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兩個人對坐桌前的影子隐隐約約的投映在牆上, 分不清完整的彼此。
柳子輕低下頭, 掩飾住自己有些泛紅的眼眶, 她何曾這般有求于人, 想當初在京城時, 從來都是她一句話,那些個少爺公子們就争相讨好, 如今呢?
低聲下氣亦或是咄咄逼人,總不能輕易如願, 暗自傷神的站起身, 柳子輕強忍心中酸澀,仍舊低着頭輕聲道:“褚大哥不願便罷了, 是子輕強人所難了”
房內燭光搖曳,院外風聲蕭索,眼前的女子像是海上的一尾孤舟, 沒有水手,沒有船帆, 沒有方向, 找不到地方停靠,讓人忍不住想為她燃起一盞溫暖的燈。
褚回也低下頭來, 在柳子輕就要走出房門時,她聽到沉沉的、低低的聲音從自己口中傳出來:“子輕說的對,我沒有勉強,好男兒當志在四方, 誰不想功成名就呢”
正欲踏出門外的人頓了頓身子,柳子輕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有什麽東西從心底劃過,像被太陽暖過的雨水,溫熱的、脈脈的落在了心上。
她沒有說話,腳步停了停就繼續邁了起來,是一場無言的交鋒吧,她早就知道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也順利的攻城略地贏了對方,可是卻莫名的讓人心情沉重,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呢。
為什麽自己就篤定了這個人會妥協呢,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心有不安,又為什麽心裏滿是內疚。
褚回回到房間,緊握的雙拳還沒有松開,上午離開時逃避的那個問題又冒出來,是喜歡嗎?
那一刻,褚回大概知道了柳子輕想要的是什麽,也模糊的知道自己肯定會為了她妥協,那是自己所不喜歡的,可是不清楚為什麽,就是想讓那個女子開心起來呀,即使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這種感覺……
褚回在床頭摸索了一陣,手臂又僵硬的停住,她的手機早就讓自己當掉了啊,可是此刻真的很想發個帖子,求助一下萬能的網友,怎樣才算喜歡一個人呢?
柳巷深處的花樓裏,羅稹看着小人得志般的李鋒,他做出一副可喜可賀的樣子,熱情的與之交談着,中途,自己那好二弟錢肅毫不客氣的把陶玉冉請了出去,臨走還丢了個鄙視的眼神給他。
頓時,他就興致缺缺了,顧不上再應付什麽李鋒,羅稹頭一次有些郁卒的想借酒消愁,他擡起手叫了幾個姑娘進來陪着,心情總算才好了一些。
朝陽冉冉升起,褚回避開柳子輕早早出了門,為什麽覺得不自在的反而是自己呢,她揣着懷裏的幾兩銀子,想起昨日自己對那吳太傅的态度。
從古董店裏走出來的時候,兩手依舊空空,別說什麽花瓶了,連個茶杯都買不起。
書畫店裏,什麽孤本?要五百兩,一副看不出是什麽花的畫也要一百兩,于是她兩袖一甩,潇灑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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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褚回樂呵呵的抱着一壇酒從一個小巷子裏走了出來,這麽一大壇才二兩銀子,最重要的是,到時候自己還可以喝上幾口,這樣一想頓覺劃算許多。
再一次踏入吳府,不請自來的褚公子難得的謙遜了許多,吳安恭敬地把人帶到了書房,他看得出老爺很喜歡這後生,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人還需要好好磨砺一番。
吳太傅很不開心,非常、尤其不開心,從昨日起就怒氣沖沖的,還因為這個原因被自家夫人說道了一晚上。
于是他更不開心了,一大早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來來回回繞着書桌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然後下人來禀,昨日那褚公子來拜訪了,還拿着禮物。
無知小兒,知道悔過了吧,于是只是幾個呼吸間,吳太傅心情大好,衣袖一掃,吩咐把人領到書房來,然後他怡然自得的去了後花園。
太傅婦人周氏揮退下人,生怕自己這一把年紀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夫君失了儀态:“老爺是遇到了什麽開心事,怎麽早上還陰雲密布的,這會兒就是晴天了”
吳太傅大剌剌的往旁邊一坐:“夫人莫要取笑我了,天氣這麽冷,怎麽不在房間裏待着,萬一受涼了可怎麽好”
周氏佯裝還在生氣中,她瞪了自家老爺一眼:“還不是某個老頭子整日拉着一張臉,我這才出來透透氣”
吳太傅好聲好氣的一頓哄,好像忘了還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他。
吳府書房裏,褚回無聊的站在那,過了會覺得手有點酸,她把酒壇子往書桌上一放,然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又過了一會,腿好像也有點酸了,她在書房裏掃了幾眼,就坐到了書桌前的椅子上,到了這個時候,很明顯那個壞脾氣的老頭是故意讓自己在這等,那她可不能傻傻的幹站着。
