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子輕沒有說話,她默默的站起身, 把喝多的人攙扶起來, 一路小心地把人扶到床上, 然後又去廚房熟練的燒了一碗醒酒湯, 再伺候已經神志不清的人喝下湯。
最後她打來半盆熱水, 擰幹毛巾,面無表情的幫那人洗了臉, 又把手腳擦幹淨,最後還不忘冷上半壺茶, 放在褚回的床頭櫃上。
“躺下睡覺, 明早醒來不許記得今夜的事”略顯冷清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燭火也跟着晃了一下。
床上人聽話的躺下身去, 還不忘癡癡的答一聲:“好”
朝着夜空虛虛的嘆了一口氣,柳子輕坐回到床邊,伸出手扯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被子, 盯着已經睡熟的那張臉久久無言。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冬夜的寒風在無人的街道上穿梭而過, 柳子輕就那樣坐在床邊, 直到周身都感覺有些涼了,她才站起身來緩緩離去。
城中一夜雨, 淩晨堪初停,半醉半宿間,猶記夢中事。
早起,有些頭痛的褚回做好飯後, 回到房間看着床頭櫃上的半壺茶,手中提着熱水壺正準備把裏面的茶水換掉,鬼使神差的,她給自己到了半杯,已經涼透的茶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嘴角幾不可察的露出幾絲笑意,只有她一個人的房間裏,滿是寵溺的聲音飄散在冷冷的空氣中:“怎麽辦,我沒有忘掉呢”
最近這段日子對褚回來說,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什麽四書什麽五經,像緊箍咒一樣無情地摧殘着她的腦細胞。
然而最令她難以接受的是,為了堅定她苦讀的決心,柳子輕每天都陪在書房裏一起研讀,最後的結果是,柳子輕已經熟讀甚至熟背,而她?
不好意思,四書都有什麽,五經是什麽鬼,所以當她決定放松一下見到羅稹時,眼裏滿是崇拜,這些書對她的結義大哥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三弟,你從前不是無意這些的嗎,怎麽現在還随身帶着,且時時默記?”羅稹好笑的看着頭大的褚回,他這三弟真是生得好相貌,這般模樣不僅不顯愁苦,甚至還有些意外的可愛,像個姑娘家。
“哎……”一聲長嘆,褚回認命的把小紙條收起來,然後端起一杯酒,頗有些英勇就義的意味,一飲而盡。
“怎麽?想去考功名了,以三弟的才智,只需稍加用功些,這些應該都不在話下”羅稹也舉起酒杯,淺酌幾口。
褚回嘆息着搖頭:“羅大哥應該知道我沒這份心的,還不是那個老頭……啊不……那個吳太傅,非要我把這些都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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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稹本來微眯着的眼睛睜大了些,一瞬間又恢複了正常,他狀似無意的道:“哦?為兄倒是不知,三弟與吳太傅還有淵源?”
“哪裏有什麽淵源,不就是那次詩會惹了他,後來就要我一心向學,還收我做了他的入門弟子……”褚回無奈的吐露着自己的煩惱,眼前的酒杯又被滿上,她想起某個夜晚,本來擔心自己喝醉的她,毫不猶豫的舉起杯子。
至于羅稹則靜靜聽着,雖然心裏百轉千回,面上卻如和煦的春風一般,做足了一個知心大哥的模樣。
“那麽三弟更應該虛心向學才是,萬不能辜負了太傅的一番苦心啊”
褚回擡起頭,絕望的扶了扶額:“我也想啊,可是天賦有限啊、天賦有限啊,我連讀都覺得艱難,更遑論背熟了,羅大哥,我覺得自己大概是沒有希望了……”
“三弟胡說什麽呢,現在這九曲縣中,就數你的希望最大才是”羅稹此刻的心裏複雜難明,就像是本來沒了期望的事,無意中一回頭卻發現,無心栽柳,柳已成蔭。
褚回頭腦清醒的站起身,感覺到自己有些輕微的頭暈,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喝了一杯:“羅大哥見笑了,小弟不勝酒力,這便回了”
羅稹連忙站起身來,熱心的的走過來虛扶了褚回一把:“三弟見外了,天色這麽晚,為兄送你回去”
這一次他沒有吩咐下人相送,而是親自随行,善意又體貼的把人給送到了家。
下馬車的時候,褚回在看到柳子輕的的身影時,下意識地抽回了自己被羅稹攙扶着的胳膊,然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自己朝着院中走去。
果然,柳子輕像記憶中一樣,面色關切的扶住她,然後有禮的朝羅稹行禮道別,接着就無聲的把褚回送進了房間。
褚回全程配合的進房,順從的躺到床上,目送柳子輕去給自己煮醒酒湯。
在床上等了很久之後,褚回感覺自己的眼皮有些重,她疲憊的閉了下眼睛,一會又猛地睜開,很久很久之後,門外毫無動靜。
強忍睡意的她撐着有些不穩的身子出了門,院外一片漆黑,廚房裏也沒有生火的痕跡:“子輕?子輕?”
沒有人回應,不遠處的房間裏早已熄了燈,所以……她這是被人抛棄了?
啊,不對,這是沒人來照顧她了嗎,難道那晚真的是個夢?
