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消息不胫而走。
再加上秦家小院隔天就開始有泥瓦匠忙活,滿井村人不注意都難。
正如秦巧所說,到這時候,不出門應和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後三天,阮氏就領悟了什麽叫‘受人追捧’。
出門挑旦水,都有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偶遇的人,上前搭話。一搭話,笑得春風不曉,你家我家都是親,歸于尾聲便是‘往後可不能忘了咱們的情誼’。
情誼?什麽情誼?
阮氏揚眉吐氣,卻很懂人情周到。
這時候上門打聽,多數人是在觀望情勢,她暗自告誡自己,不可為了一時解氣,給二娘他們拖後腿。
秦家小院忙得裏外進出都是人。
前邊院子忙的是大整翻修,後邊院子忙得是新舍落成。
牛閏林和崔三幹脆推了牛家鋪子的事情,專心為這門生意投入全部精力。
牛掌櫃自然不看好牛閏林的籌謀,奈何兒郎年歲大了,家中女眷心疼唯一的男丁,也不與他一道戰線。
牛閏林不靠着親爹給資財,和親爹說不到一處,憋着氣性勢要做出一番事業,索性包袱一卷,直接在滿井村住下了。
牛閏林上半晌匆忙趕到鎮上,湊在不同市集上給秦家織機造勢。下晌回來,又盯着滿井村蓋房的進度。人是瘦了不少,精神頭卻很不錯。
這一日歸來,臉上的笑容愈發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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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看他笑眯眯地從懷裏摸出一張白紙,頗為驕傲地一叉腰:“開門紅!開門紅!”
崔三便去細看。
一瞧,驚喜地挑挑眉頭,不由有些佩服。
易地而處,若是有人上門賣貨,卻不給實物相看,他只會覺得自己遇上了騙子。
牛閏林是會看眼色的,崔三那眉眼動動,品出是他預期的态度,頓時心滿意足。
“這還只是頭一張訂單。瞧着吧,眼下人人守望,真等後邊院子落成,我請的木徒工一到,再想買,且排隊去吧。”仿佛那求賣的場面已演練百遍,連飯都吃得不上心。
秦巧看一眼那張定單。
雖知織機賣出售價不會低,可真曉得一架能要八兩銀子,心裏不可謂不震驚。
不過轉而一盤算。
一臺織機八兩,稍有些底蘊的人家買回去,織造布匹扣除成本,三四年就能回本。再往後就是純潤利了。
又想起這幾日和崔三共繪的新樣式織機。
早前回憶起的織機不過是腳踏提綜的斜織機,這一次的卻是腳踏三錠紡牟和腳踏提綜的斜織機的組合織機。
相比較起來,後者自然更為精巧,織布的效率更高些。
還有因織品不同,而演變出不同功能的立織機,丁橋織機,羅織機等衆多機型。
這些東西很早便現世,但并不普及于光羅大衆,皆是規模較大的織坊才會有。
秦巧光是能叫出口的就有十幾種。但也不是每種都能一一複述出其中運作。
秦巧這幾日都縮在東屋營造麻布。
從她手中産出的布匹,滿井村凡是長眼睛的都見識過,有了實物,更增添了其中可信程度。
阮氏聽聞有人已經下了訂單,雖要等到交付織機時候,才有銀子入賬,卻也很歡喜。
“村裏這幾天不少人都在打聽咱家織機的賣價,我一概都說不曉得。”
牛閏林急忙問:“那有沒有人說不管什麽價錢,都想買呢?”
這倒是沒有。
阮氏搖頭:“問價的人多,真心舍得花錢買的人我覺得不多。”
牛閏林:“這是什麽道理?”
阮氏便解釋:“因為大家不會使喚呀。”
尋常踞地的機子,摸索摸索,婦人們都能上手。可架子比人還高的織機擺弄出去,婦人們心裏發憷,又不會使喚,萬一花了大價錢,結果什麽都撈不着,豈不是白白葬送家底子?
牛閏林一瞬冷靜下來。
他是個腦筋轉得快,很快琢磨出其中關竅——第一,織機手藝不通。第二,出手的織機得有個保質的期限。
第二個還好說,大不了凡是售出的織機一年內自然磨損壞了,一應承接修護。
唯獨這手藝一說...