昨夜沒怎麽休息好,坐在書桌前就有有種熟悉的感覺,好懷念中學那會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日子,心随意動,褚回兩只胳膊并放在書桌上,熟練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了下去。
大約半個時辰後,感覺已經讓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子吃到了苦頭的吳太傅,回到書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白衣少年趴在屬于他的書桌上睡的正香甜,自己典藏的那本古籍被廉價的酒壇子壓在下面,胡子不受控制的抖了抖,連帶着身子好像也抖了幾下。
老太傅氣得原地轉了幾圈,恨不得上去踹幾腳,最後他努力維持住自己的形象,強忍怒氣站到褚回身後:“咳咳……咳咳”
褚回聽到聲音猛地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身體下意識的坐正,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課堂上,也沒有老師,那她怕個什麽啊。
這時,身後傳來陰森森的聲音:“睡飽了?睡飽了就給我站起來”
褚回後知後覺的扭過頭,那壞脾氣的老頭一副胡子都氣炸了的表情,她像是慢鏡頭一樣轉過頭來,然後連忙站起身,拱手行禮。
“褚回見過太傅”
倒是有點不卑不亢的樣子,可惜此刻的吳太傅已經沒有心情欣賞了,他坐到書桌前,視線落到那一大壇不知名的酒:“誰讓你把這等俗物放上來的,拿下去”
褚回忙上前把酒壇子又抱進了懷裏,然後規規矩矩的,颔首站到了一旁。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她依舊老老實實的站在那。
一塊榆木疙瘩,吳太傅在心底對褚回鑒定完畢,他甚至想試試如果自己不說話,這塊榆木會呆站到何時,不過他才沒那麽無聊。
“想通了?”吳太傅敲了敲書桌,好整以暇道。
“想通了!”褚回端正态度,認真的回答道。
“想通什麽了?”真是塊榆木。
“我要一心向學?”褚回試探着答道。
“老夫在問你”吳太傅的聲音又重了幾分,恨鐵不成鋼啊。
“我決定一心向學”褚回堅定的點了點頭,對,就是這樣。
“不想着掙銀子了?做了老夫的學生可沒有銀子”吳太傅還沒忘記這小子昨天說的話。
想啊,當然這話褚回是不會說出來的:“學生愚鈍,今後定一心向學”
吳太傅偏過頭來,不錯,有點翩翩才子的感覺了,雖然是塊榆木,幸好他發現的早,雕琢一番也可成器,不然就變成朽木了。
可是接下來,他又重溫了昨日兩人對話時的絕望。
“可有功名在身?”
“沒有”
“對明年的舉人試有幾分把握’
“沒有”
“五經都背過那些”
“沒有”
“平時寫過策論嗎”
“沒有”
“那你都會些什麽”
“作畫”
又一次被狼狽趕出吳府的褚回,令人欣慰的是,這次她已經不需要問路了,可令人絕望的是,她懷裏多了一個沉重的酒壇子。
一步慢過一步,一腳沉過一腳,如果不是心疼那二兩銀子,她真想把懷裏的酒壇子丢了,等到太陽落了西山,她也總算回到了家。
客廳裏,柳子輕疑惑的盯着桌上的酒壇,疑惑道:“這是……吳太傅送的?”
褚回有氣無力的仰坐在木凳上:“他怎麽會好心送我東西,這是我買來送給他的”
“铮”柳子輕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劈了下來,她的理智搖搖欲墜好像塊要被劈斷了。
“那……這是被退回來了”語氣中滿是忐忑和小心。
“是啊,那老頭說是俗物,讓我帶回來”猶不自知的褚回還在碎碎念。
柳子輕咬了咬唇,說不失望是假的,可是也怪不得眼前的人啊,她臉上揚起一抹好看的笑:“褚大哥莫要灰心,只要你努力了,不管結果如何,都應該坦然的接受不是嗎,吳太傅不收便罷了,凡事我們都要看開些”
褚回聞言擡起頭來,她奇怪的看向面前強裝鎮定的人:“吳太傅收我做入門弟子了啊,他還讓我在過年前這兩個月裏,把四書五經都給背熟了”真是把她愁壞了,怎麽可能背的了啊。
柳子輕愣了一秒,她深呼吸了一下,笑的更迷人了些:“褚大哥怎麽不早說,這是好事啊,怎麽還一副沒精神的樣子”
褚回馬上坐正了些,莫名的有些瑟瑟發抖,感覺自己受到了威脅怎麽辦,她咽了咽口水,謹慎的開口:“子輕說的對,這是好事,不如……我們喝酒來慶祝一下?對……吧”
“嗯?褚大哥真的好興致,那子輕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請”
然後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褚回經歷了這樣的畫面。
面前的酒杯不知道第幾次被滿上,對面的美人又朝着她舉起酒杯,然後惑于美色的她,每每都一飲而盡。
而柳子輕呢,只是象征性的把杯子舉到唇邊,裏面的酒可是一滴都沒有少:“褚大哥喝多了,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褚回搖晃着有些不知所覺的脖子,艱難的睜開眼睛,努力把對面的人瞧清楚道:“子輕你……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