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男人倒在距離他們三四米的地方哎呦哎呦的短聲哀叫, 回頭想罵人時接觸到祁臣陰沉的目光, 心頭狠狠地一抖, 開始怕了。
葉朝驚愣的望着祁臣片刻,還未開口, 抱着她腿的女人哭泣出聲:“救救我, 姐,你別走。”
葉朝穩住心神,彎下腰抱住女人的胳膊将人架了起來。女人很瘦, 渾身上下一把骨頭,胳膊上青紫一片, 她甚至不敢用力,因為自己知道哪怕是被碰一下都會有多疼。
她把女人放到醫院大廳一邊的長椅上, 蹲下身握住她顫抖的雙手, 用溫和又堅定的語氣告訴她:“我不走,你放心,不要害怕,我們報警,從今以後他不會再打你一下。”
女人淚眼潸潸, 驚恐的眼睛裏終于得到一絲安慰, 顫抖着連連點頭。
————
直到刺耳的警笛聲響, 第一次葉朝感覺到這聲音如此的令人安心。
暴戾的男人被雷飛看着一直沒能逃跑,被抓進警車時還在嘶吼的叫罵威脅。
葉朝被叫去一同做筆錄的時候,腦子不停的嗡嗡在響,說話時好像感覺是身體機能僵硬的操作, 特別不真實。
到最後側面了解到事件的一些情況。
被打的女人是個剛滿十八的女孩兒,高中畢業後出來打工,在網上和男人聊天成為情侶,主動坐火車來到男人的家鄉,結果當天被扣了身份證和所有錢財,期間在男人的租房裏遭到強`暴毆打與人身禁锢,如果不是被打到昏迷,男人怕出事,今天不可能把人送到醫院。
到醫院大廳時女孩想逃,男人識破後想把人帶回去,這才出現了葉朝碰到的那一幕。
之後的事,就要交由警方處理了。
——
葉朝從警察局出來時,天空飄着細鑽似的白雪,純淨熒光,落到地上晶光閃閃,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整個人仿若如獲重生。
與這冰冷天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心在火熱的燒,簡直如同把整個人完全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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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到了,這一次她真的做到了!
拯救了一個被暴力毆打的女孩兒,将她從地獄般的痛苦生活中脫離。而且太好了,女孩兒對男人沒有絲毫的感情,不會為他開脫求饒,即使渾身傷痕,恐懼流淚,依舊将自己的情況一一訴說,不會隐瞞實情,更不會把所有的錯攬在自己身上,認為遭受這樣的痛苦是因為她自己。
終于,終于。
葉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膝頭一軟感覺渾身脫力的自己快跪到地上,突然間腰間被環住,身體被人抱在懷裏。
葉朝擡起頭,看到清俊年輕的男人,晶瑩白雪落在他黑亮的短發上并未消融,漆黑的眼,淡色的唇,幹淨純淨的仿若天地間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一定等了自己很久吧。
葉朝開口,卻說出了自己都預想不到的話:“祁臣,我做到了。”
“嗯,”祁臣心有靈犀般的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很棒。”
真的嗎?
她很棒?
這句簡短有力的誇獎葉朝好像等了太久太久,現在終于有人對她說:你做到了,很棒!
葉朝的心仿佛被一只溫柔的手從冰冷地窖中撈起,那樣輕柔的動作,生怕傷到她一點,然後再用溫水慢慢浸透她所有被冰封的角落,那些沉寂陰冷到自己都不敢碰觸的地方被打開,不容拒絕的力道,又溫柔到極致的觸感,溫水灌入,沖散所有的陰暗冰冷,她的心能夠蓬勃跳動,終于能夠暢快的呼吸,不必再小心翼翼的膽寒懼怕。
她一直等待的,就是這樣肯定的誇獎吧。
葉朝的眼睛紅了半圈,死死的咬住下唇,一只手探入她的腦後,把她的臉壓在他寬大溫暖的胸膛上,他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像呵護着受驚的小動物般低聲哄着:“哭吧,葉朝,哭出來就好了。”
淚水比她想象中湧出的更快,從最開始的無聲流淚,到最後失控痛哭,到最後整個人幾乎都脫力到站立不住。
雷飛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擁抱的兩人,從始至終,祁臣一直緊緊地抱着葉朝,沒松開過手。
——
等冷靜下來,葉朝坐在公交車站的椅子上時,面對兩個熟悉的男人竟然産生一種十足女人的羞怯感。
心裏面怪怪的,在雷飛面前,葉朝一向是女強人模樣,從未示弱過。
至于祁臣,在昨天分別時說過那樣狠絕的話,自己竟然還在他懷裏那樣丢臉的大聲哭,葉朝此時真的很想掘地挖坑鑽進去。
好在,雷飛和祁臣很照顧葉朝情緒,借口說去給老同學打電話,讓對方去葉母的醫院蹲守,一旦看到葉父這邊的親戚去騷擾,馬上通知他們。
祁臣沒走,沉默的坐到葉朝身邊,像是沒看到葉朝僵硬的身體與避開的臉龐,自顧自的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從背着的包裏拿出保溫杯,倒出裏面的東西遞到葉朝面前。
他的舉動令人無法拒絕,葉朝也說不出話,讪讪的接過時,伴着氤氲上升的水汽,她同時聞到醇香的味道,一低頭,眼淚又有上湧的趨勢。
是紅棗桂圓湯。
上一次,也是他擔心自己的身體特意給她送湯,從大雨磅礴到冬季降雪,一樣的人,一樣的湯。
葉朝低頭喝了一口,軟嫩的紅棗肉在嘴裏慢慢化開,暖了腸胃,熱了心口。
這味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
終究不能一直僵持沉默,葉朝低低開口詢問:“你怎麽過來了?”
