被劫的赈災糧中在鄭汪垚府上搜出時,學生還發現了隆城大米。”
隆城大米價貴,但今年戶部言明此米已無餘量,隆城大米在京城可賣一貫十石,但在豐榮和新風縣卻漲到了一貫三石,其中利潤不可知,但這糧一直都由戶部掌管,也不知,這到底變成了怎麽回事。
何啓簡看着站在下方的學生,沉吟道:“元朗,此事暫不在我們的讨論範圍之內。”
李元朗擡頭看了眼上首的老師,只默了一會便颔首:“學生明白。”
何啓簡欣慰一笑,又轉了話頭:“筠兒今天一直在等你,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天熱暑重,學生讓巧兒先帶她回去了。”
何啓簡細看了眼他的神情,看不出絲毫變化,如此便道:“你回去吧,今日本應聖上召見你,但聖上今日身子不爽也不便喚你,你初初回來恰是應該洗塵修養之際,我也不便留你了,好好休息吧。”
李元朗和荀玮拱手告退。
荀玮直到出了何老的官所才道:“隆城大米之事,你為何不跟我說?”
“你現在不也知道了嗎?”
“可是何老明顯沒有要管的意思。”
“那就不管。”
“李元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抱負呢,你的善意呢,你想為百姓做事的心呢,明明何老剛才就有所隐瞞——”
李元朗不耐打斷:“那你呢,你為何不去質問。”
“我……”
荀玮無話可說,李元朗是他的上官,他只是習慣了在他身後做事。
“好吧。”荀玮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這個事情他之後也可以自己再查,只是他更擔心李元朗這邊,怕是真的被那山匪迷住了,聽說他竟是被那山匪刺傷了。
荀玮緩了語氣:”大人,你打算怎麽處理岑青茗,這人心狠又刁鑽,你這次還差點命喪其手——”
“荀玮。”這是李元朗除了第一次見面這麽喊他後,這是第二次:“如果你覺得你不願做我下屬,你盡可以出去獨立門戶,不用事事由我出頭,也不必事事再問我緣由。”
荀玮心裏發寒:“你是這麽想我的?我只是——”
李元朗冷聲:“我不管你怎麽想的,但以後這些話就不必說了。”
這句話說完,李元朗便轉身走了。
荀玮站在原地,攥緊了拳頭。
——
岑青茗被李圭帶進了牢獄後就一直阖眼靜坐,沒有說過話。
新風縣牛頭嶺的一些其他寨主卻還在牢獄裏痛罵不忿:“丫憑什麽我們住這麽差,她怎麽這麽好!那路上也是,我們坐牢車,她坐馬車!你們丫是不是就看見她是個女的,給她便宜啊!老子不服,老子怎麽就不是個大姑娘?!”
岑青茗終于開口了,只是一張口就是一串國罵,最後添了一句:“真這麽好,自己就把下面剁了,你們下不了手,就讓我來!”
直罵得那些人消了音去。
李圭也被這些話吓得身子縮了一縮。
等岑青茗看過來時,李圭又努力挺了挺胸:“岑寨主,這處還滿意嗎?”
這地方已經算是這個牢獄裏面最幹淨的一處地方了,連地上都鋪了石磚,平時也都是吓唬吓唬一些沒犯什麽大事的高官,讓他們開口所建。
“沒聽見他們說嗎?”岑青茗不耐:“鐐铐呢,枷鎖呢,給我換個房,我要去楊起那間。”
“楊起那間,恐怕是不行。”李圭擦着額頭的汗,他家大人離去前還說了不要讓岑寨主接觸楊起呢,連見都最好不要見面,他怎麽敢讓他們關一間房啊。
岑青茗沉默:“那我要最後那間。”
李圭無法只能應了她,将人換到了這間房,這地方就明顯不如剛才那處了,污髒又陰暗,地上鋪的也都是些濕冷的幹草,角落裏還有幾只不怕人的碩鼠在看着她。
李圭打量了下環境,和岑青茗确認:“岑寨主就要這裏了?”
