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當祁臣在酒店大廳見到進來的葉朝時, 本想沖過去抱她, 可随後看到了她身後的談清讓, 臉上的笑容頓然僵住。
一男一女,這麽晚才回酒店, 無法讓他不想歪。
已經打了照面, 三人再避開裝不認識并不現實。
尤其是談清讓率先打了招呼,“嗨。”
他低頭問葉朝,“我記得, 這是你弟?”
葉朝尴尬的嗓音發澀,幹咳一聲, “嗯,對。”
祁臣慢慢走到兩人面前, 聲音低落:“……回來了。”
“你怎麽過來了?”葉朝在談清讓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祁臣有點難過, 她還是想藏着自己啊,讓別人看到自己對她而言就那麽丢人麽。
“我知道你在這兒,順道來看看。”
葉朝急于脫離這種奇怪的狀态,想拉着祁臣先出去,起碼不要讓談清讓看出兩人什麽來, 沒等她開口, 電話突然響起, 是白天的客戶,葉朝不得不接。
客戶打來是針對一些問題來咨詢的。
葉朝朝談清讓做了個手勢,然後一一解答客戶的問題,有時候讓對方等待一下, 捂着話筒低聲詢問談清讓。
談清讓思索皺眉,說出對應的條例與應急方法十分有專業性。
這期間只有葉朝與談清讓在交流,祁臣站在一旁,覺得自己很多餘。
他沒見過葉朝這種工作狀态,在家裏的确看過很多次她處理工作,對着電腦打字,旁邊擺着很多本厚厚的法律專業書,還有打印好的合同,他偶爾看一眼便覺得雲裏霧裏的發蒙,完全讀不懂,心裏對葉朝十分贊嘆,感覺她真是厲害。
Advertisement
現在這種贊嘆突然化作一股濃重的距離感。
看到她與談清讓親密熟悉的工作狀态,才突然明白兩人的距離。
好像站在兩座高山的邊緣,中間懸空無一物,能看見彼此,但始終無法跨越相隔的萬丈懸崖。
原來他離她這麽遠,不僅僅是年紀,還有閱歷與工作經驗。
就像現在,她遇到了工作上的難題,詢問的是她的同事,而他幫不了她,只能靜靜地待在一旁,如同一個透明人。
電話到了尾聲,客戶那邊似乎要她記下什麽東西,葉朝請對方等一下,用眼神告訴談清讓,徑直走向酒店前臺去借紙筆。
————
她離開之後,只剩下兩個大男人,幾乎相差不多的身高,一成熟,一年輕,一個是歲月鑄就的沉穩氣質,一個是如刀鋒出竅的鋒銳俊美。
戛然不同的兩個男人,同樣望向不遠處葉朝的背影。
談清讓先開口,側頭問:“小夥子來看你姐?”
祁臣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談清讓并不介意,“你還住在葉朝家裏?”
祁臣雙手揣兜,下颚微微揚起,得意回:“是啊。”
“賴在姐姐家裏好麽?”談清讓打量了下祁臣,估量出他的年紀,原本在心裏的猜測去了大半,這樣年紀的男孩,哪怕是對于葉朝也太小了,那個吻痕,應該是屬于別人的。
想到這裏,他表情輕松,只當是關心葉朝的弟弟:“工作上有麻煩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如果是因為工資低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其他适合的工作,我和你姐姐是同事,不必客氣的。”
祁臣若真的是葉朝的弟弟,恐怕對于這種機會求之不得,可惜,他不是。
“她不是我姐。”
挑釁一般的話語從年輕男人的口中吐出,令談清讓詫異側頭,一眼便看到祁臣沉定的玄黑瞳仁,裏面似乎懸有深淵。
那種不經意流露出的氣息,像是一頭迷霧中的怪獸怎麽都隐藏不了瘋狂的狂躁,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沒有看錯,上一次那種微微熟悉的陰沉偏執感,并不是錯覺。
做律師久了,什麽人都要打交道,刑事案件談清讓曾經經手不少,後來因為太過沉重便鮮少再碰,但他竟然在這樣年輕的男孩身上品出一絲陰鸷味道。
葉朝怎麽會招惹上這種人?
不可以。
他微微蹙眉,正待開口,有高跟鞋在藍色紋理的大理石撞擊的聲音,葉朝回來了。
她對談清讓說:“客戶要求明天再面談一次,估計要再延長一天,談大哥你時間合适嗎?”