“飛哥給我打了電話。”祁臣的聲音沉定。
葉朝抿了抿唇,猜到他是坐飛機來的,一定花了不少錢吧,他現在一個學生,賺錢哪裏那麽容易,葉朝有點心疼,說:“其實,你也不用特地趕來的。”
祁臣誤會了她的意思,眼神微沉,“葉朝,你要分開,我不答應。”
他拿走葉朝手裏的保溫杯蓋,又倒了些湯給她,送回到她手裏的時候,摸了下她冰涼的臉頰,聲音輕柔至極,“我的小女孩兒受了委屈,我怎麽能坐視不管。”
葉朝心頭狠狠地震動,怦跳不斷,一時竟不敢與祁臣對視,但她忍住避開的習慣性沖動,看了他良久,心頭那種如獲新生的熱意源源不斷。
她明白了,每每與祁臣在一起那種沖動、熱情、安心都是從何而來,這感情又是為何,她終于恍然大悟。
同時又湧起濃濃的內疚後悔。
為什麽之前要說那麽傷人的話呢,在感情當中,她傲慢又充滿了優越感,淩駕于祁臣之上,從始至終不過是知道他愛她,不會傷害她。
可自己一直躲開回避,總是認為他還小,經歷少,是一個窮學生,可實際上,在感情世界,她比不過祁臣。
他永遠比她直接,勇敢,從不放棄。
以前總是會因為過去的失敗感情去衡量祁臣,她和郭昊整整四年的感情,分手時給彼此難堪,最後在郭昊象征性的挽留後,很快露出了醜陋的惡毒嘴臉。
可為什麽要拿他和祁臣對比,祁臣從不是他。
就連她說分手時,祁臣也不會像郭昊一樣冷處理,而是會待在自己身邊,鐵骨铮铮的告訴她:我不答應。
葉朝仰起頭微微一笑,視野裏都是天空飄着的雪絮,突然間整個人豁然開朗。
她的确不相信感情。
在自小見過父母畸形的感情,經歷過郭昊的背叛,她真的不敢相信愛情,更加畏懼婚姻。
一直以來,哪怕是脫離了那個地獄的家,自己始終仍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哪怕那時候和郭昊交往多年,打算踏入圍城,也在無意識中做好了退路,一旦發現他的背叛,立刻提起行李回到自己的家中,實際上不過是打心底裏的不信任。
因為父親的家暴,母親的懦弱,在心靈上的某一個地方,她還是過去的小女孩。
然而如今,她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自己,保護母親,保護其他人!
是時候甩掉過去的陰影傷痛,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了!
絕不應該讓父親的傷害永遠烙印在自己的心上,甚至于懼怕感情,再傷害他人!
試一試吧,相信眼前的男人,相信自己的心。
——
葉朝把溫熱的湯放回的祁臣手上,對着他清澈的雙眼,眼神柔和:“你也要喝一點,天很冷的。”她握了握他的手,定定的回望他。
她從未遇到過像祁臣這樣純淨的赤子之心,她舍不得扔掉他的心,在冰天雪地的冬日裏,她跪地虔誠的接過,在心中鄭重承諾。
我會好好待它的。
被葉朝的目光影響,祁臣低頭輕抿了一口,溫熱的湯進入口中,冰冷的心頭似乎不再忐忑顫抖,尤其是在看到了葉朝眼神。
從未有過的堅定明亮,好像無聲的告訴他,她愛他。
——
雷飛走了回來,臉上還有點局促,幹咳一聲後說:“那什麽,老大,剛才那邊說阿姨已經出院回家了,人我都在阿姨家附近安排好了,日夜監視,只要看到他們絕對不客氣!”
