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退無可退
退無可退
回府也什麽都沒有，府中甚至比外面更加危險。之前蘇眉黛顧慮着蘇晟，因此留她一條性命，而蘇明月顧慮着外面世界很危險，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又怕牽連他人，實在是無計可施。
但現在，蘇明月得罪了蘇晟，又擁有了系統。雙方都不再有顧忌。如果說之前對蘇眉黛的行徑，蘇晟只是視而不見，現在開始，蘇晟可能會直接明面上支持她了。到時候大不了兔死狗烹，一切責任都推給後院女人，他依然是那個清廉孝悌的蘇大人。
而蘇明月，有了系統，她什麽也不用怕了。
也許是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當下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氣，那點懦弱和遲疑突然都消失不見。
她想，我擁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哪怕我這時候跳下懸崖，會有樹枝勾住我，會有湖水接住我，會有人來幫助我。總而言之，一定會平安無事。
她懷疑自己是瘋了，才會有這樣天馬行空、離經叛道的想法。
她的肌肉縮緊，戰栗起來。
可此時系統那熟悉的提示音竟然響了起來。
【系統發布任務：脫離蘇府。友情提示：不如問問眼前這位新結交的朋友，或許他有法子。任務完成獎勵：救命丸一顆。】
救命丸？救命丸，她之前救了小蘋的時候也給了一顆救命丸，這樣一來，如若任務完成，救命丸便有兩顆了。
問一問眼前新結交的朋友？她看了看對方。
趙知遠蹲下時離她不遠不近，她能隐約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皂角香氣，清爽又簡單的幹淨氣味。
他的眉毛很漂亮，很黑也很濃，很漂亮的形狀。
她剛才還誇下海口，說自己獨自能解決，系統卻下一個瞬間就叫自己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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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躊躇着不知道怎麽和對方開口，卻是趙知遠先開了口。
他解下腰間的玉佩，直直遞給她：“這個給你，有什麽難處來找我。”
換做平時，蘇明月不會接。
可是想到系統的提示，她猶豫着把那塊明顯價值連城的玉佩接了過來。
這種玉佩都是定制而來，世上獨一份，象征着自己的身份，不能亂給。他竟然把這樣的一件貴重的信物給初次見面的一個人，好像那不是一件信物，而是随手撿來的一片樹葉子。
蘇明月也有東西要給他。
“給你這個。”
“這是什麽？”
“這是……救命丸，受了重傷的時候可以用，效果很好。”
趙知遠将盒子打開，芬芳馥郁的香氣一瞬間湧入鼻腔，一嗅便知不是凡物。
“你這東西是哪來的？”
“是……一位高人給的。”
趙知遠是識貨的人，自然知道這顆丸藥的貴重。
他察覺到了她的支支吾吾，是以深深凝望着他。蘇明月以為自己要被吸進他的瞳孔深處。
過了會，他把頭轉回來，語氣輕松地問她：“你真的需要我幫助嗎？”
“需要。”
蘇明月只覺得一切東西本來都很簡單，卻在這一瞬間，好像觸動到了什麽，因而攪成了一團亂麻。
但，蘇明月毫不猶豫地回答他：“需要。”
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麽這麽問，也不知道她回答需要，會有什麽後果。
但她需要幫助，這答案是唯一的。
所以她不去預設對方會怎麽想，也不去猜測一些自己猜不對的事，只是把複雜的事情重新捋得簡單一些。
——我需要幫助，迫切需要，真的需要。
趙知遠捏了捏手中的盒子，盒子中異香飄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何心煩意亂。
他應了聲：“好。”
這便是答應了。
他終于察覺，他出門時還是清晨，此時日已将要西斜。
和蘇明月在一起，時間流逝得飛快。
他重新審視着她的容顏。
圓圓的娃娃臉，濃黑的眉毛，大大的、亮晶晶的圓圓的眼睛。
蘇明月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想。
她身陷困境時，依然能堅持着一步一步為自己鋪路。最終當她需要幫助時，整個世界都會來幫助她。
他低頭看着那顆藥丸，察覺到自己并不是蘇明月的獨一無二的救命稻草。
他心煩意亂是因為吃醋了，心裏充斥着酸溜溜的味道，他沒有察覺到。只是覺得無故煩躁。
兩人又說了會話，不久太陽西斜。
告別後趙知遠便踏上回家的路了，而蘇明月站在門外，看着自己的窯洞。
鎖是自己納鞋底換來的錢上的，門是王嬸家兒子幫忙擡來的舊門。裏面的家具是撿來的，在落灰的角落裏還埋着錢罐，裏頭甚至有塊碎銀子，那是她辛勤工作，省吃儉用才攢出來的。
她有錢，能賺錢。
這讓她覺得安慰、覺得安全。
