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32章

第三十章

海浪很大，唐明明在海邊呆的有些冷了，魚也抓了一堆，她回頭看了看，那位年輕帝王正安靜的在轎旁端坐着，表情沉默，仿佛心事很重。

她擡頭看了眼天色，已經下午了，于是便把魚丢給霍城，習慣性的支使道: “霍公子，我想吃魚。”

霍城接過來，沒半點怨氣， “我去生火。”

唐明明點點頭，再度看了一眼海域中不遠處的歸墟深淵，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她蹲在淺色沙灘上，想蔔一卦，但是沒帶龜殼，只好把目光投向別處。片刻後，巫女用左手摘了一把樹葉，向空中揚去，待樹葉落地後認真的數了數正面朝上的數目，此為上卦，又用右手摘了一把樹葉同樣揚向空中，得到下卦。

結合時辰的代數，她仔細算着，忽然感覺到迷惑。

怎麽是這麽一個矛盾的卦象。

又死又生。

這是什麽意思

年輕的巫女第一次對自己的職業生涯産生懷疑——是自己的能力出了問題，還是說，和神明相關的東西，她一個凡人是占不了的，所以才會給她這麽完全矛盾的卦

也不知那位年輕帝王是不是永夜的主人羌無神君的轉世。

唐明明覺得大抵是這裏的邪風太大，這樹葉落地落的甚有問題，她開始盼望夜色降臨，想在神界邊境一窺最清晰的星象。

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身後有火光在風中搖曳晃動着照過來，她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肚皮，剛往回走了兩步，驟然發現不對——周圍怎麽這麽安靜，海浪聲消失了，風聲消失了，甚至連火堆上噼裏啪啦燃燒枯枝的聲音也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雙腿仿佛陷在沼澤地裏一樣怎麽也邁不動。

她擡頭看了眼霍城的方向，霍城就坐在火堆旁，表情驚愕，她能看到他臉上的困惑和不安。

毫無疑問，他一定是遇到了和她一樣的狀況。巫女正要施術，忽然在火堆旁看到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黑漆漆的影子——這道影子她曾在永夜太子的身邊見過。

終于有消息傳過來了嗎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年輕的帝王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平靜從容的站起來，同那道影子說了幾句什麽。

唐明明沒有聽見，她仔細辨別着他的唇形，想知道些什麽，但依舊什麽也看不出來。

盲女就在他的身旁，但她此刻不光看不見，也聽不見。

月亮升起來了，被困的異常難受的唐明明下意識仰頭去看星象——北方紫薇星已經落了下來，而另一個方向的帝王星卻異常耀眼。

她猜到什麽，驀地擡頭——影子已經伸手扣住年輕帝王的天靈蓋，她看到年輕帝王的嘴唇翕張，終于辨別出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要照顧好她。”

影子是否有回答她并沒有聽到，只是看見它掌心微微下壓，然後帝王便表情坦然的赴死。

沒有血濺三尺的場面，帝王仿佛睡着了一樣倒在盲女的腳邊。

可怕的禁锢一下子被解開，唐明明的耳邊鑽進來海浪拍打礁岸的聲音，盲女好似預料到什麽，神情不太好，她伸手去摸旁邊的人， “陛下”

影子慢慢化作了一個俊美無俦的年輕男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後他回過頭來，冷冷的對着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剛剛發生什麽事了我什麽也聽不到——”盲女驚惶的摩挲着他的掌心，忽然皺眉。

“沒什麽。”男子溫柔的出聲安慰她。

盲女抿了抿唇，眼裏溢出淚光，最終還是沉默。

唐明明在這道影子化成的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很黑暗的力量，但礙于盲女也在旁邊，她想問的問題都只能統統咽回去。

霍城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轉瞬便似是想通了什麽，繼續淡定的往火堆裏添柴，倒是令唐明明很是佩服。

但那個男人很快便長袖一揮，将火堆熄滅了，他擡眸看了眼長生海的方向，沒什麽表情的道: “你們兩個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唐明明和霍城對視一眼，像是預料到什麽，立刻起身挑了一個極隐蔽的礁石躲在了後面。仰頭之間，年輕的巫女看見長生海上空一團赤色流星般的影子朝這邊飛馳而來——是匡玉。

