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第31章 三十一
紀衣容豁然開朗, 斂起神色,決然的向外走去,眼神堅如磐石, 定不可移。
既然沒有人相信她,那麽她會用事實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白雪紛紛而落,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她的外衣早已被雪花浸染濕透了, 她頂雪而行, 眸中目光清亮, 不會被這小小的插曲打亂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她越走越遠,見冬回過神,立馬追了上去, 她擡頭,天空灰蒙蒙的, 早已沒了往日的光亮, 白色的雪花簌簌而落, 她對着手心哈了口熱氣,“小姐, 雪越來越大了,不如我們回去吧。”
她語氣擔憂, 眼中神色焦急, “若是小姐着涼了, 可如何是好。”
紀衣容步伐未停,她烏黑清亮的眸子注視着前方的簌簌落雪, 言辭誠懇,“見冬, 如今我已不是紀家小姐,你回去吧,沒必要再跟着我了。”
見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小姐,你在趕我走?”
反應過來後,便是濃濃的委屈,見冬紅着眼,語氣倔強,“我自小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見冬心中亂成一鍋粥,瘋狂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麽事了,不然小姐為什麽要趕自己走。
小姐一定是為了宿公子,嗚嗚嗚,她以後一定不在心裏說宿公子壞話了。
“罷了。”紀衣容嘆息一聲,“日後你會明白的,到時,這句話仍有效。”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快步向前走去。
見冬松了口氣,只要小姐不趕她離開就行,她才不會離開小姐呢!
見冬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
Advertisement
簌簌落雪把郾城重新裝點了一番,入目盡是白,仿佛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紀衣容沿着街道走了很久,街邊家家戶戶門窗俱是緊閉,天寒地凍的,誰也不想外出。
她不免有些挫敗。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來,往城中心而去。
見冬跟在她身後,不敢在多發一言,她怕自己一說話,小姐又提讓她離開的事,反正她是不會離開的,她要跟着小姐。
很快,紀衣容就到了目的地,她一路走來,歷經風雪,此刻感覺雙腿都凍的不是自己的了,身上已濕透,風一吹,那刺骨的寒意直往身子骨裏鑽,冷疼交加,讓人心直打顫。
紀衣容原本紅潤的嘴唇已被凍的有些發青,那雙烏黑的眼眸卻仍然清亮,縱前方風雪交加,也改變不了她堅定的決心。
此地,她以前常來,對這裏還算熟悉。
與先前街道邊的清冷不同,這裏家家戶戶門窗都是開的,鋪子裏進出有人,道路上馬車來往,絲毫不見冷落模樣。
且來往之人,衣着多為華貴,一舉一動,氣質斐然,顯然是出自高門世家。
以前,她也是這些人裏的一員,但現在,她選擇了一條崎岖的道路,道路縱然崎岖難走,但想到路的盡頭有宿玉等着她,紀衣容眼中柔情萬分,崎岖的道路裏似乎也開出了嬌豔欲滴的鮮花,伴她同行。
她來這裏,意在為自己找份差事,哪怕是端茶倒水,收入微薄,也能貢獻自己的一份力。
而不是等在家裏,一無所知,卻日日大魚大肉。
她選擇與宿玉一起,那便是二人的家,她理應也出一份力,而不是任由阿玉典賣飾品來養活她。
紀衣容在街邊站了幾分鐘,目光打量着這一間間林立的店,考量良久後,她将目光鎖定在茶樓上。
她以前也常來這裏喝茶,去茶樓裏做事,對自己而言,更熟悉一些。
紀衣容定好主意,下一步卻又犯了難,這裏茶樓有好幾間,該去哪裏?
心中思慮良久後,她選定了最小最不起眼那間,畢竟在這裏能碰到熟人的概率也低些。
若是可以,自然不與以前認識的人對上的好。
紀衣容僵硬着雙腿走進小茶樓,雙腿沉重仿佛不屬于自己般,她走向掌櫃。
掌櫃笑眯眯的,“客官,天正冷,不如來壺熱氣騰騰的熱茶暖暖身子。”
身上冷的厲害,忽然進入溫暖的室內,熱氣撲騰而來,僵硬的身軀終于找回了知覺,她搖頭,一步一步上前,被凍的呈青色的嘴唇一張一合,“掌櫃,你,你這裏可還招人?”