這世界上，有錢便有處可去，有錢便有飯可吃，有錢便有藥可醫。
她拿出小耙子将埋了廚餘的黃土整備得平整，然後握着耙子，咬着唇，站在窯洞門外良久。
她盯着那扇門，像要把門盯出一個洞來。咬唇的力氣很大，唇瓣被她咬得發白。她的呼吸急促，卻又放得很輕，像怕驚擾到什麽。
最終她松開了唇瓣，血色驟然複返。
她輕輕地深呼吸。
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放棄了對什麽東西的懼怕。
她在心中重新想：不會有事。接下來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一定都能逢兇化吉。
她擡起腳，将門打開，邁進窯洞。
亦邁向新的世界。
【系統提示：脫離蘇府任務完成，任務獎勵：救命丸一顆。】
完成了？
她還什麽都沒做，僅僅是下定了決心，進了窯洞。這就完成了？
系統的提示總出現得這麽是時候，與其說是任務，不如說是恰到好處的幫助。她也曾疑心過這是否是個騙局，可自己本就退無可退。除了這條命和這雙手，她幾乎一無所有。
她沒什麽好失去的，退無可退，只好奮力一搏，抓住這天上落下來的一根晶瑩透亮的蛛絲。
空氣中安安靜靜，冬夜裏連蟲鳴都沒有，系統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脫離蘇府，成功。
一想到這，她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豆大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說的也是…脫離蘇府，只要我下定決心想要脫離，那麽只要不回去，就算是離開了。”
至于那塊玉牌，不知什麽時候能用到，但總有能用到的時候吧。
蘇明月突然覺得釋然。今夜不再有鞭子等着她，她不必戰戰兢兢地按時按點回去，等那一頓打了。
從前，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險的，有人販子，有青樓，有罪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是沒人保護的，蘇府至少有個房檐能讓她栖身。
蘇秦氏可以毆打她，但不會有人強盜敢去蘇府。
今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蘇晟不再是她的保護傘、裝飾物，她也不再需要他了。
剛剛好。
一切都發生得剛剛好。
她深深地忪了口氣，又吸了吸鼻子。
接下來也許蘇府的人還會找到她，也許外面還有各種各樣的危險。但她本來就別無選擇，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便一條路走到黑。
就像走索道一樣。
周圍是高空，她覺得恐懼。可如果不去恐懼，便能看見一線生機。
有路可走，已經很奢侈。
冬夜裏的空氣應當是很冷的，可對今天的她來說，這裏一點也不冷。甚至沒有生火的必要。
她也怕火光吸引來壞人，即使她現在有系統在身，凡事也還是留心些好。
因此她沒有生火，找了個角落合衣躺下。
她從來沒有過夜不歸宿的時候，窯洞裏沒有準備鋪蓋。地上黃土很硬，她也沒有枕頭，整個後背連着後腦勺都沾了黃土。
月光透過漏風的門打進來，外面殘雪未消。
但她身上一點不冷，很暖和。
她攏了攏衣服，突然怕如此幸福的現在只是一場夢。或者是她死後的世界。
她胡思亂想道，老人家常說，人死後有的下地獄，有的上天上。如果死後的世界如此幸福，那我生前也是個好人吧。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安睡了。
第二日，她醒來，依舊是在窯洞中納了鞋底。該吃飯了便在門口找魚吃，渴了便在門口的河裏喝一口冰涼的水。
第三四，第四日，第五日。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的鞋底納了一雙又一雙，又可以換許多銅錢了。
日子平靜得像夢，她覺得自己像逃課的學生。
趙知遠也沒再露面，系統也一直安安靜靜的，蘇府的消息更是半點沒有。
她沒管那麽多，只是過自己的日子。
今天的餐食是蘑菇炖粉條。粉條是集市上買的，蘑菇是春天時候摘的又曬幹的。
平素趕着要做活，她對吃喝一向沒什麽講究，只匆匆忙忙對付一口就罷了。蘑菇不泡發，也不在乎裏面是不是有沙子，往鍋裏一丢，加掰成一段一段的粉條，加粗鹽，直接煮就好了。
她吃完鍋裏的東西，肚子裏熱乎乎的，往空蕩蕩的枯草地上一躺。
枯草地結了霜，硬梆梆的，寒氣混着水氣浸潤進她單薄的衣裳。
想到以後大概就要在窯洞中生活了，她走進外面草深的地方，用手拽了好多一人多高的茅草出來，又用繩子把它們捆成一個垛，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便打算睡在這枯草制成的床上。
打制木床太貴了，她花不起那錢。窯洞中土多，鋪蓋卷買來了也得變得髒兮兮的。現如今她身上也不冷，捆一張這樣的簡易茅草床，是性價比最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