牛閏林一眼瞟見正蹲在地上,一心一意給秦娘子按摩小腿的崔三郎。
“有了!”
一院子的人聞他喊,全都看了過去。
牛閏林很高興:“秦娘子,若是讓你當個織娘師傅,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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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此話當真?”黃婆子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阮氏視線在圍了自己一圈的人面上掃過,重又強調一遍:“我這可是因為大家是一個村子的,才透露消息的。你們曉得了,千萬別傳到外頭去!”
衆人忙點頭應承,保證不會說出去。
“豐收媳婦,你家二娘真能給大家當織娘師傅?”說話的人生怕惹阮氏不高興,急忙補充:“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織娘拜師傅的錢,可不便宜呢。”
旁邊人應和道:“對對,不便宜呢。就保長家的水仙,她當初去縣裏學藝,鄭家可是實打實地掏了十兩的拜師錢呢!”
阮氏笑說:“天上沒有白掉餡餅的事兒。要是世上有人跟我說,一分錢不用出,白将生錢的手藝教授給我,我得一巴掌甩自己臉上,趕快從夢裏醒過來呢。”
“縣裏學織造的本事,經驗老道的織娘張口就要十兩銀子。可在我家跟着二娘學,只要三兩銀子。”
人群頓時驚呼。
阮氏擺出三根指頭,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假。
“但是...但是!想學手藝,先定織機!織機是我家生意鋪子的行貨,不買織機,光上門學手藝,那也是不行的。”
買了織機再學會手藝,放在家中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掏出去的是定數,将來收回來的卻是源源不斷的疊加。
不少人已經意動...
阮氏看在眼中,又下了一把火:“內幕消息,還是老樣子,大家可別往外說。”她壓低聲音道:“最開始,二娘只應承四個名額。”
四個?
怎麽才四個呀?
阮氏無奈地聳聳肩膀:“還能為什麽?新院舍還在蓋,家裏織機目前才兩架,我們二娘要教就要真本事地教,自然要手把手的來。總不好收了人家錢,結果一直讓人懸着等,那不是壞名聲了嘛。”
哦....原來是這樣。
這秦家二娘還算是厚道呢!
人群有幾個明顯意動,搶占先機的卻是黃婆子。
她是頭一個到的秦家,來時身後跟着一個俏嫩的小姑娘。
眼下家裏很亂,院子裏堆着泥瓦還有淩亂剝制的木板,南屋推倒重蓋,索性連院牆一并附帶整修了。
實在沒個落腳的地兒,秦巧将人迎到竈屋,抱歉地端了茶水:“家裏亂,沒個好地方招待您。還沒回暖呢,晨間霧氣大,喝些熟水吧。”
黃婆子樂呵地接過:“是我性子急,知道你家裏頭,盤算着趕在泥瓦匠上工前,你還能空出些時候。”
客套話盡了,她從懷裏謹慎地掏出個小布囊。
“二娘,你去拿個秤盤來,婆子我也不拐彎抹角。這裏頭是六兩銀子,我厚着臉皮想在你這兒讨個投名狀。”
八兩織機合三兩織娘師傅錢,黃家一次掏不出這麽厚的本錢。
盤算來回,擠巴出六兩銀子。
“昨日聽了阮氏說的話,婆子我和家裏一夜沒睡踏實...”
秦巧看她眼底一團青,便知所言非虛。
“黃婆婆,您的意思我明白。”
秦巧笑說:“我不跟來場面上的虛話。這門生意單單秦家支應,我磕絆都不打,便能應承您。”
可阖村都曉得,秦家的生意是和鎮上牛家的郎子合股做起來的。
黃婆子來前也曉得是在為難人。
她實心裏不願意搭上舊日的情義,頗有些挾恩求報的強迫。
可....
“定好的行價,就為牛家郎君在,我不好改。”
改價?
黃婆子急忙解釋:“不是,不是,婆子我可不是要占便宜。”
“該是多少就是多少,只家裏眼下掏不出餘下的,你看能不能等上個把月?”