年邁的掌櫃仍是笑眯眯的,污濁卻透着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打量下,紀衣容不禁緊張起來,自己如此魯莽,也不知掌櫃是否還願意給自己一份差事。
掌櫃目光掃視幾番,“明日辰時到這裏來。”
紀衣容大喜過望,感激的看着掌櫃,“多謝掌櫃,明日我一定準時到。”
喜悅湧上心頭,似乎身上也沒那麽冷了。
掌櫃揮揮手,示意不必。
紀衣容行禮作揖然後離開。
剛一出門,見冬便忍不住上前,開口問道,“小姐,你明日真要來?”
了卻一樁心事,紀衣容心情很是愉快,她點點頭,“當然。”
見冬聞言更憂愁了,眼中憂郁的神色都要化作實質。
小姐是要考狀元的,怎麽能做這種事。
紀衣容眼神輕飄飄的掃過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然道,“我已脫離紀家,自當自力更生,總不能還要依靠阿玉。”
見冬憂郁極了,她心疼小姐,忍不住勸慰道,“小姐不妨和主君認個錯,這事便也過去了,主君怎忍心小姐受苦。”
聽到這話,紀衣容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盡,她涼涼的看了見冬一眼,“我之前說的話,仍然有效,你可以随時離開。”
見冬大驚,“見冬是絕不會離開小姐的。”
她只是想要小姐好,小姐怎麽就不明白她的苦心,只需回去認個錯,就什麽都有了,何必在這寒天裏奔波。
紀衣容何嘗不懂,她懂,但她仍選擇宿玉,天下萬般大,而宿玉只有一個。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只需等到來年秋闱,她定能高中,到時,她會人阿玉過上好日子的。
紀衣容沒說什麽,她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見冬去也好,留也罷,選擇皆在她自己。
雪已經下了一天了,卻還是沒有停歇之勢,看來明天自己仍要頂雪而來。
——
庭院門口,宿玉已經張望一天了,自紀衣容離開後,他便孤零零的站在此地,任憑竹青怎麽勸說也不願離開。
遠遠看見紀衣容熟悉的身影,宿玉灰敗的眼神一亮,目露驚喜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直至紀衣容就站在他面前。
宿玉還記着今早她氣而離開的事,故而只是小心翼翼而又暗含期待的看着她,生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又觸怒她。
他不想她像今早那般冷漠離開。
紀衣容自然也早早看見他的身形,看見他清瘦的身影倚在門口那刻,她心裏忽爾生出些後悔。
後悔自己冷漠離開,後悔自己離開時,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他一定擔憂了許久。
冷硬的心在看見他的那刻忽而柔軟,絲絲甜蜜感游蕩在心間,所有的壞情緒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她的眼裏只有他。
她走近,宿玉卻倏爾低下了頭,于是場面就變成了,她看着宿玉隐約可見的側臉,宿玉低頭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紛飛的落雪在她們身後,成了背景板。
好半響,就在紀衣容糾結着該說點什麽時,宿玉擡起了頭,清冷好看的臉上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緊張,他輕聲道,“衣容,你,你回來了?”
如冰涼的鏡面被打破,紀衣容倏爾一笑,明豔的笑意在這寒冷的雪天裏,格外的亮眼,仿佛冰雪融化,春意暖暖。
紀衣容一步上前,伸手攬住他,将他往懷裏一帶,瞬間将心心念念的人兒抱滿懷。
至此,兩人才發現對方身上到底有多冷。
本該溫暖的懷抱異常冰冷,卻依然抵擋不住兩顆火熱的心在靠近。
紀衣容俯身,低頭,用自己的側臉去貼近宿玉的臉,皆是同樣的冰涼。
瞬間,她心疼,眉心微蹙,昭示着她的不開心,“怎如此冰涼?”