岑青茗盤腿坐在地上,充耳不聞。
李圭見她已是不願再理的樣子,也是無法,只能落了鎖出去了。
不管怎麽樣,也算好說歹說處理好了,李圭偷偷松了口氣,就這一出就得折他三年大壽,李圭交代獄卒好好看着這間牢房,若有事再通知他,說完就走到門口透氣去了。
本來也應是好好的,只是沒想到出了個岔子,今天除了送進來的這些匪賊還有另外一批出事的犯人,後來同樣被送到了那處的最後一間,岑青茗的對面。
等到另一處派人提審的時候這就搞岔了人,明明是說的左邊的牢房,新來的那個獄卒卻帶成了右邊的。
剛好将岑青茗提到了戒律房去。
李元朗從何老那一出來就又回了刑部大牢,看到李圭站在門口,沉着臉問道:“她人呢?”
也不用多問,這問的必定又是岑青茗。
李圭忙将剛才岑青茗說的以及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禀了李元朗。
李元朗大踏步進了牢獄,李圭急急尾随在他身後,裏面的獄卒見了李元朗都一一行禮,李元朗一路走到最後一間仍是沒見到岑青茗,他轉身皺眉對着身後的李圭道:“人呢?!”
此時岑青茗正被鎖鏈綁在刑架上,她看着眼前的那一排刑具冷笑:“可真是好樣的,在面前說得那麽情深義重 ,在背後就又搞這些心眼動作,李元朗,你有什麽花樣盡管使出來就是了,就算是當面又能怎麽樣?!你就不能堂堂正正做個人嗎?!”
看守她的獄卒沒想到這犯人如此大膽,竟然直呼李大人的名諱,還一口一個“卑鄙”“不做人”之類的謾罵,直斥道:“你要知道李大人是什麽身份!你這種卑賤小人死到臨頭還敢如此辱罵大人?我看你是真的活膩了?!”
“什麽身份?”岑青茗鐵鏈加身,被斥到面前也不慌,氣到心頭,竟然還對着那獄卒嬉笑道:“你們這李大人是不是賣了許多人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他當年可也賣給過我。”
那獄卒臉色頓變,像是聽到了什麽奪命的消息,誰不知道李大人在刑獄中的名聲啊,冷酷森嚴,鐵面無情,做事無論對錯,只究結果,這犯人竟然私議朝廷重臣,怕不是想要害苦了他。
他喝了一聲“休要胡言”就要拿着鞭子作勢往她身上呼。
李元朗找到戒律房的時,鞭子正要揮到她身上,李圭正要出口阻止,卻發現李元朗已經閃身撲到了岑青茗身前,那獄卒見到李元朗時收手已經退之不及,一道鞭子連着打在李元朗和岑青茗身上。
所幸李元朗遮得嚴實,岑青茗只是被鞭風劃破了一角衣服,但李元朗就沒這麽好運了,他完全被鞭子抽在了身上,刑牢的鞭子為了讓犯人開口都是帶倒刺的,抽一鞭有些鐵血硬漢都能嚎出聲來,就算那獄卒收了力道還是在李元朗身上劃出了一道刺眼血痕。
李圭看到李元朗身上的傷痕,牙都酸了,忙過去上下查看。
那獄卒一驚之吓也忙跪在地上呼聲求饒。
李元朗拂開李圭的手,掩了下傷處,站直了身。
場面如此混亂。
岑青茗看見他卻還在笑:“李元朗,你敢說沒有賣給過我嗎?”
那些聽到此話的獄卒恨不得自己當場做聾,紛紛低下頭去,
李元朗臉色未變,只皺眉起身問向身後兩人:“誰讓你帶她過來的?”
