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馬車駛進西市的時候,褚回看了眼外面的略有些印象的街道, 她皺了皺眉心裏面一陣腹诽,猶豫幾秒還是忍不住提了出來:“公主可是要去聽雨閣, 恕草民直言, 眼下天色尚早, 我們不若去東市的醉香樓小酌幾杯”
永安聞言輕笑道:“既然是在宮外, 我又着男裝,賢弟還是叫我一聲宋大哥為好, 醉香樓的美酒雖好,但少了美人相伴, 豈不是無趣”
褚回還欲争辯幾句, 可看着永安揶揄的眼神,她猛然頓悟, 罷了,眼下這個人再怎樣熟絡也是皇親國戚,思及此便沒有了再張口的興致:“也罷, 聽宋大哥安排就是”只不過晚上回府,這身上少不得要沾染些脂粉味道, 哎, 心裏苦,還沒地兒去說。
夕陽尚挂在山頭, 街上人來人往,聽雨閣就已經開門接客了,盡管有來過幾次這個時代的歡樂場了,褚回還是有點不太适應, 可是環境不會因她一個人改變,要麽接受,要麽被迫接受,別無他法。
所幸永安并非是真的來此地尋歡作樂,但對于褚回來說,也不見得有什麽不同,因為對着只顧抱着酒杯悶頭喝個不停的人,她實在是提不起什麽興致。
聽雨閣,花費最貴的上房裏,本來伺候着的幾個清倌人都被遣了出來,老板也樂得賺這份高額的閑錢,也不用姑娘們候着了,只留兩個小厮時不時的送幾壺酒進去。
永安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一身桎梏,不知道何時才能脫下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她看了眼對面的人,并沒有什麽想要吐露的話,不過是找個信得過的人,大醉一場而已,而褚回很榮幸的就是這個人,兩個人都知曉對方的秘密,而她的身份決定了自己是那個占據主動的人。
此時此刻的褚回,只覺得自己又被欺騙了,說好的小酌幾杯呢,來時路上還想着能聊幾句,只不過小半個時辰,她就變成了一個隐形人,桌對面的人旁若無人的一杯接一杯,只言不談。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不生氣,不生氣”,褚回深呼吸幾下,看向桌上的菜肴,既來之則安之,不如填自己的飽肚子再說,于是乎,一個滿心買醉,一個吃得不亦樂乎,沒有只言片語的房間裏,奇異的是,平日裏繃着弦的兩個人好似得到了片刻的寧靜。
就這樣,直到太陽西垂,天色昏暗,眼看着永安已經神志不清,臉上已是一片迷蒙之色,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就站不起來了,畢竟是一國公主,還兼任一國太子,萬一因為喝酒出了什麽岔子,不是随便誰就能擔當的起的。
想到這,褚回放下手中的竹筷,端坐好身子,開口勸道:“宋大哥,天色晚了,我們該回了”
永安呆愣愣的擡起頭,眼睛直直的看過去,腦子裏混混沌沌,她看着對面一張一合的嘴,不知道今夕何夕,聽不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情此景下,褚回難得的不再顧及所謂的皇家身份了,她直接站起來,轉身走出去喚了公主随行的侍從,命人把永安送回公主府,她不知道那太子妃是否知曉個中真相,還是把人送回公主府穩妥些。
“子輕”嘴裏無意識的念叨了一下自家娘子的名字,褚回慢悠悠的回了柳府,并且自覺得把一天的行程事無巨細的交代一番,才洗漱睡下。她多多少少也喝了幾杯,所以幾乎躺下就睡着了。
看着床上的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柳子輕不由得嘴角輕揚,直到此刻她那顆懸着的心才落了地,自從過了吃飯時辰也不見褚回的身影,她就不時的瞧向房門外,安不下心做任何事情。
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拿手去描摹着褚回的眉毛,現在才懂得了為人妻的心情,這世上怕是真的有望夫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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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輕轉身備好涼茶,放在床邊的椅子上,方便喝了酒的人夜裏醒來喝水,然後才躺回床上,她側過身,伸手把褚回的胳膊抱進懷裏,閉上雙眼又忍不住笑彎了眉,為自己這羞人的動作。
這邊有情人依偎睡去,公主府裏的那位卻還是愁腸百結。
永安撐開沉重的眼皮,身體漸漸有了知覺,這是在水裏,四周熟悉的布置讓她知道是在自己府裏沐浴,一旁的侍女依然有條不紊的在忙碌着,所以她醒着或是睡着并沒有什麽兩樣。
嘴角自嘲的笑了下,等沐浴之後,永安看着銅鏡裏的人,她煩躁的扯開衣帶,打開了床下的暗門,順着階梯走了下去,長長的暗道兩側各鑲嵌着一排夜明珠,腳下的路走了太多次,熟悉到她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當初出宮建府時,她與太子兄妹情深,偶然發現這前朝密道自東宮通到這裏,沒有任何猶豫,她就将公主府選址在了這裏,不曾想那時的一時興起,在今日竟成了神來之筆。