宿玉也擡起了頭,學着她的動作,用自己的臉去貼近她的,眼中是濃濃的關切,“你的也很涼。”
紀衣容秒懂他的意思。
“走,先去換衣服,免得受涼生病。”紀衣容牽住他手往屋裏而去。
——
換好衣服,紀衣容來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試圖給他暖手,她低着頭,似只是無意一問,“你在門口站了多久。”
宿玉唇角勾起,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眼眸中亮晶晶的,獨屬于他的衣容又回來了。
“從你離開,我就站在那裏了。”宿玉從沒打掃隐瞞,他要她知道他的心意,他要她為他心疼,“雪好大,風也好大。”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烏黑的眸子,好看的面容上适時流露出脆弱,“衣容,我好冷啊。”
不過是最直白的描述,紀衣容眼前卻出現風雪天,他孤零零的等在門口的場景,心驀地一酸。
“抱歉,我當時應該和你說一聲的。”
此刻,紀衣容心裏是無盡的自責。
宿玉沒說“沒關系”,而是靠近了她一步,“衣容,該是我說對不起才是。”
“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這次宿玉的眼眸裏有了紀衣容想要的真情實感。
宿玉垂下頭來,“你走了以後,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你為何生氣。”
“我不該瞞着你,不該擅作主張,更不該對你不信任。”
說完想說的,宿玉重新擡起頭,琉璃色的眼眸裏透着真誠,“衣容,我相信你。”
與之前的示弱不同,真摯的感情往往更能直透人心。
雪下門口的等候,宿玉真的想了很多,他并非胡言亂語。
也許艱苦的環境更能刺激人,他真的想通了。
兩個人在一起需要信任,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能和她走到最後,那樣縱使紀衣容一人再努力也無用。
宿玉鼓起勇氣,“衣容,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
“好,我們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紀衣容用力說道,她欣喜若狂,緊緊的抱住了他,恨不得将他融進骨血裏。
自己的付出,有了回報。
此前還在困擾她的問題,不過是過去了一個白天,困擾她的問題,迎刃而解。
這一天無疑是美妙的,坦誠相待,隔閡消除。
紀衣容也說出了今天,自己去做了什麽,“阿玉,我去茶樓找了份差事。”
“收入雖然薄弱,但至少靠的是我自己。
“阿玉,相信我,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紀衣容堅定着給出了承諾。
“嗯,我相信衣容。”宿玉微微一笑,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紀衣容在為了她們的将來而努力,而他,當與她一心,才是。
——
第二日,紀衣容才一翻身,宿玉便也跟着醒來。
外面風雪嗚嗚,屋內黑暗依舊,宿玉透過黑暗看向紀衣容,聲音帶着剛睡醒後的沙啞,“衣容,你要起了嗎?”
他看了看窗外,“現在天還未亮,是否太早了些。”
紀衣容聞言,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摸黑為他掖了掖被角,“還早,你再睡會,我無事。”
“聽話,多睡會。”
“好。”宿玉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是一片清明,他聽着她起床的聲音,窸窸窣窣的。
腦海中則根據她發出的聲音來判斷,她在做什麽。
宿玉正沉浸在猜想中,忽然,額頭一涼,“等我回來。”
是衣容在吻他額頭,宿玉眼皮輕顫着,卻也沒睜開,他輕聲道,“好。”
“咔”門被關上,宿玉也終于睜開了眼睛,他深深的看着那道被關閉的門,屋中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過了半響,黑暗的屋內忽的亮起一道燭光。
紀衣容在外為她們努力着,沒道理,他還能繼續安睡,所以,他點亮了燭光,找出之前剩下的綢緞,拿出針線,打算為她縫制一件衣服。
紀衣容剛走出庭院,見冬也叫着追上來,“小姐,等等我,等等我。”
她停下,蹙眉,不解,“見冬你怎麽來了?”