那獄卒哪裏知道,又去喚了那新來的獄卒,兩人一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才解釋清楚。
李元朗忍了怒氣,讓這兩人自行下去領了罰。
李圭想上前去幫他包紮傷口也被他攔下,讓他離去。
一時間,這戒律房只剩下他們兩人。
提審岑青茗的是刑部的一個小官,他雖身在刑部但卻怕見血,性子有些軟懦,平時習慣提審的時候先将犯人關進戒律房,在那人面前擺滿所有瘆人刑具,等那人心裏慌了再來審訊,李元朗往常一慣看不上這人的手段,這次卻覺甚幸。
李元朗查看了下她的身上傷勢,唯有她手上的鎖鏈傷她最重,腕部已經被磨出了點滴血珠,李元朗眼中只剩那一點赤紅,他彎腰想将她手上的鐵鏈解下。
岑青茗不知他的想法,只見他張開雙手呈擁抱之勢,他越來越近,連帶着他身上這陌生的熏香也随之而來,那是貴族人士特有的熏香,而這味道卻令她難以忍受,她轉過臉去,不願看他的臉也不願近他的身。
李元朗被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給刺痛,終于無法忍受,他将她的臉掰正,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目光,岑青茗不甘屈從,一直閃避,他終于沒了耐性。
“岑青茗,你說過的,愛一個人就得愛他的全部不是嗎?”李元朗捏着岑青茗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髒污的臉,手指輕柔地拂開她臉上的亂發,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樣,就不喜歡了?”
“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忘了嗎?”
“我都接受全部的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接受這樣的我。”
他抵着岑青茗的額頭,狀若情人間的喁喁私語。
連番問辭,咄咄緊逼。
岑青茗的手還被鐵鏈縛在刑架上,對着李元朗這般巧言偏辭,嗤笑道:“這話你也能再說得出口,你真讓我惡心。”
“惡心?!”李元朗冷笑:“惡心什麽?”
“哦,我知道了。”李元朗呵笑,垂下頭後又換回了岑青茗之前最愛的那個笑,淺薄的唇微微翹起,略微露出尖利的虎齒,李元朗按着岑青茗的兩個手腕,咬着她唇道:“我可只賣給過你。”
岑青茗沒想到他居然敢在這戒律房如此放肆,手腳都被縛住,身上也無法施力,岑青茗緊閉的唇稍放了一點間隙,等李元朗唇舌入侵之時,猛地咬了下去。
李元朗退出時,唇上便破了個口,那破口之處滲一點血跡,李元朗指腹輕抹,那紅便暈在他淡色的唇上,讓這個此時肅着臉的男人有了一絲妖冶之态。
她如此嫌棄自己,李元朗身上忍不住帶了一絲怒意,再看岑青茗因為剛才之事掙紮而磨出的一些血痕,更是無法冷靜。
而岑青茗同樣的無法忍受他,因為剛才那一吻變得豔紅的唇冷冷吐出道:“李元朗,你明明一直在做戲,現在是怎樣?戲瘾犯了,又想拉上我陪你演一場你的情難自已?”
岑青茗沒有辦法,這段時間平息的怒氣和懊悔因着楊起的出現,她再次湧上心頭,楊起說過讓自己注意的,是她沒有放在心上,害的這些兄弟一起成了階下囚,而李元朗呢,他有多下作,就算他們這些聚義寨的人再是可惡,但在寨中對他的愛護和尊敬做不得假,他竟也能毫不留情将他們置于獄中,任憑這些獄卒随意嗟磨。
而更讓岑青茗憤恨的是,她看到他和那何小姐見面時的樣子,一樣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李元朗在寨中時總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模樣,既不說好也不說壞,即使你把他想要的所有擺在他面前求着他收下,他還要裝作委屈的樣子一擺三嘆,關鍵,你還真覺得自個兒委屈了他,現在在這何小姐面前,也是不遑多讓,表面上客套疏離,等她要走了卻還交代她丫鬟煮什麽五色飲,真是好笑。
一想到過去的這些都是李元朗的做戲,岑青茗不自覺就有些作嘔:“李元朗,你可真讓我惡心。”
她連說了兩次惡心,甚至她的身體反應還真的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嫌棄,李元朗原本已經努力平複怒氣下來的淡然摸樣瞬間變了,他抓着岑青茗的手腕反問道:“我惡心?岑青茗,我是做戲了,但我也是人,我沒——”
話到半截,李元朗咽了回去,轉臉又是風輕雲淡的模樣:“算了,你現在在我手裏,也別妄圖激怒我了。”
她現在正在氣頭,他沒必要跟她計較。
“激怒你什麽?”岑青茗不肯罷休:“李元朗,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該問的問,該審的審,你之前不還說讓我把什麽時候劫的道什麽時候傷的人都一一交代出來嗎?”