談清讓略微思索:“我要查一查時間,後面還有兩個案子要我出庭。”
“好,等你消息。”葉朝側頭,大腦轉的飛快,看着祁臣想了想,為了不顯刻意,還是說:“你先跟我上去吧。”
三人上了電梯,到房間門口與談清讓分別時,他示意葉朝:“記得我昨天的話。”
葉朝愣了下,很快明白他是指出現意外的話立刻喊他,不禁失笑:“我知道了,放心吧,談大哥。”
談清讓沒有回以微笑,反而略有深意的看了祁臣一眼,目光帶有警告,氣勢淩人,沉默了片刻才進了自己的房間。
等他離開,葉朝才開門進去,一關上門,她橫眉冷眼的回頭瞪祁臣。
祁臣低着頭,唇輕輕地抿起,神情帶着點點無措與委屈:“你生氣了?”
葉朝深呼吸,告誡自己不要高聲說話,哪怕知道這間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也不能掉以輕心。她以一種沉痛的語氣開口:“你過來做什麽?我不是跟你說我是和同事一起出差的嗎?”
“我不是跟着你來的,”祁臣解釋,“我做直播的平臺邀請我參加活動,機票和酒店他們報銷,我知道和你住在一個酒店才給你發的消息,在大廳碰上是意外。”
葉朝一愣。
啊?
直播活動?
她、她還以為祁臣是故意跟蹤她過來的呢。
等等。
她蹙起細眉:“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個酒店?”
祁臣表情有點無奈,“你之前讓我查過酒店地址的呀,查好路線方便下飛機打車。”
葉朝想起來了,敲了敲腦門,她真給忘了。
原來真的是巧合。
讓人無奈的巧合。
葉朝不再像之前那樣審問祁臣,她往房間裏面走,坐到軟軟的床上,招呼祁臣,“你過來坐吧。”
雖說語氣輕緩了些,不過對于再一次被談清讓撞見兩人的境況多少仍是郁悶,心存僥幸的想,談清讓應該沒看出來什麽的吧。
而且他也不是什麽會傳話的人,幸好,這次搭檔的人是他。
葉朝擡頭看到坐在對面硬椅上的祁臣,他身子微微前傾,神情沉定,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也對,被她這麽嫌棄,再大度也會不樂意吧,畢竟他是男人!
葉朝試圖緩和一下氣氛,看他背着包,跟他說:“把包放下吧,背着怪沉的。”
祁臣放下背包,從側面拿出一個保溫瓶遞過去。
葉朝問:“這什麽?”
祁臣垂着眸,低聲說:“之前在飯店吃的西湖牛肉羹,味道不錯,我多要了一份給你拿來。”
這麽好啊。
葉朝心頭暖暖的,打開保溫瓶的蓋子,清香的味道溢了出來,剛剛吃了不少冷食,再喝一點暖的,的确是讓人身心舒暢。
她看羹還太燙,就先放在一邊晾着,邊問:“你來這裏,酒吧的工作怎麽辦?”
祁臣沉吟了片刻,說:“酒吧的活兒我想放一放。”在他警告大毛那一群人過後,第二天大毛就辭職跑了,陶陶更是不敢再來,不過酒吧裏開始紛傳傳言,祁臣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如果如今是他自己一個人,他并不在乎這些麻煩,可他怕牽連到葉朝。
他知道葉朝最不喜歡有人打擾到她的生活,避免這種意外的發生,他已經決定月底離開酒吧了,而且他另有想法,“我一直在做直播,這次參加活動,是因為他們打算和我簽約。如果簽約合同順利,我只要固定每天直播,收入會很穩定。”
他現在直播那邊一個月就可以賺一萬多了,這還是在他直播次數不多的情況下,如果每天固定,收入會翻倍,起碼在金錢這方面,他可以獨立,并且負擔葉朝的生活。
只是,家裏面仍舊還是一個問題。
這點祁臣暫時還不打算和葉朝細說,畢竟兩個人的關系太不穩定了,直到現在,她仍舊不願意正式自己。
想到這一點,心頭沉痛,像有一把鈍刀子,在心上一點點的割。
葉朝對于祁臣不做酒吧服務生這點蠻支持的,就算他再潔身自好,畢竟那種環境太過魚龍混雜,尤其是祁臣太過出挑,無論是長相或是唱歌,如果沒有靠山,被人整很有可能,最初兩人認識的時候,祁臣曾陷入過一次那種境地,雖說不知原因,可其實葉朝老早就想勸他離開,只是怕觸及他的自尊,一直沒有機會提。現在他自己想通,葉朝為他高興,不過在聽到他打算專職做直播唱歌的時候,微微蹙眉。
她問:“那你是打算以後專門在家裏直播唱歌是嗎?”
