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世間百态,難作書讀, 常當戲看。
而街道巷陌、秦樓楚館, 恰恰從來不缺這樣的鬧劇。
一個人人稱道的才子, 因為心愛的人失了心, 竟然睡了自己父親一直護着的清倌兒, 這西市誰人不知何将軍中意聽雨閣的頭牌尹月兒姑娘,想來這當下被何迢欺了的尹姑娘就是那位了, 造孽喲,也不知這何氏父子倆以後如何自處。
衆人交頭接耳, 談論着眼下的鬧劇, 樓上的太子一旁觀之,雖不再言語, 可神情間對自己說的話似是萬分篤定,讓人不疑有他。
何将軍的臉上黑白交錯,最後卻只得揮袖離去, 何府的幾個家丁見此,趕緊攙着還想掙紮說些什麽的的自家少爺出了聽雨閣, 待主角走了, 門前的一衆看客便漸漸散了。
堂內絲竹之聲複入耳,尋歡作樂者、附庸風雅者, 觥籌交錯間,恍若什麽也沒有發生。
自然也就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剛剛得圍觀人群中,羅稹和李鋒亦在其列。本想借此地結識一兩個游手好閑的京城子弟, 沒成想見了熟人,看了一場大戲。
憶起當日投奔褚回時受的屈辱,以及從前在九曲縣柳子輕與自己的舊仇,李鋒面色陰郁的盯着她二人,這賬早晚要一起來算
。
一直顧忌的心頭大患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的成了笑話,褚回忍不住在心下暗自竊喜,可是為了避免衆人起疑,她只能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一臉鎮定。
然未發一言,未動一步,不知情者還以為這小公子初到此地,被美色迷了心智。
柳子輕見身旁的人不知何時發起了呆,便循着她目光望去,一女子歪坐于錦衣華服之人懷中,淺笑侍酒,姿态婀娜。
柳子輕狀似無意,擡眼不徐不疾地問到:“若是此刻也有這般的貌美女子身旁服侍,不知夫君可還會不為所動。”
“嗯?娘子說的是哪個女子”一臉茫然轉過頭來的褚回,顯然沒有聽見柳子輕話裏的重點。
于是總被強行秀恩愛的錢肅,一時起了捉弄之心,沖他的三弟看戲般的笑着說:“無妨,無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三弟不過是欣賞欣賞,為兄懂得。”說罷,将餘光瞟了瞟那名侍酒女子,滿臉的了然之色。
後知後覺的看着柳子輕微微蹙起的眉頭,褚回稍有頓悟,莫不是子輕以為我也動了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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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她連忙擺手,脫口而出:“不不,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說罷又快步坐到一旁的軟凳上,輕拍大腿,微斂眸色,緩緩說道:“這裏,是只有你一個人能坐的地方。”
褚回語氣中的鄭重其事讓錢肅略略有些驚詫,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好像也曾這麽與那個人說過,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待他緩過神來,柳子輕已經不見身影,視線裏只有急急追出門的褚回,口中還嘟嘟囔囔的不知所雲。
這傻子,自然錯過了柳子輕轉身間唇角勾起的一抹幾不可查的笑意,大廳廣衆之下,如此這般,真是有辱斯文。
“錢公子,可否借一步相談。”眼看着褚回二人走遠後,一直在角落裏瞧着的女子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來,與前幾日與自己談合作的錢肅說上話。
“啊,尹姑娘,錢某正巧也有事相商。”事關三弟的幸福,錢肅收起了收平日裏玩鬧的性格,與她去了後院。
“這是酬金,足夠你贖身了,想來那何将軍短時間內不會相擾,不知尹姑娘今後作何打算。”錢肅摸摸袖間,将早已準備好的銀兩遞給了面前人。
“子竹,公子稱我子竹即可。”
“什麽?”錢肅怔愣片刻,沒有反應過來。
女子見此,不免面色一窘,輕啓唇道:“小女子并無他意,尹子竹,這是我的閨名,自從父親和母親故去後,進了這聽雨閣,便沒有人再這麽叫我了。”
語調凄凄然,神色布滿悲涼。相似的境遇,相似的場景,夢裏她的影子與面前人重疊起來,錢肅目光失了焦距。
心裏有個聲音在問:玉冉,你呢?過得還好嗎?
