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本以為前些時候一頓餐食,牛閏林該是打退堂鼓了。
秦巧推開門,院子裏哼哧磨木頭的聲音持續不斷,間或交雜着牛閏林說話。
看那處堆放,新砍伐的整樹已切割成長短寬厚不一的板材。
阮氏錯身邁出,瞟了一眼,“瞧着是有模有樣的。”
秦巧回過神,提起髒水桶出門去倒。
再回來時,一并幫着阮氏在東牆邊淋洗菜式。
早前院裏下種的菜苗頂出嫩尖,綠油油的韭菜割一小刀,剁碎伴着面糊燙鍋底,吃起來稀罕,也是這時節能調換口味的一種吃法。
崔三自己琢磨出來的竹水架子頗有意思,用時候從頂上舀滿滿一瓢水,一路相錯搭拼接的竹臺因為水分量的輕重來回跌宕,輪流到最底層的時候,正好淅淅瀝瀝的用來洗手洗菜。
阮氏新摘了幾根細胡蘿,拽過木盆在空地上接水,邊問:“這後生放着好好的小掌櫃不做,跑來咱家湊什麽苦頭?”
可不是自尋苦頭嘛。
牛閏林一看就不是做苦力的人,大早上非攆在崔三身後進山,回來時滿身滾泥,頭臉狼狽的樣子,冷不丁還當他出了多少心力呢。
秦巧也無奈:“約莫還惦記着自立門戶的事。”
阮氏想起這人來時提挂的小半扇豬肋,“是個不缺錢的主兒。盼着小白真能做成,到時有他出錢,你也不用天天砍柴營生。”
最關鍵,她這幾天打聽活計,想着能趕在開春前定好門路。
可惜沒什麽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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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笑:“也說不準呢。”
就看昨夜草紙上繪得有樣子的織機,真要是做出來,秦家的日子有個盼頭。
時人一日吃兩頓。
今日有客,且空腹進山給家中幫襯,阮氏便在日頭微偏的時候忙活出一頓飯食。
綠韭面餅,自家腌菜,半盆焖骨,餘的想湊個體面,阮氏實在沒有本事憑空變化,只好坐了一爐熟水裏邊加了不少自家曬幹的果子。
牛閏林倒不嫌棄,十分熱情地道謝,吃的時候也不拘謹,比秦巧這個主人家還放得開。
秦豐收很喜歡他,非要坐在一塊。
難不成一起進山生出了情誼?
秦巧猜測。畢竟這兩個人一般般滾了半身泥,像是一塊掉進什麽泥坑。
“料子都開差不多了。”
飯罷,秦巧也湊到他們跟前圍觀,牛閏林主動解釋道:“旁的不行,這刨方,我還做得來。”
刨方就是把開出來的木板材磨得光滑。
地上堆了不少卷起的刨木花,被關了一上晌的雞子耐不住好奇,不住地用爪子在地上扒拉。
牛閏林刨方,崔三接他下一道工序。直角鐵尺比照木材縱向,開出正角。
再往下秦巧就看不懂了。
只崔三捏着細炭條在木材上劃出一道道痕線,間或從一側桌上拿起制好的榫卯比量。
其中最令秦巧新穎的,乃是一根六縱面的圓木。
她一個外行來看,崔三攥着小斧鑿釘,叮叮當當的,忙活得有聲有色。
牛閏林解釋起來:這是在開卯、這一步是正圓,這是在修型。
哦...這是在開卡口?
崔三聞聲回頭,對着二人點點頭。
開卡口?
秦巧留意一番,數出光是開卡口的細杆竟有十四根。且根根長短不一,還分粗細,有些口子開在正中,有的口子開在偏側。
她回憶了下昨日在燈下看過的織機圖樣。
深覺這份活計,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起呢。
身側牛閏林滿臉驚喜,有時還出聲請教。得到答案之後,口中贊美之辭滔滔不絕,足以看出他對崔三的信服。
秦巧看出自己在一旁幫不上什麽,索性不再過問。
很快夜色彌漫。
牛閏林眼巴巴地盯着空地上已經開始搭的機架子,實在不想離去。
“反正家裏放了兩日輪休,明日再回也成。”
話說到這一步,秦巧只好将他安頓在胡老家中。
送走了人,崔三直回了南屋。
自打圓房之後,他便搬挪鋪蓋,和秦巧住在一塊。
南屋子地上支起竹架子,火光閃爍,随着他進門,憧憧人影投映在懸吊的東西上。
他認出那時昨日換下的床褥,心頭一熱。
秦巧側躺在床上,手裏撚着織機圖樣紙,意圖從中辨出今日看到的木材究竟要如何拼造。
察覺出身後的動靜,順勢往他懷裏滾,感慨道:“就這麽一張圖,你就能分解出裏外構造。真是厲害呀!”