暗道裏有備着太子的衣冠,摸了摸自己的喉結處,永安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仿佛是被巨石壓着,沉重的從心底傳來。
打開另一側的門,赫然是太子府的書房,這幾年來,府中上下已經習慣了他們的主子在書房鑽研政事,有時候進去就是一整天,而且還吩咐下來一律不見客,誰也不能打擾。
亥時,永安從書房裏推門出來,喚人撤了飯菜,然後借着還有些微醺的酒意去了太子妃的房間,自新婚後,二人幾乎很少碰面,更遑論同床共枕。
撇去在公主府外不盡人意的見面,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之前面對沈韻兒的複雜心情竟淡了許多,說不清內疚還是什麽,都好像随着時間飄遠了。
這段時間不過是把心思都放在了朝堂上,兩個人交流少了,見得少了,各自忙碌起來,那原本脆弱的感情也就幾乎消失殆盡了,永安眼神示意床上的人無需行禮,就自己寬衣解帶上了床。什麽都不做,只是簡單的相擁而眠,這個晚上她沒有做夢,是難得的好眠。
可是她身邊的人卻天人交戰了一整夜,被太子摟進懷裏後,她就全身緊張,新婚那夜的記憶算不得美好,才剛剛窺得自己一點點心意的她,腦海裏想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那個明媚驕傲的女子。
沈韻兒不知道自己撐着的眼皮是何時閉上的,早上醒來時,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身旁是已經涼了的被褥,仿佛沒有人睡過。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這個與往常無異的清晨,突如其來的猜到這顆心底的秘密,原來這裏面已經住進了那個女子。
她面色痛苦的微微仰起頭,雙眼閉上,耳邊回蕩着自己在心底默念的聲音:“忘了她,忘了她……忘了”
有些事情就像是玻璃杯裏的白開水,哪怕我們清楚的能看到杯底,可是如果不去觸碰一下,便不知道水是否滾燙,是否剛剛好,亦或是已經涼透了。
早朝,如今國泰民安,邊疆已少有戰事,這也是武将們的話語權越來越少的原因,可今日兵部罕見的有本來奏,北方邊境與草原一族接壤,如今正是羊歡草長,捱過冬雪的游牧民族也休養好了,于是乎,一時間小範圍的掠殺事件頻發。
每每這時,安國将士們的兵馬一到,燒殺掠奪者就已經不見蹤跡了,游牧一族的優勢便是快,且不正面迎戰,我軍若深入草原腹地,不熟悉地形的情況下遇到的便是埋伏不斷。
戰事勞民傷財,安逸慣了的朝臣們,沒人願意去策馬迎戰,哪怕是武将們也隐隐有了不戰便求和的心思,所以說,任何地方任何時候,環境都能夠影響甚至改變一個人,有一個詞特別可怕“潛移默化”
前朝有和親公主,攜大量物資遠嫁敵國,結十年之好,敵國數年不曾來犯,有文臣委婉的提及此事,太子一族有忌憚公主權勢者也站出來附和。
一國之主坐在龍椅上,對于自己這一雙兒女的争鬥,他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堂下擁護太子的臣子,即是太子的态度,雖然早已知道這個結果,可他還是失望的看了太子一眼。
永安站在堂下,沒有制止往日裏擁護自己,在此事的态度上有些想當然的朝臣,她是太子,所以對于公主遠嫁他國樂見其成,可她也是永安,又如何眼睜睜的看着這些冠冕堂皇的人把自己推出這萬裏江山。
腦海裏一個冒險的想法,在那一刻破土而出,野蠻的生長,既然這些人都想把她送去那邊陲之地,那麽便真的離開如何,只是一瞬間,這大膽的企圖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沒錯,只要布置得滴水不漏,只要欺了所有人的眼……
“衆愛卿說的有理,戰起,苦的是百姓,是這天下,若永安一人可免動幹戈,便拟旨吧”
“兒臣反對,我泱泱大國何需懼那麽幾支蠻族,還請父皇三思”
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最後一刻,太子果決的站了出來,讓堂下幾個有血性的武将也躍躍欲試。
安皇皺起眉又舒展,心裏的那一點失望被抹去,他便不願多留:“拟旨,退朝”
不容置喙的聲音,随着退朝的聲音,太子重重跪了下去:“父皇!她是永安啊”是兒臣的親妹妹呀,後面這句話輕聲的呢喃出口,她恍惚間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永安是太子哥哥的親妹妹呀,可是已經沒有人護着她了不是嗎?
雲啓四年,四月的最後一天,太子在金銮殿上跪了一天一夜,最後被禦前侍衛擡回了太子府,皇後也被禁足在自己的宮裏,永安公主奉旨和親。
是夜,柳府,太子派人傳話,有要事邀褚回太子府一敘,永安所有瘋狂的念頭在這一夜,變成了切實可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