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噩夢起源
戒治中心的住院部在樓上三、四層,沒有電梯,唯一的樓梯間裏鎖着扇陰森冰冷的鐵門,門後坐着兩個男性家長。問明來意後,家長開鎖放行,誰料往上走幾步,三樓又是一道防盜鐵門,門後又有兩個坐鎮的家長。
衛懷信問領路的護工,“怎麽這麽嚴格啊?”
護工說:“住進來的都有問題,這也是為他們安全負責。”
終于踏進住院部走廊,深長的走廊,兩側病房門全開,門裏窗明幾淨,窗外全都安裝金屬防盜欄,所有的軍被都被疊成豆腐塊。
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
杜若予不由自主握緊衛懷信的手。
衛懷信看她一眼,與她十指相扣。
護工說這個時間孩子們都在樓下出操。
他說他們是軍事化管理,健體健心,所有從這兒出去的孩子都能告別心魔,重塑自我,變成父母理想的精品孩子。
死寂的走廊盡頭,一個男孩半扶半拖着另一個男孩從一扇門裏走出來,他們都穿着短袖長褲迷彩服,被扶的男孩腳步虛浮,眼神渙散,剛走出房門幾步,就軟軟地往下滑。
衛懷信停下腳步,注意到男孩裆部的深色水痕,他皺眉,嘴角抿得死緊。
杜若予也看見了,她顫了顫,第一次開口,“……他怎麽了?那裏面是幹什麽的?”
護工不以為然道:“那是13號治療室,就是常規治療用的,他八成是犯了錯,進去接受治療了。”
杜若予想說既然是常規治療,為什麽還和犯錯挂鈎,但她只問:“……我能去看看嗎?”
“那不行!”護工板起臉,“家長禁止進入治療室。”
衛懷信說:“我看那孩子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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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說:“過會兒就好了。”
那邊,腿軟的男孩被另個男孩拖着進入另一扇門,他始終沒什麽意識,眼睛是睜開的,目光裏卻像死了般。
杜若予皺眉,護工的話似乎化作成千上萬的針,在她腦袋裏密密匝匝的一頓亂紮,她對所見一切心生強烈煩躁和厭惡,頭也疼得厲害。
“……我想回去。”她用另一只手輕拉衛懷信的衣袖。
衛懷信看她面色蒼白,額頭上汗津津的,也不想讓她身處這樣壓抑的環境,“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他們倆就要走,護工卻伸手攔住,“去哪兒?”
衛懷信說:“出去,我太太不舒服。”
護工看杜若予臉色不對,湊近問:“這就是醫院,你哪兒不舒服?”
他的聲音豁然靠近,杜若予擡眼一瞧,竟赫然看見男人寸發下的頭皮裂開了一條縫隙,一條紅色小金魚從裏掙出來,一邊鼓鼓的魚眼憤怒地瞪着杜若予。
杜若予驚叫一聲,捂住嘴。
護工被她吓一跳,“幹嘛呀?”
随着第一條金魚探出腦袋,更多的小魚也從他遍布裂縫的頭皮裏湧動着掙紮出來,那男人的腦袋上很快搖晃着許多金魚的腦袋,每條金魚都用巨大的魚眼,生氣地盯着杜若予。
杜若予身上冷汗更多,她緊緊攥着衛懷信的手,抑制着嘔吐的本能,“我們快走……”
第一條紅色小魚已經徹底鑽出護工的頭皮,并在那兒留下個松垮垮的惡心頭洞,它悠哉地擺動着裙擺似的尾巴,朝杜若予臉上游來。
杜若予驚恐惡心至極,下意識揮手将它打開,“別過來!”
她的手險些打到護工臉上,護工後退一步,他畢竟是在精神病院工作過的,看向杜若予的眼神似有所悟,“我看,該看病的人是你吧?我們這也接收大人的,四十歲以下都沒問題。喂,你什麽毛病?說真的,有病就治……”
杜若予一想到那間恐怖的治療室,頭皮發麻,腿一軟,險些栽下去。
護工還在勸說,“就是被電一下,你可以試試。”
他頭皮裏的金魚越來越多,蠕動着,每條都像憤怒的火焰。
杜若予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閉嘴!”衛懷信怒喝護工,同時将杜若予打橫抱起,腳步決絕地要帶她離開。
護工在這樣封閉式的,所謂青少年管制中心裏作威作福慣了,還真不能适應有人甩他臉子,登時也不高興了,“你們怎麽回事?該不會是暗訪的記者吧?喂!”他沖樓道大喊,斜看向衛懷信的眼神挑釁十足,“快來人啊!記者混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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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看守在樓道鐵門那兒的四個家長率先跑過來,随着人聲嘈雜,本來寂靜無聲的走廊裏像蟑螂一樣湧出更多的父母,他們高矮胖瘦皆有,甩着全國各地口音,用兇狠仇視的眼光,把衛懷信和杜若予圍了個密不透風。
衛懷信要走,他們不讓,甚至有人徑直伸手,要來搜杜若予的身。
衛懷信大怒,用肩膀撞開那個人,“別碰她!”