差點死在他手中的巫女心頭猛地一跳。

但那個男人似乎并不意外匡玉的降臨，而是轉頭看向了南方的夜空。

南方難道也有什麽要過來嗎巫女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永夜之地的方向升起了一顆璀璨明珠般的星星，也正以一種極為可怕的速度朝着歸墟而來。

“永夜的力量歸位了。”唐明明眼睛一亮，一副恍然的模樣怔怔坐回去，轉瞬便已想明白， “怎麽，這是掐着時間布的局嗎”

霍城支着腦袋瞧着天空，仍舊十分平靜的道: “神仙打架，你即便是将眼珠子望穿了也插不上手的，不如好好養養神罷。”

唐明明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詫異的差點跳起來， “你竟然能坐得住人生不過百年，你我也算是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了能見到神仙打架，你竟一點都不激動”

霍城頗為無語的點頭， “走運是啊，走了八輩子的黴運才被卷入這神明之間的紛争裏，你我若能從這次的事情裏全身而退便算是祖上燒高香了。”見唐明明仍舊在探頭探腦的看，他皺眉将她扯到石頭後面，沒好氣道: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就不能聽方才那位的話好好躲在這裏”

唐明明不大服氣的撇撇嘴， “我就略微看那麽一眼而已嘛，比我爹還管的寬……”

“你要死我不攔着，別連累我。”

“……”

赤色的流星很快在歸墟上空同那顆永夜而來的星星交會了，夜雲籠罩的歸墟上空，兩道身姿颀長的身影若隐若現。

唐明明終于見到了傳說中永夜君王的法器滄溟合虛扇，也見識到了扇子飛揚之間帶起的萬丈遮天蔽月的水瀑。

歸墟之上海水翻騰，巨浪甚至壓上了雲頭，唐明明不得不撐起一個結界，以免自己和霍城被淹死，正擔心那個盲女，一擡頭，卻發現她被那個影子化成的男人穩穩在懷裏攬着——海水落在他們頭上時自動退避，那個男人目光雖擡頭望着戰局，但攬着她的手卻一刻都沒有松下來。

然後他抱着她，飛向了歸墟深處。

唐明明睜大眼睛，差點伸出腦袋罵他——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那我們怎麽辦嘛。”

正憂心着，壓上雲頭的海浪忽然落了下來，夜空上傳來匡玉漫不經心的輕笑， “強行歸位，傷元氣了是麽為了引我下界，連最愛的妻子也可以丢下神界用來做誘餌，不像你啊羌無。”

他轉瞬便想明白這是個專為他所設的陷阱，不過，匡玉顯然并沒把這個局面放在眼裏。

“她思女心切，先我一步而已——”羌無合上扇子，目不斜視的淡淡冷笑道: “你也變弱了不少，是最近過得太安逸了嗎”

紅色的月光落在海上，深不見底的歸墟深淵裏傳來萬古前遺留的未知聲響。

“把我女兒完好無缺的還給我，我可以讓你舒舒服服的在封印裏待着。”羌無并沒多少耐性，言簡意赅的輕聲吐字，眼裏有壓不住的陰枭殺氣，慢條斯理問了句， “她在哪兒”

“封印我”匡玉一身赤色衣袍在紅色月光下格外詭魅，微笑的溫柔表情幾乎令人難以挪開視線， “就憑如今的你”

在他沒遇到那個神女之前或許辦得到，但如今的羌無，有一半的力量被他分裂出的那個‘惡’的化身奪走，如今又提前歸位傷了元氣，怎麽還敢這樣大言不慚

“你不想說，沒關系。”男人對他的話并不在意，他在夜色中微微張開五指，偌大的歸墟上空驀的便出現了隐藏已久的金色符文大陣，他淡淡喚道: “羌黎。”

一個年輕神明應聲從熠熠生輝的傳送符陣中現身，眉眼英俊，恭敬的回應， “父神。”

與此同時，匡玉能感應到萬裏之外的紅蕖結界被擊碎了，他意外的挑了挑眉， “羲上”

從大兖朝到這歸墟邊境，即便是神，也不可能瞬間便趕過來，除非提前布下傳送陣法——既然羌黎這麽快到了，大概羲上也不遠了。

年輕神明甫一現身，金色異瞳便在黑夜中亮了起來，他凝視匡玉許久才皺眉道: “她被困在寶華蓮重塔裏，而且傷的很重。”