李元朗很想說這些話都是你之前自己說的,但看她如今這情緒,還是努力緩了聲道:“你剛才聽見了,是他們弄錯了。”
“有差別嗎,李元朗,難道你不會提審我,不會提審我們聚義寨的這些人?那些跟你曾經稱兄道弟,照顧心疼你的人!”
是,這些事他都會做,可這本就是朝廷應盡之事!
岑青茗以為自己的匪寨重義親民,是劫富濟貧,實際上呢,他爹甚至能将一個過路趕考的舉子給随意殺害,李元朗看着此刻岑青茗的憤怒很想告訴她她爹的錯事,但想想又是沒有必要,十五年前她也不過才兩三歲,什麽事都不曾知曉,他又何必跟她說這些。
但岑青茗似乎今天存心就是要刺激他,口不擇言道:“你之前不是問我怎麽和黃虎攪合在一起的嗎?我怕你不愛聽所以沒告訴你,現在想想也未必,黃虎,他身體比你強,技術也比你好,我跟他在一處自然——”
“夠了。”李元朗終于忍耐不住,他兩指掐住她的下颌威脅道:“別拿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激怒我,不然我怕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岑青茗,你手下兄弟還有你母親都在我手裏,你确定要再跟我說這些?”
岑青茗抿唇不語,但眼神似道劍,如果岑青茗的眼神真有實質的話,李元朗覺得自己恐怕已經被淩遲了。
李元朗再去解岑青茗鐵鏈時,她就已經一聲不吭毫無動作了。
李元朗讓人将她帶了下去,給她準備了傷藥,而他此刻在這日常呆慣的刑部大牢卻是再也無法忍受。
李圭看見李元朗出了門,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沒想到,還沒等靠近就被李元朗眼中那暴戾之色鎮住,尚在猶豫之間,就看見李元朗不知為何嘔出了一口鮮血!
李圭慌忙就要将他扶住,李元朗卻猛地将他的手撇開,大喝道:“滾開。”
李圭吓了一跳楞在原地,看李元朗走出了幾步,又回頭對他道:“新風縣龍虎寨的黃虎,派人去殺了他。”
那眼神陰鹜,眸中帶着血色,李圭跟在他身邊那麽久,都沒見他這樣。
“聽見沒有?!”
李圭連忙應聲,李元朗這才徑直離去。
等李元朗走遠,李圭回過神摸了摸心口,心痛地對身旁的荀玮說:“怎麽辦啊,大人遇上那岑寨主性子就全變了!”
荀玮看着李元朗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而岑青茗等李元朗離開後,才終于恢複了平靜,獄卒看到她這樣終于松了口氣,把水和食物放在了她旁邊,然後繞着她遠遠走了。
岑青茗看向鐵窗外的那輪清輝,想起她和李元朗剛才的針鋒相對,幽幽嘆了口氣,她其實就是嫉妒了,而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她居然對這男人還留有情。
圓月高挂,她在心裏默默道:岑青茗,你怎如此不長記性。
——
次日的早朝,不少官員都對那日的情形銘記于心。
先是聖上召見外出辦事半年有餘的李大人彙報辦事進度,再是梁國舅斥責李大人藐視律法,随意将豐榮縣的父母官用私人手段押解進京,後來何老又挺身在朝廷上斥責梁國舅不知事端随意評斷,再又是汪公公進言李大人不知進退罔惑聖心,剛到京城便先去拜見何太傅,是為輕視聖上。
亂成一鍋。
景元帝今年三十又六,也算是而之年,但身子骨一直不算好,這兩天感了些風寒聽見下面這些叽叽喳喳的聲音更是頭疼欲裂,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皺眉道:“都別吵了,讓朕聽聽李謙出去這麽久都做了些什麽。”
此話一出,原本互相不忿的兩派朝臣也只能先靜了下來。
李元朗拿着笏板先是作了一揖,随後不卑不亢上述道:“臣在京城生活十數載,而在新風豐榮兩縣只有半年有餘,卻實未料到在距京近千裏的這偏遠縣城居然還有如此大的饕鬄寄宿在百姓身上。”
那原本因為殿前威儀而吓得沒有出聲的鄭汪垚自是不甘,他從李元朗入朝就被拎在了他的旁邊,此刻因着殿上汪全勝和梁國舅兩尊大佛,他丢的膽又回來了,辯駁道:“下官也不知在何處得罪了李大人,竟惹得李大人說出這麽重的話,下官實在冤枉啊!”
