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又一春
番外·又一春
假期将近結束,我跟着弗裏德裏希去拜訪他的家人。
我得說,我是有一點對德國人,确切來說是普魯士人的刻板印象在的,而當弗裏德裏希告訴我,他的父母和“上輩子”性格大體沒有差別後,我立刻腦補出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誕生的那些西方文學作品中的經典形象:莊嚴、優雅、刻板、毫無幽默感——這讓我緊張之餘又充滿了熟悉的陌生感——畢竟,這個形象頗有些“馮姓軍官團”的感覺。
弗裏德裏希聽了我的描述只是笑,然後給我打包票這次見面絕對不會有問題。“我保證你不會感覺尴尬或不舒服,”他笑眯眯地,可這笑容讓我感覺有一絲奇怪的微妙,“不用擔心,我會在你旁邊幫忙。”
于是我就放下心來。而事實再一次證明,我的第六感指定有些東西——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他父母的實際形象和我的腦補只有出衆的外貌這一條勉強對上,其他的完全是毫不相幹——弗裏德裏希明知道我的預判有誤,卻一點也沒提醒我!
“我提醒你了。”他一臉委屈,“‘你不會感覺尴尬或不舒服’,這正是在暗示你他們性格熱情且體貼啊。再說,之前我也有說過,自己性格中擅長交流的部分來自家庭的影響……”
我直接踩了他一腳,“你就不能直說嘛!又不是要傳情報,還搞暗示!蓋世太保沒當夠是吧!你也太高估我了!”
“你說你社恐……要是知道了不會更緊張嗎?這也算一點驚喜吧……”
“驚喜?驚喜就是我在令堂熱情擁抱上來并且快速誇了一連串後直接當機,把語法詞彙忘了個一幹二淨,只會傻傻地說‘Danke’是嗎?!”聽到後半句,本來還有點小感動的我羞惱的火焰竄上頭頂。我把脫下來的羽絨服甩在他身上,“你今晚睡客廳!”
“小卿,我錯了,我不應該隐瞞的。”他頓時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大型犬,抱着羽絨服哀怨地望着我,“今天這麽冷,這裏又沒有電熱毯,你真的不需要我嗎?”
可惡,被拿捏住了!
想到冰冷的被褥,我的意志有點動搖,但又不樂意就這麽放過他,“你擔心我?”
“當然了。”
“那你就幫我把被子捂暖了再去睡客廳。”
他終于徹底息了讨價還價的心思,一步三回頭地去幫我暖被子了。在沙發上坐下,我冷靜地回想這幾天的經歷:去郊外散步差點掉下湖、喝啤酒喝高了拉着弗裏德裏希母親的手用德語夾雜中文表白對方多麽漂亮友好自己又多麽喜歡、和弗裏德裏希陪着他的父親去釣魚卻從軍事談到法律又談到經濟,魚鈎上的餌料都被吃完了三個人還是誰也沒反應過來,最後空手而歸……越想越感覺臉頰燒得慌,沒有完全搞砸真是全憑對方擔待啊。
這樣一想,弗裏德裏希或許真的在背後下了很多功夫……又忽然對他有點心軟了……我趕緊搖搖頭把這念頭打消,不能縱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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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注意到家人的三人小群裏“99+”的信息,我心虛地息了屏。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啊……想到告訴父母我談了個金發碧眼的德國男友後他們炸了毛一樣的反應……我怕都是自身難保,更不要提給他什麽幫助了。
希望他能夠成功發揮特長“說服”我的父母吧……
在暖融融的被子裏睡了舒适的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帶着弗裏德裏希還有一堆伴手禮乘飛機回家。
将禮物分好類,先去律所銷了假,順帶将一部分禮物帶給同事,我将年前僅剩的工作做完,等着弗裏德裏希的工作也結束,又到周邊景點轉了轉,才終于在除夕當晚慢吞吞地開車回到相距不超過四十分鐘的父母那裏。
“這是中國的習俗嗎?就算離得很近也只能除夕當天晚上才回去嗎?”弗裏德裏希一邊清點他把過來的傳統美食——香腸和啤酒——放入加滿了幹果等年貨的後備箱,一邊真誠發問。
“……不是。”我想到這幾天和父母不怎麽順利的交涉,“只是除夕夜不好趕人,不然我怕你被他們拿着雞毛撣子趕出去。”
“我知道‘雞毛撣子’,一種傳統的衛生打掃工具,我還沒親眼見過呢!”他的表情似乎還有點興奮,“我聽同事說現在大部分人都放棄了這一傳統工具,就像樹枝做的掃帚很少在城市居民家使用一樣。岳父岳母那竟然保留了啊。”
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是該吐槽他的重點居然是這個,還是該提醒他千萬不要一上來就喊“岳父岳母”這種稱呼,不然除夕夜也保不了他——最終我選擇兩個都說。但在說完後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笑意時,我就知道我又被他“騙”了。
“別告訴我你剛才的話也是為了讓我放松心态。”
“效果不好嗎?”
