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她的神情再度難過起來，似乎懊悔自己的莽撞，又似乎難以承受這樣比肉體傷痛更難受的壓抑窒息感，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吞沒，但卻被另一股薄弱的力量拉着，撕扯感令她痛不欲生，卻始終難以掙脫。

匡玉知道那道封印的威力，但他不能動它，只能一遍一遍輕聲重複， “再忍忍，撤了封印，你就回不來了。”

她好像聽懂了，卻又不能接受。

他反複搖頭，态度堅決。她忽然更緊的貼向他，鼻尖在他側頸上蹭了蹭，好像在猶豫，之後洩憤似的閉眼咬向他的脖子，雖然神情兇狠，但她力度很輕，齒尖甚至都沒有咬破那層表皮。

像是本能的畏懼他，只敢裝裝樣子令他知道她現在很不好受。

他知道她在鬧脾氣，不動聲色的劃開指尖，縱容的笑笑， “這樣能讓你好受些嗎”

少女被這舉動安撫到，徹底安靜了。她舔舐着他指尖的血珠，瞳孔泛起血紅色的光，一動不動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像某種獸類正在觀察獵物，虎視眈眈的表情，不過他并不在意。

但下一刻，她忽然扣住他的脖子。

他好像皺了一下眉，卻并不擔心她能翻出他掌心，所以只是好整以暇的淡淡看着她。不料想她阖上眼猛地逼上來，在他猝不及防的表情反轉中吻上他的唇，動作很重的輾轉厮磨，動作蠻橫，毫無章法。

匡玉沒有動，只是皺眉，但他好像又看出來了一點別的東西。

她攥住他胸前的衣袍，似乎知道這一次他依舊會縱容她一樣。她的動作生澀，笨拙，甚至可以用僵硬來形容，好像很吃力，又好像只是單純不知道怎麽做。

匡玉的表情像個冷淡的旁觀者，他扯了扯嘴角，忽而感到想笑。

她停頓了一下，就感覺匡玉傾身環住了她的腰，鉗着她的臉制止她道: “不是這樣亂來的。”

她的臉被捏的通紅，但是沒敢說話，只是用清淩淩的眸子不解的盯着他。

他俯下身，順她的意同她纏在一起，笑了笑說: “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身體很冷，但是呼吸溫熱，唇舌交纏間她感覺窒息的感覺更重，好像沉入了很深的水底，重重的水壓令她無從動彈——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在不知不覺間被另一股力量掌控了，她睜着眼睛，發現匡玉阖着眼，仿佛很沉浸。

她好像終于從荒謬中醒來，還沒來得及震驚，就感覺自己那具軀體的嘴唇輕微的勾起，仿佛在笑。

“親夠了嗎”那張被吻得嬌豔欲滴的唇輕輕翕張，略帶嘲諷意味的吐出兩個極玩味的字， “父君。”

腰間環着的那股力量松動了一下，他驀地睜眼，臉色霎時青白。

“哎呀，你怎麽看起來——有點生氣呢。”

昭歲星好不容易才在他滴水不漏的防禦中窺見令他意志崩斷的間隙，哪怕只有這短短一瞬間。

但當它的力量躊躇滿志的沖破他的防禦結界抵達他的識海想要為他種下心魔時，卻遭受到猛烈回彈，反噬的力量幾乎将它從這具容器裏擊出去。

“群皇道”意識到這個的時候，昭歲沉默了很久，才頗為意外的嘆息: “難怪你敢把自己的內丹全部交出去，永夜之神都沒有修成的功法，竟然被你修成了。識海金身，很好，是我此番出師不利了。”

“連我修的什麽功法都不知道，竟然敢自诩與天道比肩。”匡玉輕輕擦拭嘴唇，以他獨有的那種輕蔑姿态冷笑， “還是你以為，我一手養大的孩子，我會分不出什麽時候是她，什麽時候是你。”

昭歲星擡頭看向天上的星光，有些惱怒——它的力量大部分還在天上，要不是擔心容器承受不了它的力量，它不會被困在這裏，更不會讓眼前這個虛僞演戲的不死之身有機會開口奚落它。

“這一次，是你贏了。”它定定看着他，忽然明豔一笑， “但你最好祈禱，讓我永遠困在這裏……”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弱。”匡玉淡淡道: “最後一次機會，你走不走”