不用李元朗出口自也有人駁斥他。
鄭汪垚看這架勢只能咬牙閉了嘴。
景元帝瞥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托着腦袋向李元朗問道:“嗯?什麽意思,你說來聽聽。”
李元朗将他所查到的那些一五一十上報給了皇帝。
舉朝嘩然。
衆人看向鄭汪垚的眼光也變了。
汪全勝也沒想到鄭汪垚居然有如此膽子,豐榮縣民富,夠他兒子吃幾輩子的,所以汪全勝也沒擔心,但他不知道他兒子胃口竟然這麽大!
他早說了,一定要讓百姓有口飯吃,不然就會逼反,接觸那些黑莊生意的江湖中人哪個是好惹的,哪個是服管的,人際交際又複雜,他讓新風縣齊豐去發展,然後多出來的他們再平分,這還不夠嗎!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不管他,只能趕緊給梁國舅示意。
梁奇正其實根本不想管他們的破事,但汪全勝現在至少還有用,只能站出來敷衍一陣。
梁奇正向前一步道:“這鄭汪垚本官是沒見過,李大人說的這些話聽來也甚是讓人大開眼界,這些事,本官沒看到過,是非辯論,到底是不好說啊,也不知李大人是否确有實證。”
景元帝深以為然,點頭問詢:“是啊,李卿,你有證據嗎?”
李元朗掀袍跪下,坦言:“鄭汪垚在豐榮縣收取高價官道稅銀一事在當地人人皆知,以孝稅為名,欺詐百姓,其性貪婪,其罪當誅。”
他都說到當誅了,鄭汪垚也不肯再忍,只是以下犯上這罪壓下來他也承擔不起,只能以袖掩涕,跪伏在地上哀哀落淚。
在朝的大臣幾乎和他同把歲數,見他如此,心有戚戚。
梁斐也沒想到這何啓簡下面的一把好手出去了大半年,連個罪證都拿不出來就敢在殿上亂吠,大笑道:“虧得李大人也是刑部侍郎,無證之罪豈能當實,若是人人當以口舌論罪,怕是李大人也難逃這一劫呀。”
他似是有所暗指,話裏話外都有着別樣意思:“也不知是否傳聞有誤,本官曾聽聞李大人和匪人混成一團,将那新風縣的赈災糧全給分了,這件事,好像還确有人證。”
“是嗎,李卿。”景元帝沉沉的聲音從殿前傳來。
李元朗不卑不亢,朗聲道:“此經事由經過,臣早已上禀了奏疏,請皇上明鑒。”
景元帝向旁邊的小太監一伸手,那小太監忙将昨日李元朗上禀的奏疏抽了出來,遞到他的手裏。
景元帝原本一目十行随意掠過,但看至一半又返回去仔仔細細審閱了一番。
李元朗這篇賦可謂是情真意切,感情充沛,先是所言聚義寨寨主義舉,承認自己沒有看護好糧食的錯誤,然後又說原本在伏牛嶺那剿匪受了伏擊後來被聚義寨救了索性在那卧底,看到聚義寨把劫回來的糧食又送了出去,也有被大義感動,樁樁件件有失有得,但自己平安能回來都是所托陛下福佑,以此為賦,洋洋灑灑,詞意斐然。
景元帝揩了揩眼角,籲嘆道:“朕竟不知元朗所出半年竟遇如此多的險境,還曾被迫山匪一起放糧,看來那聚義寨的匪首也不是什麽大罪大奸之徒,只是沒想到你這鄭姓小官居然昧下官糧還敢加害新風縣百姓!”
汪全勝沒忍住在景元帝耳邊悄聲提醒:“皇上,李侍郎他無實證。”
鄭汪垚原本站穩的身子,吓得腿一軟差點都要趴在地上了,就聽景元帝又在上面道:“哦,也是,李卿吶,你口出無憑給人扣這麽大一頂帽子也不好,凡事都得要證據,你證據呢?”