“嗯。”
葉朝雙手交叉,細白的手指疊着,修長漂亮,她想了想,最後決定直接問:“祁臣,你有沒有想過回學校念書?”
祁臣動作一頓。
想過,當然想過。
從前沒遇到葉朝時,或者是剛認識她的時候,他一直想賺錢攢學費,等到适當的時機再回校園。
念了那麽久的書,千辛萬苦的從家鄉考出來,他當然希望能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和其他同齡人一樣上學、戀愛、工作。
當初救了那個差點被灌的女孩兒,除了出于正義與過往經歷,更是希望能讓對方過上正常美好的未來生活,而不是在這個世界再多一個像他這麽肮髒的人。
可家人的壓榨令他破碎了這個夢,弟弟的嘲諷依舊回蕩耳邊。
他想回去讀書。
然而這個夢想如今已經排在葉朝之後,他明白的,一旦他回校讀書,自己和葉朝的關系就會漸漸斷了。
因為這次不僅事關他們身份年紀的差距,還有地理位置的遠距離,哪怕是正式戀愛關系的情侶都不一定能堅持這種遠距離戀愛,何況是他與葉朝這種沒名分的關系呢,時間一久,他們相處的過往就會像湖上的月影,一碰而碎。
他不願意放棄她。
祁臣咬咬牙:“我覺得做直播就很好,能賺錢養家,也能照顧你。”
葉朝心頭一緊。
她當然喜歡祁臣,喜歡他的容貌,他的身體,他的熱情,更愛他的照顧與做的飯菜。
她很喜歡早起上班時他起床送她,告訴她小心開車,回到家時,屋子裏幹幹淨淨,充滿了家的溫馨味道。
但一個男人,如果只圍着她轉,她并不欣賞。
“祁臣,這是你的人生,我并不應該置喙,但以我的經驗,新興産業的确是暴利,但其中很多只是昙花一現的,三五的時間過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變化,你不能一輩子靠這個賴以為生,什麽時候,人都要讀書,要有知識才能在社會上有立足之地,學歷就是第一塊敲門磚,所以我覺得你還是選擇讀書這條路會更好。”
“說到底,你還是看不起我是麽。”祁臣賭氣,冷冷回應。
葉朝有點頭疼,年輕人敏感自卑,有着不願意被人觸碰的地方,尤其是像祁臣這樣在家庭複雜的環境中成長的人,她更加理解。
她在年輕時也有這種敏感,護着自己的自尊像一塊寶,誰稍稍碰到,像一只鬥雞一樣炸毛攻擊,也曾經口出傷人,傷過愛自己、關心自己的人。
因為了解,更加無奈。
她嘆一聲,态度少有的沉重:“我說過,這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我只是建議,并不會強迫。祁臣,我畢竟比你大,比你多幾分閱歷,在我看來讀書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路。”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曾經少年時期,在那種的艱難境況下,沒有錢,沒有父母的資助,周圍都是風言風語的排擠,她為了讀書考大學吃了多少苦,到最後臉都不要了,就是為了脫離那個家,如果不是之後考上大學,她如何能有今天的事業與地位,又用什麽來抗衡她爸。
到現在還能聽到那些涼薄親戚對她說的話。
——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最後還是得嫁人。
——別念了,白浪費錢。
——哈哈,你要是能考上大學,貓狗都識字了。
——聽說你學費是出去賣賺的,我給你五十,你也陪我一晚上?
每個人都想左右她的命運,把她踩到泥裏。
思及此,她心一沉,語氣重了起來:“我只能說如果你選擇放棄讀書的話,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你。”
她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如霜,帶着濃重的失望,像一把刀,砍在他身上。
祁臣的心口像是放了一塊冰,而他站在山口邊,冷風不斷地吹,将他從心到全身都凍僵硬了。
看,她多狠。
只要稍不滿意,她就能把他扔掉,好像一個喜新厭舊的小女孩兒,威脅他: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不要你了。
終于明白一句話。
愛上一個人,就是向她俯首稱臣。
他是她的臣。
祁臣無言的站起來離開,沒看葉朝一眼。
打開門的時候,葉朝依舊坐在原地,沒有出聲挽留。
葉朝想:也許這樣也好,他們的關系到此為止。
他有他的路要走,她也有她的。
本來只是平行線偶爾的交叉,現在改回到彼此原來的軌道了。
旁邊保溫杯裏的西湖牛肉羹已經涼了大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舊放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