秦巧心裏為難。
她與阮氏對看一眼,示意她去請人。
沒一會兒,牛閏林猶帶睡意的面龐出現在門口。
“秦娘子,既做生意,談及買賣,便由牛某人來吧。”
黃婆子對上他,便很忐忑。
與秦巧論起交情,說話都不打哆嗦。可碰上這笑面菩薩似的牛閏林,頓時覺得腚下挨上針,結巴地重新說了一次。
被喊過來前,阮氏已跟牛閏林說過黃婆子與秦家過往的交情。
生意場上,頗難應對便是親族讨便宜。
鎮上牛家鋪子,打秋風的親戚他應付過不少,便是有些耍賴的蠻橫人,同樣吃不消他的軟硬手段。
他早就預料到總有一日秦家也會遇上同樣的事情。
誰家還沒個欠人情的時候呢?
就比如秦家對面那胡老漢。那可是舍情舍財的大恩,若是為着生意求到秦二娘跟前,她一口回絕,顯得很狼心狗肺不是?
牛閏林心中很高看秦巧沒有随意答應,而是将自己請來的舉動。
說明什麽?這是個清明腦子的人,可堪信任!
他緩過精神來,看向黃婆子身側的姑娘:“這是您..?”
黃婆子:“這是我家大郎的二女,名喚翠柳。”
“往後便是她學藝?”
黃婆子點頭。
牛閏林沉吟道:“您也曉得,這買賣按這個價位真做不下來。”
黃婆子一瞬灰頭土臉,旁側的小姑娘再笨也聽懂了,臉頰捎帶脖頸很快因為難堪變得通紅。
牛閏林眼神安撫住意欲開口的秦巧,繼續道:“可我不是個不通人情的商賈。看在秦家二娘的面上,我這有個折中的方子,看您家是否願意?”
“六兩銀子只能算作半賬,我給您開具鋪子印契的收條,一并寫明後續款項如何抵付。”
抵付?
牛閏林笑說:“左右翠柳是要在秦家學藝,織機款不全,自然不會讓您家來搬走。故而她可每日來秦家學藝織布,織好的布匹歸屬秦家,一經賣出,會賬沖抵所欠的銀款。”
如此解釋,黃婆子就聽懂了。
那不就是要讓她家翠柳做白工嗎?
“那要幾時才能還完?若是一年、三年都還不夠呢?”
黃翠柳辯嘴道:“阿奶,我又不笨!我保證自己用心學,很快就能織布還債!”
她比黃婆子腦筋轉得要快多了。
左右家中再拿不出錢來,若是不應承這道法子,自己是沒機會學手藝傍身。
她今歲已經十五了,家裏開始相看男家。
可黃家不是厚戶,爹娘不甚看重自己,她偷聽到爹娘看中了外村的一鳏夫,說是一只眼瞎的。
昨日阿奶回家說了消息,家中争吵起來,她聽了半晌,就在阿爺決定出錢後,主動站出來要學手藝。
她素日在家針線不錯,再沒有比她還合适的人。
人的一生有幾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呢?
阿奶明顯還在猶豫,黃翠柳想想,在她耳邊嘀咕道:“起初學得慢,賣不上幾個錢。我先把手藝練上,再晚夏稻子賣了,補足餘錢後,我織布賺的都是家中的。”
黃婆子一下轉過彎來,撫掌拍拍,很快定下。
契書自然是要跟黃家做主的男人定。
牛閏林出門去辦,秦巧心裏也松口氣,“黃婆婆那時候幫過咱們,患難的情分,我要是強拒,夜裏應是睡不着了。”
崔三伸手摸摸她腦袋,最是明白她明理識恩。
人是善的,卻不濫費自己的好心,懂得何處止步。
二人溫情脈脈,阮氏頓覺尴尬,撓撓頭想起來竈上的髒水沒倒,急忙避開。
門一開,不知何時杵個人,阮氏‘咿’了聲,擡頭去看。
乍一眼只覺得臉熟,來人笑着喊了句‘豐收媳婦’,阮氏手上勁兒一松,滿滿一桶髒水咚地撒了一地。
她嗓子眼裏發幹,像是繃緊的發條一點點抻直身子。
“....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