只一句，匡玉便彎唇笑了， “好眼力。”他掌心朝上，一個珠光寶氣的法器瞬間懸浮于他的掌心，他笑的愈發放肆，一字一頓，語調輕蔑， “既然什麽都知道，那來搶啊。”

滄溟合虛扇霎時割裂夜空，帶着沸騰的怒火和殺氣，雲層被攪動，有閃電劈向歸墟深海。從下方看去，只能看到因速度過快而成像不及的兩道殘影，赤色的殘影被扇子逼向深淵邊緣，然後不得不朝着明月冷冷召喚他的兵器， “龍淵。”

龍淵是匡玉在神位時唯一用的兵器，戾氣很重，他用着也頗順手。但自從他主動放棄神位，身後冷白色的一輪明月也變成血一樣的赤紅色之後，他就再也沒碰過這件趁手的兵器。

月亮上有什麽東西刺破長空飛了下來，帶着深厚沉重的龍吟聲風馳電掣來到下界。

久未揚威的神劍被主人的殺氣渲染，戾氣暴漲，劍尖直指滄溟合虛扇——卻始終不能撼動它分毫。

唐明明仰頭看着看着，忽然在風裏嗅到血腥氣，有雨滴一樣的東西随着夜風無聲飄落到她臉上，她摸了一把，吓得要死， “這是誰的血是匡玉的還是羌無大人的”

霍城依舊從容淡定， “匡玉有不死之身，即便這是他的血，即便他受了再重的傷，但他只要把戰線時間拉長，局面必定對羌無神君很不利。”

唐明明點頭， “你說的有道理，打的越久越吃虧。”頓了頓，她望向天空，緊緊扣住霍城的手，仿佛是安慰自己般喃喃道: “他們應該有部署的，我們不要擔心。”

霍城雖沒掙開她的手，但也頗無語， “我沒擔心，是你在瞎擔心。”

被龍淵劍氣震出戰圈的年輕神明噴出一口血，再眯起眼望向天空時，略微不滿的抱怨， “幾位主神還要旁觀到什麽時候”

話音落下，天空上方的金色大陣再度亮起，四道巨大的虛影從金色符陣中現身，為首的男子有些無奈的好脾氣道: “叫你先別沖上去為何就這般沉不住氣你父神雖傷了元氣，但匡玉也少了一半內丹，想來是不敵你父神的，等他們靠近隍溟淵，我們再動手不遲啊。”

羌黎定定望着他， “我妹妹還在他手裏，不能就這麽開啓封印。”

羲上點點頭， “我明白。”頓了頓，召出千百年來都未見得現一次身的法器，拍了拍羌黎的肩膀，寬慰道: “那孩子的命數我推算過，不會折在此處的。”

羌黎沒有接話，抹去唇角的血，再度飛身入戰圈。

“……年輕人就是性急。”

神界諸神緊随其後。

歸墟上空爆發出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靈力碰撞，甚至空間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躲在下界的兩個凡人猝不及防被靈力波沖擊到，俱是心肺一震，口吐鮮血。

唐明明還好，修為高深些，霍城就有些不妙了，一波靈力沖擊險些令他丢了命。

巫女看着奄奄一息再也不省人事的嬌氣公子，急得再也顧不得看事态會如何發展，喂給他一顆丹藥後便冒死駕着繞雲車帶着霍城跑路了。

匡玉被逼到隍溟淵前時已是重傷，他望着無底深淵輕笑出聲， “這下面就是你們為我準備好的禮物嗎”寶華蓮重塔已經被他收入心海間的虛空，他擡眸望向羌無，唇角的笑容愈加明豔， “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她。”

羌黎因那一個令人生寒的微笑預料到不好，但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 “蘇葉——”

羌無下意識伸手時，匡玉已經直直墜下深淵。

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是的，下一秒，羌無就追着一躍而下，連羲上也未能攔住。

淵下時間凝滞，有近乎諸神的可怕域場，神明下去，九死一生。

即便能僥幸活着，因時間凝滞，傷勢無法愈合，也再不可能走出來。

這本是囚禁匡玉的絕佳之地，羲上感覺太陽穴一下子疼起來——這怎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