“見冬說過,小姐在哪裏,我在哪裏,小姐去茶樓做活,見冬自然也要去做活。”見冬挺直了腰板,說的理直氣壯。
紀衣容聽完,眼中神色複雜,她看着見冬,“見冬,你不必如此的,你的母親還在紀府,你回去便是,不會有人為難你的。”
“見冬知道,但見冬想跟着小姐。”見冬表情委屈下來,“小姐,你就讓我跟着你吧。”
見紀衣容表情有了軟化,見冬繼續努力着說道,“小姐,見冬自小就跟着你,離了你,見冬不習慣。”
紀衣容沉思了片刻,“我已不是紀家小姐,選擇在你,不在我。”
“是。”見冬“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她知道,小姐這是同意。
在她心中,小姐是不是紀府小姐無關緊要,小姐就是她的小姐,她要跟一輩子的小姐。
黑夜裏,風雪漸大,卻影響不了二人前進的步伐。
她們到時,茶樓裏還是黑暗一片,顯然是掌櫃的還沒來,紀衣容與見冬站在沿下躲避着風雪。
風雪紛紛,紀衣容第一次見識到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然這并未讓她生出退卻之心。
她更堅定了要給宿玉更好生活的心。
一盞茶後,茶樓裏一亮,門随之打開。
紀衣容開始了新篇章。
——
茶樓裏所要做的事并不多,跟着樓中老人學習兩日後,紀衣容已能應對自如。
生活重新變成了兩點一線,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兩點一線。
以前的兩點一線是紀府與庭院,如今變成了茶樓與庭院。
天不亮便來,天黑才歸,時日的艱辛,越發激勵了紀衣容。
她對來年的秋闱,勢在必得。
每日從茶樓回去後,她還要溫書到半夜,然後天還未亮,又要起。
短短幾日,紀衣容身上的氣質便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曾經的小小樹苗轉眼間,成長為參天大樹,已能頂立一方。
這日,紀衣容正如往常一般招呼客人,“客官,想要喝點什麽?”
來人久久未說話,她擡起頭,熟悉的面容,不過一月未見,再見,卻恍若隔世。
“哥哥。”
紀如塵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情緒不明,“跟我來。”
紀衣容無奈,只能跟之,一次性說清楚了,總比日日打擾來的好。
雅間裏,紀如塵看着她,嘆息一聲,“你脫離紀家,就為了這種生活?”
“金銀珠寶,日日富足,有何不好的,非要這般。”
“哥哥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紀衣容表情平靜淡然,不與之争辯,金銀珠寶當然好,日後她要送阿玉許多呢。
“你,”紀如塵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見紀衣容不為所動,他苦口婆心勸慰起來,“一個月了,父親做的固然不對,妹妹你也該消氣了。”
紀如塵還想說,那外室不是沒死嗎,何必如此與父親鬧得如此不堪,但顧及着兄妹情分,終究是沒說。
“你回府向父親認個錯,這事便過去了,何須如此執着。”紀如塵擰眉,很不解。
紀衣容點點頭,臉上表情不為所動,“哥哥所說的,我已知曉。”她頓了頓,“日後,若無其他事,哥哥就不必來了。”
她烏黑的眼眸看着紀如塵,話語真摯,“我已與紀家斷絕關系,哥哥與我還是少見的好。”
紀如塵眼神受傷,面上流露出一絲不敢置信,“你明明知道,那只是父親的一時氣話,你何須如此。”
紀衣容搖搖頭,後腿了一步,“哥哥,我自己說過的話,我會做到。”
“你當真要為了那外室,而斷絕與紀家的關系。”
紀衣容沉默,以示默認。
紀如塵臉上表情一換,心中似有了其他注意,“妹妹,看來是這一個月,你過得太順心了些。”
說完,他還別有深意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紀衣容心中一跳,“哥哥,你想做什麽?”
“我不做什麽,我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畢竟紀家的關系,豈是說斷就斷的,之前他未有動作,不過是想讓他受些苦,然後自己乖乖回來認錯。
但目前看來,妹妹這一個月并未吃過苦頭,那他這個做哥哥的,自然要教會妹妹,什麽叫做人心險惡。
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後,紀如塵就走了,如來時一般,去也匆匆。
紀衣容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她相信自己,前方縱有疾風起,她也能安然處之。
除了宿玉。
現在,宿玉就是她身上的一塊逆鱗,誰也不能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