“不讓搜,肯定藏着攝像機!”有人喊,“別讓他們跑了!”
更多的手朝他們伸來,杜若予喘氣越急,頭暈目眩間,往兜裏手機摁了快捷撥號。
這群人裏有不少女人,衛懷信不想傷人傷己,只得放下杜若予,用身軀将她掩護起來,推開人群往樓道移。
“都是你們這些記者,你們根本不懂我們父母的苦心,全是造謠!害苦我們了!”人群中有人叫嚷着,在杜若予身後猛推了一把,就站在樓梯頂的杜若予身體一晃,幾乎要翻下去。
衛懷信眼疾手快抱住她,登時怒不可遏,回身将推人的人一拳打翻在地。
他力氣大,又是練過的,一拳之下,挨揍的人滾倒,場面一時肅靜。
可很快,哭叫辱罵疊起,更多的人抓住他和杜若予,要把他們倆往回拖。
衛懷信突然想起小時候被房東夫婦摁在椅子上看完的恐怖片,電影裏有無數猙獰鬼手從黑暗裏探來抓住主角,不讓他掙脫,要與他共赴地獄。
就像此刻。
“我靠!放開他們!”樓下跑來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為首的正是滿面怒氣的方未艾。
他一馬當先沖上來,先把揪住杜若予頭發的幾個女人推開,又去扯那些抓着衛懷信的男人,“老子是警察!你們他媽放手!再不放手我動真格的了!”
尾随來的警察也加入混局,不停勸阻。
場面好不容易控制下來,方未艾一手一個拉着衛懷信和杜若予,跟母老虎護崽似的,兇神惡煞地吼,“誰再敢亂來?”
他高大健壯黝黑,夏天的薄T恤遮不住一身腱子肉,擋在那兩人身前,一副遇佛殺佛見鬼殺鬼的模樣,果真沒人敢尋釁,都只拿眼幹瞪。
這邊的混戰早驚動了戒治中心的主任,他跑出來,連聲問:“是記者嗎?記者不許走!”
“記你媽!老子是警察!刑警!”方未艾大吼。
禿頭的主任被喝住,張大口沒了聲響。
方未艾轉頭對衛懷信低語:“你和杜杜先離開,直接去市區,等我會合後馬上走,別再被這群孫子找到。”
衛懷信點頭,扶着杜若予直接下樓。
“哎……”主任還想說什麽,被方未艾一個虎目瞪回來。
“哎什麽哎?你是主任是吧?去你辦公室!”
主任擦着額頭的汗,“刑警同志,去我辦公室幹什麽?”
方未艾走上來,摁住他後脖子就往前推,“刑警找你還能幹什麽?查命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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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信開車離開戒治中心的城區後,才在路邊藥店停下,買回消毒水和棉簽,給杜若予擦她耳垂下的一個指甲抓痕。
“疼不疼?”他輕聲問。
“不疼。”她定着腦袋不敢搖頭,“對不起,是我搞砸……”
她渾身一個激靈,手腳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衛懷信往她耳垂輕輕吹了口氣。
她想說的話一下子被抛到九霄雲外,她偷偷側眼看他,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啜的嘴唇,心裏一陣柔軟濕潤,和甜蜜的刺疼。
仿佛那藥水不是塗在她耳下,而是抹在她心上。
自帶麻醉藥效的衛懷信渾然不察自己做了什麽,他換了根棉簽,給自己手臂上的幾處抓痕随便擦了擦,“你剛剛看見了什麽?”
“……魚。”杜若予說,“那種紅色的小金魚,很多很多只。”
她想起那恐怖的畫面,胃裏又是一陣翻滾,剛剛的旖旎心情煙消雲散。
“……以前有這種情況嗎?”
杜若予想起在自己家見到的貴婦雞。
但她搖頭,“沒有。”
衛懷信不是專業精神科醫生,他不想盲目地和杜若予談論這個問題,于是他笑了笑,想叫她輕松點,“接下來幹什麽?難得空出這麽段時間。”
“要等方未艾,随便去哪兒坐坐吧。”
衛懷信挑眉,“去逛街吧。”
“你要買什麽?”
“是你要給我買什麽。”他笑道,“給我挑個禮物吧。”
“給你挑禮物前,咱們得先去一趟醫院。”杜若予配合地開玩笑。
衛懷信頓時緊張,“你還有哪裏受傷了?”
“不是。”杜若予一本正經,“我得去賣個腎先。”
衛懷信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