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秦巧只覺荒謬。
自來聽過夫家休妻,何曾見過女家上門索要休書?
阮婆子扭臉不語,倒是她身後挺出個婦人,着尋常短褐,光髻無佩,面容與阮婆子一般無二的高顴骨細長臉頰,吊梢眉下鈴铛眼,一拉嘴角沒個好音:“秦家二娘,你是打外鄉回來的,自然不懂這千百戶的規矩。”
“你又是哪個?”秦巧不接她話茬。
“我是她弟媳。”
婦人眼風又往阮氏身上瞟,側重看了好幾眼她頭上和手腕。
沒想到爛到泥裏的半死人能有一日翻身做富戶夫人!
她羨慕又嫉妒,恨不能現在就沖上去橫搶了阮桐芳身上值錢的首飾。
“小村戶的百姓講究活得良心,出嫁後的女娘家若是修德不行,惹得娘家沾上騷,是能上門接人回去好好訓誡的。”
阮家人所說自然誇大。
确有女子嫁人卻由娘家出面訓誡的前例,但也得是夫家不滿,屬意遣送。
一時被頂上門,阮氏下意識慌了神,她求救地看向秦巧。
秦巧安撫地拍拍她手背,說句用不着:“嫂子打進門起,一心堅守本分,盡心伺候公婆,對我哥哥更是盡到妻子情誼,勞動不到您家訓誡。”
“你一個女人家,說話不算數,去喊秦豐收來,我要與他商論。”阮婆子咬死就要見秦豐收。
分明耍賴,明知哥哥純善,容易落下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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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見她們不願意善了,想想,道:“這家裏我哥哥不做主的,莫說是他不來,便是來了,說了什麽,不頂用。”
門外翠柳的衣角一閃而過,秦巧心裏有底,說話氣勢很足。
“老實說,今日你們要接我嫂子走,也不是不行。”
這就打了阮家人一個措手不及。
在他們盤算之下,秦家應是對阮桐芳有幾分感情的。
拿捏住秦家人重情的七寸,不愁訛點厲害物回去。
阮婆子慌了一下,迅速掩起,鎮定道:“你此話可真?桐芳真能跟我老婆子走?”
“我哥哥那副模樣,想必大家都知曉。”秦巧無奈地搖搖頭:“早前我不在家,嫂子一力護持他,我很感激。如今我已在家,您也看出來了,去鎮上人牙子那裏買個小歲數的仆厮,對眼下的秦家來說不是難事。”
“還是先前那句話,小村戶的百姓講究活得良心,我自然不想耽擱嫂子後半輩子的幸福。”秦巧故作不舍地擦擦眼角,實則抿嘴偷偷笑了下。
“阮家是她娘家,不比秦家,至少有爺娘想着。您既上門要了,我也就不強留了。”
她別開臉看向身側:“嫂子,也不好叫您家裏人等着,快去收拾吧。”
阮氏幹脆,嗯都不嗯下,轉身就出去了。
咿?怎就三兩句定起行裝了?
阮家人傻眼,阮婆子使個眼色,先前說話的婦人立刻追着出門,聽腳步聲,應是攆着去了北屋。
秦巧氣定神閑,才有功夫打量阮婆子身後的男子。
那人叫她看得不自在,裝腔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秦巧挑挑眉頭,重又看阮婆子:“這是我嫂嫂的弟弟?”
阮婆婆微動下,唔了下,“怎麽了?”
秦巧笑眯眯:“沒什麽大事。前些天我嫂子出門,遇上個伶不清的混賬,想哄騙她偷秦家的織機造圖呢。只聽說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想起來怪煩人,便請鋪裏的牛掌櫃往縣裏走了趟....嗯....”
阮三弟一聽縣裏,方寸大亂:“然後呢?去縣裏之後呢?”
秦巧說:“還能如何?前段時間有人堵着滿井村頭,不想讓外人來買我家織機,最後落個什麽下場?”
“一頓板子伺候,人還在縣衙大牢鎖着出不來呢!”
板子伺候?大牢?
阮三弟雙腿發軟,苦笑着說:“不...不至于...”
“誰不至于?是說那幾個攔路的癞漢,還是說哄騙我嫂子那流氓?”秦巧納罕,“阮家三郎,你可莫小瞧了這世道。秦家在這村裏算是沒什麽憑仗的孤戶,可我家鋪子卻不同。生意場上,是真金白銀的交情。想斷別人財路,先看看自己有幾條命去擋吧。”
阮婆子臉色也不好看。
來時氣勢洶洶,頗有打家劫舍之風。
這才過去多久,情勢倒轉,人沒拿捏住,自己已被唬得快尿褲子了。
她不比阮三郎好過到哪兒,不過是強裝厲害,撐着面子罷了。
這當口,阮三媳婦和阮桐芳前後回來。
阮三媳婦看向婆婆,微微搖頭,湊在對方耳邊嘀咕道:“勸不住,性子比驢還難哄。”說罷拽着自己褲管,上頭一個帶泥的腳印。
回禀過了,難免沮喪,一擡臉瞧着丈夫滿頭大汗,關切詢問怎麽了。
阮三郎洩憤地甩了她手臂,低聲咒罵:“讓你勸個人都勸不住,老子娶你有什麽用!”