崔三半摟着人由她倚靠,空出的手點在紙上一處,輕輕搖搖頭。
也不是全然明白,譬如這裏,具體該如何轉輪起來,得做出兩種不一樣的軸承才行。
外頭有風嗚嗚,并不撕心裂肺,依舊給人一種清寒感。
可他胸膛火熱,像個爐子,秦巧看了半晌,終于覺得累了,順手塞進枕頭下,一翻身,仰頭看他。
“那之後還和牛閏林合夥嗎?”
崔三在她額心落下一吻,擁着她躺下,扯過蠶被合蓋在身上。
點頭——合夥還是要的。
只不過牛閏林行事作風略急躁,還得再與他落定契約,商讨後續生意如何開展。
秦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打了個呵欠,眼皮子打架。
半睡半醒間,心裏在想:他沉思事情時,神情平和,輪到擅長之處,眼神卻很篤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和舊時崔家見到的沉郁模樣,還真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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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落日,牛閏林激動地在院裏喊着衆人去看。
秦巧正和阮氏歸攏家中往後舍間的規劃,一聽人喊,急忙起身去看。
院中空處已有一架堪比男人高的織機雛形。
秦巧甫一落眼,頓時驚呼:“真的是一般模樣。”
這架織機完全是照着舊時她在大同府用過最熟悉的樣子打造出來的。
雖內裏有些細節還沒到位,不過大部分她已認得出名稱。
一長一短的兩塊踏板,踏板牽動的繩索牽拉“馬頭”,她下意識邁步坐了上去,人還沒反應過來,手指已去摸經面和水平的機座,一摸手落空了,心懸起來:“這處應是能調整角度的。”
崔三提了角落處的一個懸架子,示意還沒有完全安好。
他有些心急,實在迫不及待想看到她驚喜的模樣。
事實如自己預料,他果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這織機幾乎能入他夢了,從繪制起,便半分不敢懈怠。
阮氏繞着這大家夥兩圈,想伸手摸摸,又怕自己給碰壞。
她是不懂這技藝,卻看得出異樣,“二娘,織機有這麽大的嗎?我記得鄭水仙的那架一點點小啊!”
繞到正面再看,“咿!二娘,你咋坐在機子上了?快快下來,可別給壓塌!”
秦巧起身退開,順勢解釋:“這一架可比鄭家的厲害。咱們家這臺坐着就能織布。”
阮氏便聽她一點點解釋織機運作起來的步驟。
她聽得雲裏霧裏,楞呼呼地跟着點頭,臨到最後:“就是說,咱們這一架,織布要比她鄭水仙的快?”
何止是快!
織出來的布品質都不一般。
品質更好?
那豈不是賣得價越高?
好一團富貴雲彩吶。阮氏心呼菩薩呀,“這...這東西可不能撇在院裏!趁着外頭人不曉得,快挪進屋子裏頭去!”
正巧東屋子騰空,幾人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織機就挪好了。
牛閏林癡纏着崔三快快繼續組裝,秦巧只聽響了一整天叮叮當當又繼續起來,無奈地關好門扉。
阮氏手腳忙活,素日舍不得用的燈油一股腦都翻将出來。
兩個燭臺亮得明晃晃的,全都支應在東屋。透過空院,依稀還能聽到裏邊牛閏林請教的詢問聲。
“嫂子,明日可以從村裏收些葛絲回來。”
瞧外頭兩人的勢頭,怕是通宵拼裝起來。
秦巧也很火熱,決定暫緩砍柴大計,先收些葛絲上架子織造試試。
葛絲這東西不稀罕。
采集山上的葛草、藤枝等,浸泡在流動的河水中,不會發臭,再用蒸煮捶打揉搓等方法抽出裏面的纖維,繞成線團,平民百姓家縫制鞋底子常用到。
阮氏樂呵呵地應下:“一匹葛布賣到鎮上,少了能值三百文。”
收些葛絲費不了幾個銅板,前後一疊減,賺點真是高呢。
秦巧:“初時我不熟練,一天一匹差不多。等到手熟,不用燭光,盲織一天能出一匹餘半。”
哎呀,那銅板豈不是更多!
阮氏笑得合不攏嘴,“不用那麽辛勞。一天一匹就行,一匹就行。”
秦巧也很高興,“先出幾匹麻布,手頭上豐裕,就能收棉料。今冬冷,一匹棉布賣五六百銅板不貴。”
兩人樂得呵呵,夜上的時候崔三聽過她盤算,在紙上寫了句話:麻絲可以先收着,你上手營織幾匹,先看機子是否需要更改。
“那後邊呢?”
秦巧覺得只營織麻布,不劃算。
崔三确實神秘一笑,指向外邊。
秦巧順着他指點一想:“後邊是要跟牛閏林合夥做買賣?”
只是...具體怎麽個合夥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