“挺好的……”我必須承認他打岔之後我确實沒有那麽緊張了,“但你千萬別在我父母面前也這樣說話……你要是除夕晚上被趕走了,他們不可能讓我去追你的。”
“我知道的。”他仍然笑着,仿佛所有的緊張都只體現在我一個人身上,“對我有點信心吧,我畢竟‘上輩子’在情報和外交領域工作過,保持‘和諧’的談話絕對沒問題。”
這話倒也是。我甚至覺得對他來說,這個場面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意思。可我依然緊張,萬一呢……誰能保證雙方的理智都一直在線,沒有情緒上頭的可能呢?
“總之,你在中國待了這麽久應該也有‘敏感度’了……你要是感覺情況不對就給我示意,我盡量幫忙。”我偏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我感覺如果自己加入了,我父母有可能會增加‘狂暴’buff。”
他大聲笑了出來。
唉,我怎麽就沒有這樣好的心态呢?好像那快十年的經歷都加點在了韌性而非樂觀……
懷着憂慮我開回了家,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們并沒有為難他,明面上和隐晦的都沒有——反而是我成為了被集火的對象,受到質問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我們知道你們律所早就放假了”,還是弗裏德裏希幫忙打的圓場。
就好像,他們之前從沒有發消息叫我趕緊分手,并且連續傳了十好幾篇某音和某手主播“異國戀為什麽不好”的視頻一樣。
一時之間,弗裏德裏希在我父母心中的地位似乎隐隐約約還要在我之上,我媽都把他碗裏的菜堆到冒尖了,還在繼續往上加。而他一口流利的中文妙語連珠,不停地捧場,更是充分博得了他們的好感——等到他保證會和我一起留在中/國而非帶我去德/國生活後,我明顯感覺到父母對他的态度又提升了至少兩個等級。
“小卿,你告訴媽媽,你喜歡的是他本人,不是因為他和你之前看的那個什麽德/國外交部長同名且長相相同才喜歡他的吧?”
聽到這段小聲的絮語,看到母親擔憂的表情,我才想起來有這麽一個“歷史遺留問題”。考慮到他們在我上一次坦白後直接叫來了精神科醫生,這次我選擇說一個善意的謊言。
“我當然喜歡的就是他本人。媽,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這一茬了。”真誠的語氣加上無辜的笑容,母親很快相信了。
接下來打斷已經有點喝高了的兩人,送上一人一杯蜂蜜水,把父親趕去洗碗,在弗裏德裏希的幫助下收拾完桌子,我又把他拽去他今晚住宿的房間——有我父母看着,我們絕不可能睡一間房——然後突然被撲到床上。
“我就知道你沒喝醉。”我揉揉他的腦袋,“我爸知道你‘騙’過了他嗎?”
“岳父也沒喝醉啊。”他躺倒我身邊,臉上還帶着酒精造成的紅暈,“我們倆算是彼此給對方留了退路。”
“你別……現在還沒有到改口的時候……”
“快了。”他忽然笑起來,“你父母說,很樂意在年後與我父母商議婚事。我已經給父母發過消息了,他們大概開春的時候來。”
“這麽快?!”我真的被他的效率驚訝到了,“怎麽做到的?為什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不是和你父母說我們認識了很久了?”他攬住我,“至于你為什麽沒印象,你不如說說岳母和你說了什麽?在那之後你就心不在焉的。”
“啊……”我坦白了母親對我們感情的關心,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問了從剛才起就想問的問題,“你不是和‘上輩子’名字長相都一樣嗎?沒有人邀請你去演‘上輩子’的你自己嗎?”
“不一樣。”他說,“中間的名字不是一樣的。至于拍戲……确實有這樣的人,但我不願意專門演一遍別人眼中的‘我’,還要被迫聽一些錯誤的猜測——尤其是關于你的。所以,也就算了。”
“那你現在的全名是什麽?”
他說了一個比“達拉崩吧斑得貝迪蔔多比魯翁”和“公主米娅莫拉蘇娜丹妮謝莉紅“加起來還長的名字。我确信自己記不住。
“不過沒關系,未來你多說幾次,說不定我就真的背下來了。”
他抱得更緊了一點。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他拉着我站起來又走到帶的行李那邊,開始翻找,“有兩個東西上一次我就應該給你了,但是見到你太激動忘記了……”
“是什麽?”
他拿出了一個木盒子,遞給了我。我打開它,裏面正是那塊破碎的鐵十字和我們的婚戒。
“你走之後,我把它們都放到了盒子裏,臨終前又存到了外國的銀行。”他認真地凝視我的雙眼,緩緩把那枚婚戒重新帶回我手上,如同當年婚禮上所做的一般,“現在我取回了我們的記憶……這一次,請讓我向你求婚:小卿,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霧,我緊緊抱住他,感受到他用力的回抱和落在唇上的吻,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彼時新春的煙火炸響,無數絢爛的煙花先後綻放,點亮了整片夜空。
窗外,冰雪消融,萬物春生。
是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