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昏昏着,聽見有人聲語語,像是阮氏不耐煩地喊了一句。
秦巧想睜開眼看看,奈何這一趟山路進出,榨得身上一絲力氣都沒,神思掙紮許多,沒經受住,一個松勁兒,沉入昏暗之中。
床前的崔三為難片刻,一咬牙,伸手輕輕地脫下昏着人的上衫。
他寸着力氣,脫了小角,床上的人悶哼,吓得他忙頓住。
風雪卷積清寒,有淡淡的血味傳來。
崔三忙端着燈燭靠近,一看,人一哆嗦,怎麽傷得這麽重呀?
怪不得她哼哼呢,肩上的衣衫和血肉都幹黏在一塊了。
于是趕忙出去,再進來端着一盆溫水。
先用帕子細細淋潤衣衫,削尖的竹條一點點抻着皮肉往開捋。
一側肩膀清理過,崔三不敢歇着,伸直腰探着去右肩膀。
很快,他就出了一身虛汗。
萬幸,沒驚動她,肩頭的衣衫也褪下去了。
針頭燙過,磨蹭出的一個個鼓包水泡迅速癟平。
再用幹淨帕子潤上烈酒,必然會痛,但長痛不如短痛,崔三狠心攥緊帕子,沿着血痕膿包的地方快而準地擦拭過去。
昏睡中的人因痛整個從床上抽搐起來,崔三忙按住不叫她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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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平息下來,看她側顏忍痛生汗,心下比自己傷了還折磨。
剛撒弄藥粉,門上叩叩一響。
阮氏進門瞧瞧,滿意地點頭:“你是她的夫郎,上藥有什麽好避開的。”
先前還死活不願意,這不照看挺好嘛。
她示意将人扶起,“就靠在你懷裏吧,我硬着氣力喂她些米湯水。”
米湯水是熱水熬煮米粉面制成的。
尋常稀糊糊的樣子,今兒這碗略粘稠些,好頂餓。
可惜阮氏也是強撐,喂了三四口,臂膀又哆嗦起來。
“我是不行了,快快,還是你喂吧!”
崔三忙将人護在懷裏,伸手接過搖晃的碗勺。
燈下看這二人,一個柔中有剛,另一個可靠細致。倒也般配。
阮氏嗚呼嘆一聲:“這活計,我和二娘是再做不得了。為三十個銅板,險些葬送了兩條小命吶。”
比起來,她還算輕省。
二娘肩上扛着自己翻倍的分量,後半截子山路自己走不動,還是二娘返了一程,替她挑到山下的。
崔三吹吹熱氣,聽阮氏嘀咕今日的活計,心下一片澀然。
這種重活,本輪不到她們兩個女人身上,若是他不來....
可他已經是秦家的一份子了,再往後定要挑起重擔!
下定決心,喂湯水的動作越發溫柔起來。
二娘她雖然昏着,吞咽的本能還在,料是夢裏也很餓,一碗湯水喂起來很快。
阮氏:“她出了一身的汗,我是沒勁兒幫着擦洗。你要是願意,替她換身輕嗖的,也好睡個踏實覺。”
說罷,也不管崔三是什麽反應,打着呵欠起身,沒一會兒聽見她喊着秦豐收快快睡覺。
擦洗...換衣...
怎麽如此艱難?
崔三又陷入起初的掙紮,他跟驢打磨似的,原地打轉,幾圈圈下來,再看睡着的人蹙緊眉頭,不時挪動下身子,一看就是睡不踏實。
床尾是阮氏先前翻出來的衣衫。
他紅着臉伸手展開,估摸怎麽穿,又将人扶起來。
噗地一聲吹氣,屋中僅剩牆角地坑中卧柴的晃蕩燈光。
不甚嚴實的門縫傳來嗚嗚的風聲,屋內不聞人語,只有衣料摩挲...還有一層重于一層的粗重呼吸聲...
**
夜半的時候,秦巧醒過一次。
迷迷糊糊的,嘴裏有股熟悉的米香味,偏頭看一眼,地坑裏還有光亮,被窩裏也是暖融融。
于是再次沉眠。
這一睡,到天光大亮,才終于歇過勁兒。
刺眼的光芒透過門縫錯落在床上,她眯着眼閃躲,一撐手,要起身,下一瞬咚地摔回床上,本就不平穩的竹床發出刺耳的一聲響。
一陣匆匆腳步聲傳來...
咯吱一聲,她擡手擋在眼前,看人影高低,認出進來的是崔三。
“我...嗯哼...幾時了?”
崔三忙掩上門,蹲在她床前,比出一個巴掌,順勢伸手扶在她背後,半抱着将人托靠在牆上。
昨日就是這般做的,他正去尋枕頭要往她腰窩處填塞,一偏頭,對上秦巧迷茫的眼神。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動,最終秦巧視線下移,落在自己腰上...的他的手臂!
“你...”