葉家那幫人應該不敢再鬧了,不過她猜,媽媽這麽快出院,估計是知道她回來的事情了。
“嗯,辛苦了,”葉朝站了起來,把披着的大衣遞回給祁臣,“先回旅店吧,明天還要回家去看我媽。”
這件事沒結束,她爸那邊關于配型的事還有的糾纏,這件事媽媽肯定早知道了,她會是什麽态度呢?
葉朝心底沉了沉,往前走的時候發現祁臣沒跟上來。
回頭看去,白雪皚皚的世界中,年輕男人的側影孤單的仿若深林中的孤狼,高大沉默,倔強冷硬,只把最柔軟的一面展露給自己看。
可她卻把刀子送了進去。
頓時難受的心疼。
葉朝轉身走回去,主動抓住祁臣一旁的手,他的手被凍得冰涼,修長的手指間一點熱意都沒有,不像自己,她的手已經被熱湯溫的很暖了。
“走吧。”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外面太冷了,手都僵了。”
祁臣垂眸,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沒有開口,沒有拒絕,任由葉朝拉着他往前走,兩人上了雷飛的車一同開往旅店。
到了車上,葉朝并沒有放開兩人牽着的手,他指尖泛涼,她手心溫暖。
溫溫熱熱的捂着他的手,慢慢的,有水汽的汗珠在相貼處化開,微微有點不适應,祁臣不舍得放開。
——
到了旅店,葉朝直接帶祁臣進了她的房間,她這一天又困又累,幾乎一躺倒在床上就睡過去了。
雷飛收拾好東西來叫兩人吃飯的時候,一推開門,正看到祁臣給葉朝蓋被子,那姿态動作,真是夠體貼的。
他心理嘀咕了下,老大能在這小子面前那麽哭,可見是動了真感情。
他得先試試這小子,這回可不能再看走眼,畢竟這次關于老大父母的事牽扯挺大,萬一這小子知道後害怕跑了,簡直是給他老大火上澆油!
不行,他必須得試試!
“哎,”雷飛喊了一聲,對祁臣招招手,“讓老大睡吧,今天她夠折騰了,咱倆出去,讓她好好睡。”
祁臣猶豫了下,點頭答應。
“走吧,一起喝兩盅去,這操蛋的事也就喝酒能化解了。”當然,也能把人心口敞開,一頓酒下去,再問話就輕松多了!
雷飛心存了灌醉祁臣試探他的心思,到最後,喝到斷片被扛着回來的人,沒想到是他!
事後雷飛郁悶的捶胸頓足:誰他媽知道這小子在酒吧幹過啊!他能喝過嗎!
——
葉朝醒了的時候,差不多晚上十點了。
她住的旅店是地方普通的小店,單人标間,一張床,洗的發白的床單,一間空間狹小的浴室,隔音很差,幾乎是一醒來,葉朝就聽到明顯的水聲。
她心中猜出裏面是誰,只聽門聲咔噠一響。
頭發濕潤,穿着白T恤的祁臣出來了。
熱水蒸騰的他白皙的臉龐微紅,漆黑如墨的眉眼英俊,深邃的臉上神情莫測,帶着一股攝人般的淩厲動人。
葉朝一直知道祁臣出衆的帥氣,只是似乎過了這半年,他的臉型有些微的變化,線條硬朗許多,那種柔和的少年感去了大半,精致帥氣中男人味十足。
起碼現在的他,不會再被稱為少年了。
他已經是男人了。
葉朝從前總認為他太小,實際上如今回過來再想,祁臣自小那樣的家庭中長大,又曾經休學欠債,又經歷直播賺錢,重回校園種種,再加上他對感情的堅持認真,實際上,他比同齡人已經成熟不少。
自己不應該拿社會上的标準去衡量他,尤其是有些地方,自己并不如他。
——
“祁臣,之前的事,我要道歉,”葉朝舔了舔下唇,握緊拳頭,深深地吸一口氣,“不過我想先說另一件事,你願意聽聽嗎?”
祁臣感受到葉朝內心的變化與震動,一瞬間緊張心跳,似乎終于能夠碰觸到她內心隐蔽的那一角。
他坐到床上,不靠她身邊太近,這時候,她需要絕對的安全感,“你說,我聽着。”
葉朝咽了一口唾沫,靜谧的室內,只有鐘表的滴答聲,可是她的耳邊似乎又響起她爸的怒吼,與鞭打時空氣中尖利的聲響,還有許許多多的低聲議論,如芒在背的視線。
沒事的!
祁臣不一樣的,他不一樣的。
“你記得我的背上有條疤嗎?”她的聲音有點抖。
祁臣壓抑住上前抱住她的沖動,低聲回:“記得。”
葉朝沉默了下,感覺心口因為曾經的情緒在急促跳動,她用手在胸前用力按了一下,深呼吸後開口:“我來跟你說說,那條疤是怎麽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