另一邊,柳子輕和褚回又坐在了醉香樓的包間。原來剛剛出了聽雨閣,她二人就被太子殿下的随從攔住了去路,請來一敘。
永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褚回,把玩着手中折扇的吊穗,她似笑非笑道:“小畫師,今天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該怎麽答謝我呢?”
柳子輕尚不知道太子就是永安,更不知道她早就戳穿了褚回的身份,故而只以為今日太子的話,對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只是眼下又是唱的哪一出。
褚回扯了扯嘴角,對不明所以的柳子輕說到:“太子殿下早已知曉我是女子。”
柳子輕面色如常,心裏卻悄悄低嘆,這人到底是捅了多大婁子,好在聽太子的字裏話間,是友不是敵。她輕舒一口氣,擡起頭來,目光堅定道:“今後夫君便聽太子殿下差遣。”
永安聞言看向面前的女子,心中暗贊,文采雙絕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只說這份單刀直入的魄力便是尋常女子沒有的。
“哈哈,本王最喜與聰明人打交道”
瞥了眼依然搞不清楚狀況的褚回,她接着說:“褚夫人可知為何本王為何要相幫于你二人?”
有些人雖然不明事情真相,卻總能很快的感受到危險氣息,加上褚回知道永安和太子本是一人,便覺得此事不簡單。。
不過此刻的她沉浸在柳子輕被人叫“褚夫人”的喜悅裏,讓她暫時沒有想起往日裏看過的那些宮鬥劇,也忘了自己之前對深宮庭院抱有的忌憚
“小女子不知。”柳子輕垂眉作答,她确實不知。
“本王聽下人報,宮中近日有傳言,父皇在尋他二十年前游玩江南時留下的私生子。”
永安語氣頓了頓,将手中折扇放下,随後輕啜了一口茶,眼眸微閃:“此事不假。”
她接着又道:“想必你們也知道本朝子嗣單薄,皇室上下只我一個男丁,如今父皇有此舉動,也不知是何意,本王也只好早做打算。
”
柳子輕聽罷永安說的話,若有所思,皇後尚健在,母家勢力更是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幾十年,宋淵太子近年來亦未曾聽過有失德之處,為何皇帝要尋私生子?為何太子又要急着尋其他勢力的支持,例如身旁這人,挂着忠義伯義子名頭的褚回。
褚回則是越聽越恐慌,太子是永安假扮的,她是女子,基于身份,對私生子一事自然十分敏感。只是老皇帝為什麽時隔二十年要找什麽私生子?向來反應遲鈍的褚回,經歷諸多事,竟出乎意料的猜到了其中原委——
皇帝,因為這些年太子與永安總不在一處出現,對他這雙兒女的身份有了猜疑。
褚回心中大駭,難怪她急着要和沈韻兒成親,必是為了平息老皇帝的猜測,若是東窗事發,永安就是欺君之罪,到那時她與子輕必受連累......
“褚回,我要你入仕助我。”耳邊響起永安不容置疑的聲音,一時間褚回腦子裏嗡嗡作響,永安與子輕之後的交談,她便再沒有聽進去一句。
夜色漸深,柳子輕這才別了太子,拉着還在出神的褚回,回府去了。
馬車上,褚回看着略帶疲憊之色的柳子輕,心下有些不忍,本來眼前的女子值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啊,卻因為自己的愚鈍,終日勞神費力。她擡起手輕撫自己的太陽穴,心下暗道,這次,讓我學着保護你吧。
用過晚飯,褚回急匆匆的溜到了錢肅房間,此事還是先和她的二哥商量一下為好。
卻沒料到她剛推開門,就聞到滿室酒水的味道,爛醉的人伏在桌前嗚咽,斷斷續續的說着話。
她走上前去,只聽錢肅道:“我瞞着所有的人,又愛了你很久很久啊,玉冉…玉冉”
褚回收了自己的心思,默默的把錢肅扶起,攙到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她這二哥平日裏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誰又知道為情所困的少人心裏有多苦。
想起那一心為自己謀劃的陶玉冉,或許她永遠也不知道錯過了什麽,只求貪得這世間的富貴榮華,罔顧了最難得的一顆赤誠之心。
那些個迷失在皇權富貴裏的人呀,何時才能醒來,最難得是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