“二娘,是不是醒了?”
自外傳來阮氏一聲喊。
“應是醒了。那小子悶不吭聲地原地蹦跶起來,奔屋裏去呢。吓我老頭子一大跳!”
這是胡老的聲音。
崔三臊紅着臉唰地直起身子。
他想解釋,卻不知怎麽比劃,原地左右彳亍,聽着阮氏說話聲越來越近,一着急,轉身沖着角落的地坑...蹲好了!
秦巧:......
吓一跳!還當是他羞憤,要一頭撞牆呢。
為這荒唐念頭,她笑出聲,見崔三回頭疑惑看,連忙端正神情,看向門邊。
阮氏:“呦,還真是睡醒了。”
她端着一碗水,送到秦巧嘴邊,不肯秦巧自己接,硬氣地非要喂:“你這肩上磨得起了血泡,小白昨夜挑幹淨上過藥了,好上一日再活泛吧。”
秦巧順着喝了幾口潤潤嗓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勞嫂子照看了。”
“一家人說不着兩家話。”
阮氏擱好水碗,看她要下地,并未攔着:“這三十個銅板是掙痛快喽!瞧把咱兩累得。我昨夜一躺下就半死人樣了,今晨要不是豐收喊着如廁,只怕我還睡着呢。”
秦巧讪讪,的确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一起出到院子裏,就見胡老在東屋的石頭階上蹲着,一旁秦豐收老老實實,手裏攥着根細竹條繞着只有小腿高的籮筐舞弄着。
胡老瞧這兩個‘患難’,沒好氣地哼道:“放着好生生的活計不做,非要去攬活要命的。舍近求遠,愚蠢!”
阮氏便解釋起來:“咱們滿井村往後的野竹子沒主,尋常都是村裏人自己砍了用,倒是沒想着能換錢。”
說着她點點秦豐收正忙活的籮筐:“諾,那可是小白的手藝呢。我看過了,編法比咱們村裏的老篾匠還要精巧嘞!”
秦巧聽見這般,回頭看眼跟着出來的崔三,見他認真地點點頭,雖有些腼腆,眼睛裏卻流露出愉悅。
胡老本是擔心秦巧昨日進門的一臉病态,今一踏進門,從阮氏嘴中聽的前因後果,為這女娃很是贊賞。
莫說是女兒家,就是滿井村阖村,能有幾個後生去做挑夫的?
成千上萬個臺階,空手走都能耗損半條小命,更何況還要挑起上百斤的貨物!
心裏還想着是不是該再借些銅錢給秦家,一打眼,秦豐收抱着個半不成的籮筐龇牙咧嘴湊了過來。
然後,就發現這籮筐還蠻不錯的。
胡老:“你們小年輕的,沒掌過家,自然不曉得養家的路子。竹編的篾籃子分大小,往大做能裝半個小兒的,在縣裏賣十五個銅板。小些的,臂彎挎着能買菜賣花的,能賣五個銅板。”
秦巧尚不知原來最常見的籮筐也能賣錢。
胡老便又指着院角落裏的棕榈,原是秦巧聽了林二全的話,從山上砍伐回來預備着空了新作一身蓑衣的料。
“棕榈制蓑衣,要看你手藝。若是做得好,一件賣一百個銅錢也容易。”
“一領蘆席或是黃蔈中褶席,二十銅板也能賣。不過眼下是行冬,不緊俏。”
胡老長籲短嘆的,“再不濟,你力氣大,整日上山砍柴的,怎麽不說賣個柴胡呢。你當世人都是銅板多得沒地方使喚,家家用炭?”
秦巧羞愧得低頭不語。
非是她不懂,以前自己也跟着管事娘子出門采買,竟忘了能買自然能賣,一時着相只以為哼哧哼哧賣苦力呢。
“謝胡老提點,二娘曉得了。”
說她,那一個男人家也跟着低頭是什麽意思?
胡老看不過眼,“那後生,我聽豐收後生喚你小白?”
崔三點點頭。
胡老慢吞吞地站起來,秦巧這才看見他家那只黑貓竟一直都在,抱窩縮在胡老身後,此時随主人起身,伸個懶腰一個呵欠,龇出左右兩顆白尖牙。
嗯...真可愛...
秦巧有些手癢,眼風一掃,就看身側的崔三同樣意動,癡癡看着那只貓。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注意,崔三轉眸同她對視。
秦巧能感覺到他驚訝了一瞬,不過很快泛出笑容,眼睛亮燦燦的。
秦巧借着去送胡老,錯過他的眼神。
記得那年深冬見過他後,自己便被調到七小娘跟前伺候。
再聽人提及崔府三郎君,是聽說府中主母譴他玩物喪志,将他自小豢養大的一只貍奴生生捶打死了。
其實方才他那一瞬的眼神并沒什麽特殊的意思,可送到胡老門邊,不知怎麽,開口問了句:“您家貓是何處淘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