李元朗仍跪在地上未動絲毫,無賴得坦坦蕩蕩:“微臣沒有實據,鄭汪垚做事謹慎,手中賬本倶無,與黑江湖/幫中的聯系也都是由齊豐出面,赈災糧是齊豐所屬之地,卻被安置在了鄭汪垚別院,齊豐做了不少缺德事,可這一切都是受鄭汪垚指點。”
鄭汪垚這時總算挺起了身子,恨聲道:“李大人何必對下官如此多的偏見,這些原本就是齊豐所為!”
這下也不用別人斥責,除了鄭汪垚見縫插針插了的這一句,李元朗根本沒給別人留有話餘,
李元朗繼續道:“鄭大人是景元二年生人,景元二十中了進士,次年不久便當上了豐榮縣縣令,而鄭大人在景年二十的文章,臣看了,文采并茂,斐然成章,但可否問下鄭大人,您當年寫的那篇文章的題名叫什麽?”
鄭汪垚一臉迷茫,叫什麽,他哪裏知道,別說根本不是他寫的,就算是他寫的,過了這麽多年,他也早忘了。
二十年前的文章啊,既到中年有幾個人還能記得?
鄭汪垚理所當然:“這都多少年前的文章,早便忘了,李大人為何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鄭汪垚言畢,在場的官員卻都變了臉色。
那是科舉,那是多少讀書人一步步跨越階層的步階,他們為此寒窗數十年,鄭汪垚十幾歲便中了進士也可謂是人中之才了,但就算是人中之才,當年應試的題名怎會忘記?!
李元朗趁勢叩了一拜,鄭重道:“臣懷疑當年鄭大人科考一事有所疑慮,請求徹查!”
荀玮官職不高,只能在後首看着,聽着前方這些高談闊論,他其實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些事這兩天他都已經清楚了,只是李元朗叩在殿上這冰冷的方磚上,為求徹查科舉一事時,荀玮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出手救他的李元朗。
荀玮家境并不富裕,小農出身,父母費了全部心血栽培于他,他也是希望能報答他們,光耀門楣,那一年科舉,他考得一般,但到底也是有了名次,只是沒想到他的答卷成了別人的名字,成全了別人的功成名就,荀玮不甘心,上門讨理,卻被人暴打了一頓,是李元朗救了他,也是他給了他機會,給他盤纏讓他熬到下一次的科舉。
而那一次,荀玮考得更好了,名次上列,也沒人敢再用他的試卷蒙混過關。
他一直覺得李元朗是一個知行合一的真君子,不管外人如何說他,不管他在外如何僞裝,但他總記得那年拉他一把的那個李元朗。
後來他如願以償到刑部跟在了李元朗名下。
走過這麽些年,他們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攜手并進。
就是沒想到,那個匪寨頭子居然完全改變了他!
荀玮垂眸,他不能這麽算了,當年李元朗救了他,那他也不該讓他毀在一個女人身上。
而大殿之上的唇槍舌戰還在繼續。
梁奇正完全沒料到李元朗峰回路轉居然來了這麽一手,他氣道:“聖上,李謙身為刑部侍郎卻口出無憑,随意捏造事實殘害一小縣官員,以官職欺壓,以言辭迷惑,實屬知法犯法,望聖上做主,嚴懲李謙!”
何啓簡這時也也出面谏言,意有所指:“李侍郎外出半年有餘,為了辦好差事幾次危在旦夕,這次歸途甚至還有死士刺殺,即便如此李侍郎仍是辦好了差事,剿清了兩縣匪禍,圓滿完成了任務,按丞相所言,難道李大人做的這一切竟只是為了污蔑一個區區的六品小官而已嗎?!”
景元帝一時頭大,重又掐着太陽穴冥思,汪全勝見此忙站在其身後,給景元帝按了起來。
景元帝揮手讓他退下,看着殿上一派針鋒相對的架勢,長長嘆了口氣:“既如此,那李侍郎先閉門反思半月,好好思過,至于你說的什麽查證,朕自會派人前去,還有那齊豐,趕緊把他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