“急什麽你不會真以為這麽耗下去，你就能贏過我吧”昭歲星像是在看三歲小孩一樣哈哈大笑，仿佛在嘲笑他的單純， “我下界這麽久，天道該有所動靜了，如果它竭盡全力抹殺我的存在，你以為這小小紅蕖結界，保得住你的小姑——”

匡玉霍然睜眼，從這個冗長的夢境中醒來。

但他清楚那不是夢境，是它被封印壓制，在以不得已的方式在同他較量。

現下它被反噬，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折磨她了。

匡玉輕輕垂眼，看向懷中的少女——臂彎裏的少女呼吸均勻而綿長，長長的眼睫不再顫動，安靜的在臉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她好像終于可以不那麽痛苦的睡覺了，所以睡得很沉。

可是這樣的安寧，能持續多久

男人擡眼看向天邊，呼吸微滞。遠處烏雲攢動，雷電隐隐在雲中成型——昭歲星說的沒錯，它一現世，必然會引來天道的抹殺，想要避開天道的追擊，是很難的。

他指尖摩挲着她的臉，無意識的輕語， “鐘靈，你還真會給父君惹麻煩啊……”

現在昭歲星元氣受創，他若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微微阖眼，意念微動，貫穿她四肢靈脈的鎖鏈一下子齊齊收回，退入黃泉。她一下子被痛醒，臉色蒼白的抿唇，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匡玉掃了眼她正快速愈合的傷，遙遙看向歸墟之地隍溟淵的方向，抱起她乘着月光飛入雲層。

“你要帶我去哪裏”高空中穿過層層夜霧，月光下臉色蒼白的少女不安的看向前方，精神很差， “長生海”

為什麽依然要去長生海

難道此時此刻，他還是不放棄要去找她的生父複仇嗎

匡玉看出她心中所想，眼也不擡的輕嘲冷笑， “你以為我是去找羌無的”

“你不是去找他的”聽出他沒有這個意圖，她好像松了一口氣，腦袋無力的歪在他肩上，臉上倦容很重，似乎再天大的事情也沒那麽有所謂了， “不是就好。”

匡玉淡淡道: “即便我去找他，讓他為你出些力，也是應該的。”

少女半阖着的眼簾再度擡起，聲音細若游絲，聽起來全無底氣， “不行，我這副樣子，不能見父母。”

“你也知道你這樣愧對父母”匡玉語調忽然冷厲，但沒多久就平和下來，漫不經心的說: “之前昭歲星的力量隔斷了凡世與神界，現下它暫時受創，只怕很快羌無就會知道你們兄妹在我手上，而且幾乎雙雙喪命，你覺得，他多久能找過來”

少女的表情有些慌張，她不安的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過你現在最該擔心的，不是羌無會知道這些事情。”他聲音已經恢複溫和， “昭歲星不會沉寂太久，若它再一次完全壓制你卷土重來時，就不只是今天這樣子了。所以——”

少女認真的聽着他接下來的話， “所以什麽”

“所以你要和它抗争，不能再讓它占據上風。如果你再一次被它完全占據心神……”

“會怎麽樣”

他笑了笑，雲淡風輕的答， “那我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

少女的神情并沒多大波動，極為真誠的說: “沒關系，在我接受它的時候，就沒有再想繼續活下去。如果它要利用我的軀體對人間造成什麽災難，就只能拜托你……”

他冷笑， “你的爛攤子憑什麽我替你收拾”

她想了想，她恢複記憶後确實也沒再拿他當養父來看待，處處與他作對，甚至還要拜托昭歲星取他的命，站在他的角度，不願意幫忙實在很合情合理。想到這裏，她直嘆氣， “那能不能請你轉告我的父親，讓他原諒我這個不孝女，然後想辦法把我這具身軀永遠毀去，不讓昭歲有機會禍害人間……”

“哦”匡玉頗覺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語調玩味， “你确定要我轉達這麽殘忍的話”頓了頓，輕嗤道: “羌無真有福氣，有你這樣體貼的好女兒。”

蘇葉當然知道他是在反諷，她極為無力的說: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麽就趁我還清醒的時候，給我一杯天池聖水，我自己了結。”

“結”匡玉語調逐漸陰郁，好像她每說一句話，都能成功的加重他的怒氣， “你以為我費這麽大功夫救你，是為了什麽”