“那是我不想勸嗎?”阮三媳婦心裏委屈,“那是你同胞的親姐,發火起來能追你跑二裏地。有本事,你自己去!”
一扭臉,離得他遠遠的。
遠看他們內部破裂,秦巧險些笑出聲。
“阮家婆婆,當時是我娘跟您家定的親,她人已不在了,我一個小輩不敢忤逆她,輕易做主不得。這樣吧...”
她揚起脖子,沖外頭喊了一聲。
迎着阮家人的目光,解釋道:“來的這位是當初給我哥哥定婚書的見媒。旁的不論,這聘資和聘物明細,便是嫂子都未必比她老人家記得準。”
“什麽聘資聘物?”
秦巧驚奇道:“自然是當日迎娶我嫂子進門,送到您家的聘禮呀。”
她別臉看向阮桐芳,“哎呀,這耳墜子,竟是忘了吧。”
秦巧輕手輕腳地将阮氏耳垂上的炸金墜子取下,回頭笑說:“人既不是我秦家的了,那該屬秦家的東西也得還回來才是。”
耳墜子叮當落在手心,聽在阮婆子耳朵裏卻似響雷。
“你這話......”
“二娘這話有理!”
黃婆子聲音響亮,霍然推開舍間門,“且叫我婆子看看,是哪個頭腦昏爛的豬狗,在這裏攪弄是非!”
所以說,有個平輩的出面,說話辦事最為解氣。
黃婆子是個占半分理便不善罷甘休的,本就因黃翠柳在秦家學藝,很有幾分當自己人的心思,如今更是揮袖善舞,直接推搡了秦巧和阮桐芳出舍,一人扛着阮家三口,就地鬧起來。
阮家人挨了秦巧的口舌刀子,本就生出退卻。
被黃婆子一頓拉扯,掙紮不得,到最後竟在滿井村的路口賴在地上嚎哭,驚動半個村子的婦女出去看熱鬧,終于受不得指點議論,落荒而逃。
黃翠柳轉述回來,說是阮家三郎被追得狼狽,腳面上的鞋丢了一只,吓得頭都不敢回,光着腳丫一路歪扭喊疼走的。
再說也是阮桐芳的娘家人,秦巧聽了結局,便轉開話頭。
“暫也不必痛打落水狗,免得狗急跳牆。”
“對了,今日你家中就要來搬走織機了吧?”秦巧看向黃翠柳:“趁着天亮來,路上難免磕碰。”
黃翠柳應得很勉強。
一想到往後織布就在家中,沒個小姐妹陪在旁邊說話,心裏就空落落的。
她看下秦家小院,喜歡和不舍都快從眼睛裏流出來了。
秦巧推了推桌上的茶盞給她:“牛掌櫃正好有空,今日應是他幫着你家裏人一起送。”
突然提及牛閏林,黃翠柳面上閃過一絲的不自然,很快就翻卷成傷心。
是了,若是不在秦家小院學藝,自己遇上牛郎君的機會也變少了呢。
“早知道,就不勸爹娘還清鋪裏的債了。”
她嘟囔一句,“師傅,我真的能一個人織布了嗎?”
四個織娘早就獨立織布賣過銀子了,有什麽不成的。
秦巧又勸慰一句。
這日昏時,黃家人很快上門。
牛閏林忙前忙後,裹布蓋遮,又是細致叮囑打點,跟黃家人保持一種謙遜又不過分的谄媚姿态。
崔三被他搶了好幾回活計,無奈退到一側。
秦巧于是在他耳畔嘀咕,崔三眼神不由在牛閏林和黃翠柳身上來回看了幾次,回憶一番,還是想不明白這二人何時有過交集。
這有什麽稀奇的。
秦巧道:“翠柳性子活潑明媚,人也踏實,牛郎君瞧不上才是怪事呢。”
說起來,秦巧突然問:“若你還是崔府的三郎君,我厚着臉皮求到跟前,你可願意像現在這樣與我成親?”
崔三下意識搖頭。
莫說是府中從奴買置的婢子,就是崔家家生子,于情理上都不可能成為□□嫡出郎君的正妻。他天生殘啞,體面卻在,為族中榮光,妻族也不會低到哪裏去。
可假如便是假如,與現實不必相比。
他眼底蕩漾着黃昏波光,映射出自己內心最真實對她的喜愛。
沒有什麽崔三郎君、榮光妻族,此時此地只有崔三,秦家二房贅婿的崔三。
秦巧心有所覺,偏冷俏地戲弄他,哼唧:“婚書聘禮都無,你這名分我還是再斟酌下吧!”
崔三訝然看她一眼,想伸手比劃什麽,秦巧卻不給機會,轉身就走。
他愣在原地,別開臉就看見牛閏林湊在黃翠柳跟前,也不知壓低聲音哄了什麽,對方俏紅着臉皮,趕上黃家人出現,兩個還裝模作樣地蹲禮拱手。
他眼底閃過深思,很快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