褚回失落的看了一眼不遠處,自己搖搖晃晃的去洗漱了。
柳子輕躺在床上翻了幾個身,直到院內傳來那人洗漱的動靜,她才安心的舒了一口氣,伴随着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入夢去。
“登徒子,竟然還記得嗎”
翌日一早,褚回想起自己被抛棄的昨夜,眼神不由自主的總落在柳子輕身上,一陣又一陣明顯的視線落在了對面的女子身上。
片刻後,對面的人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褚大哥可是把書都背熟了”
褚回慌亂的收回視線:“沒有,我這就去背”
書房裏,褚回百無聊賴的拿着書本,卻不見翻動,視線總是忍不住看向窗外,她覺得自己大概是還沒睡醒。
雲啓三年的第一場雪,就在這樣的一天裏降落了,初雪,對于慣好吟詩弄畫的書生、公子們來說,又怎麽會錯過這麽風雅的日子。
于花樓中三兩人一桌,聽幾支小曲,看幾場絕妙的舞姿,美酒佳肴,及時行樂,好不快活。
柳母也難得的用心準備着記憶中的水餃,往年裏到了初雪這天,府裏都會應景的吃上一頓餃子,進來有些安逸的生活讓她也興致高漲,剛吃完午飯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天色尚早,僅隔了一條街的羅府,小厮領了命駕馬車來到了後巷的褚府請人。
“褚公子,我家二少爺邀了衆才子花樓一敘,臨走時吩咐了,請您務必要到場啊”小厮恭敬又為難的候在門口,做出不肯離去的樣子。
雪花飄飄揚揚落在人身上,不太擅長拒絕的褚回一時心軟,就這樣破壞了家中溫馨的氣氛:“子輕,你與伯母無需等我,我會早些回來的”
“不可貪杯,若不然就宿在外面吧”柳子輕不顧母親眼神的再三示意,她冷着臉淡淡的說完就回了房,仿佛在說再平常不過的話一樣。
褚回呆滞的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這是生氣了嗎,還是生氣了呀。
花樓,最大的雅間裏,李鋒好不得意的坐到羅稹的右手邊,然後識趣的為羅稹倒滿酒杯。
這時,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褚回在衆人的注視下走進來。
大家對這個褚公子都還略有些印象,畢竟當時在詩會尚也算是技驚四座,只不過得罪了那吳太傅,也不知這人還能有多大的造化。
羅稹把衆人的反應看在眼裏,他站起身越過幾個座位,親自把人迎到了自己左手邊的位置,然後自然而然的把褚回面前的酒杯倒滿。
一番動作順暢流利,好似平常做慣了一般,之後他見人差不多都齊了,就舉起酒杯,灑然道:“承蒙諸位賞臉,今日初雪,我等有幸聚集在此,不才也想借此說兩個消息。
其一就是褚公子早先已經與我、錢兄,結拜為兄弟,這其二呢,就是褚弟前些日子有幸拜入了吳太傅門下,做大哥的也沒什麽好表示的,諸位,羅某就先幹為敬了”
幾句話落,像在湖心丢了幾顆石子,在座的都一臉驚疑看向還透着茫然的褚回,沒想到這人沒有得罪吳太傅啊,是他們眼拙了,衆人皆知吳太傅自聖上登基後,就不曾收過任何門生。
這褚回時何德何能,竟然有這等機遇,真是羨煞了旁人,也讓本就不滿的人愈加嫉恨,例如面色有些猙獰的李鋒。
樓下的歌舞還在繼續,嚴寒冬日裏,花樓各處都燒着碳,平白的讓人有些燥熱,褚回扯了扯自己的衣領,這種一下子成為人群焦點的感覺真不好,感覺自己像是什麽稀奇的動物一樣,就這樣被人圍觀着。
她看向前面帶着自己四處介紹,說要幫她什麽打點關系的羅稹,心底無端地生了幾絲不安,自己并不需要打點什麽,可是又不好意思駁了被人的好心。
總有種被人牽着走的感覺,帶着絲絲疑慮冒上心頭,腦海裏莫名想起柳子輕說過的話,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自己對這大哥是不是太不設防了,她自問給不了別人什麽,可真的有人會無所圖嗎,頭腦風暴還在繼續中,前面的人驀然轉過頭來。
耳邊只聽得羅稹笑道:“褚弟怎麽走神了,用心些,要學着與人為善,今後想做什麽才不至于艱難”
褚回頓時覺得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諄諄教導的模樣,分明就是良師益友的打開方式嘛。
于是沒有領略到重點的褚回,就這樣錯過了羅稹的意圖,與人客套多少次,話換過幾個花樣,都離不開兩點:這褚回是吳太傅的入門弟子,也是他羅稹的結拜義弟。
當有人聽到褚回時,理所當然的腦回路就是,哦,那個吳太傅的入門弟子,是羅公子的義弟呢,人們總是習慣把重點放在更近、更熟悉的地方,一如對他們來說彬彬有禮、熱情好客的羅稹,而高不可攀的吳太傅顯得就遠了很多。
所以當有人提起吳太傅門生褚回,不會落下的就是他的義兄羅稹,好似兩個人已經綁在了一起,幾近同氣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