她輕輕朝他微笑， “不用再救我了。”頓了頓，又補充道: “是你把我養大的，你應該能感受到，比起在這世間痛苦掙紮，我更寧願你完全撤下那道封印放任我被吞噬。”

如果不是他用她哥哥來威脅她，她甚至都不願意撐到現在。

匡玉忽然在夜霧中停了下來，他靜默了良久，忽然問了她一句， “為什麽”

他想問她為什麽不願意活。

“因為痛苦。”

“為什麽請昭歲星下凡”

“也是因為痛苦。”

“因為我那天傷了你哥哥嗎”不遠處雷電悄然而至，但他好像恍若未聞，神情安靜的待在原地問道: “還是因為我那麽對待霍城”

少女想了想，回答: “為什麽你覺得會是單獨的某一件事情造成的”她垂下眼簾，好似也并不在意那已經在附近積蓄力量的雷劫， “是你所做的一切事情……”

“一切事情……”他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忽然輕輕一笑，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做那些事嗎”

少女忽然想到那句經昭歲星迷惑而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因為你嫉妒。

但她這次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輕描淡寫的答: “我不想知道。”

天雷轟然落下，劈在了她的身上——紅蕖結界像脆弱的蟬翼一樣被擊碎，但天雷卻沒有碰到她。

匡玉以識海金身生生扛下了天道降下的神罰，但這雷劫只是一個開始，而無內丹加持的識海金身已經在天雷的道道沖擊下逐漸黯淡下來。

他反應很慢，好像已經沒辦法再去思考怎麽與天道周旋，只剩下被動的抵抗，蘇葉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珠，皺眉，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這麽茍延殘喘，不用為了救我再……”

他推開她， “你先走。”

蘇葉禦風在他的包圍圈裏，眼睛被天雷的光刺的幾乎睜不開眼，腦海中卻在此時忽然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 “好機會。”

“什麽機會”

“你忘記你向我許的願嗎”

蘇葉臉色一變，她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忽然出現一道一尺來長的光刃，那道聲音道: “這是日芒，可以破他不死之身的神器，将這個刺入他的心髒，下一道天雷降下時，他必死。”

她想到剛剛他那句“你先走”，下意識搖頭， “不行。”

“開工沒有回頭箭，我許諾的事情，一定會辦到。”

少女感覺那只握着日芒的手已經不受她控制，但興許是昭歲星此刻太衰弱的原因，它能控制的也僅僅只是那只手。

一片雷電交加的夜幕前，她看着那只手高高舉起刺向他後背，忽然左手換過日芒反向發力刺向自己的胸膛， “不如我們兩個今天，做一個結吧。”

日芒幾乎就要刺進身體，被昭歲控制的那只右手忽然猛地擡起握住那道光刃，即便光刃嵌入指骨血流如注也沒有松手。

那道聲音暴跳如雷的在她腦子裏罵: “你瘋了嗎明明是你自己許的願!”

但少女全然不聽，她好似把這句話當作誇獎似的笑， “沒錯，我就是個瘋子。”

左手再度發狠用力，像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右手費力阻攔，指骨幾乎要被割斷——日芒漸漸沒入她的身體，血從胸前大片的滲出，她能感覺到，這次的傷口沒有再愈合。

血噴到他的背上，他回頭看到她掌心的日芒，瞳眸微震，手下失了力道，一下子将她從空中震落，阻斷了她的動作。

蘇葉從夜霧中墜落時，看到紫紅色的雷電劈到了他的身上，她下意識朝他伸了伸手。

雷電背後出來一個身影，是羲上——但他此刻表情莊嚴，肅穆，毫無一絲悲憫。

他額間比往日多出來一塊很奇特的金色印記，緩緩朝已經穩穩接住少女的匡玉張口， “把她給我。”

匡玉察覺到天道借羲上的神軀降臨了，他想到它曾帶給自己的天罰，冷笑， “給你”頓了頓， “你算什麽”

羲上并不廢話，他擡手再度施展神罰，但這次，又被新出現的神明踩着夜色擋下了。

滄溟合虛扇從夜色盡頭破空而來劈開了方圓數十裏被雷電鎖定的天劫域場，一個聲音遠遠從夜空傳來， “把她帶走。”

天道挑了下眉，擡眼看向夜空，淡淡問了句， “羌無，你也要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