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塵往事
第15章 前塵往事
落日時分,紀衣容突兀出現。
她已有兩日沒來庭院了,這段時間,她如此頻繁的早出晚歸,已引起了哥哥的注意。
為打消哥哥的疑慮,她本打算乞巧之前都不過來的,但今日家中發生的事,讓她心中煩悶的很,本想随便走走散散心。
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庭院外了。
來都來了,她便索性進來了。
少女情緒低落的站在門口,往日意氣風發的眉眼,此刻有些黯淡失色,墨發随風擺動,日落後的天空灰沉沉的,她身上的孤寂感愈烈,仿佛被世界抛棄了一般。
自認識紀衣容以來,她似乎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知禮自信的,這突然的孤寂感,不免讓宿玉有一瞬晃了神。
宿玉很快回神,在這個時候看見紀衣容,他是驚訝的,她一直是日出時刻而來,落日時分而歸,從不在這裏過夜。
日日如此,從未更改過。
宿玉垂落眼簾,纖長的羽睫輕輕的扇了扇,遮擋住眼裏的思緒,他走上前,眼中流露出關切,聲音溫和,“衣容,你怎麽來了?”目光又掃過她低落的臉龐,“可是有心事?不如與我說說。”
紀衣容沒有回答他,而是低落着自顧自的走到石桌旁坐下,她有氣無力的垂着頭,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聲音含着幾分低落,“有酒嗎?”
都說酒能解千愁,她甚少飲酒,可今日心中實在太過煩悶,她也想試試一醉方休。
自來到這裏,宿玉便沒有再接觸過酒,如今這裏自然是沒有酒的。
宿玉目光掃向默默站在角落的竹青,示意他去買酒。
目送着竹青離開,他的目光又回落到紀衣容身上,只見她如歷經暴雨後奄奄一息的花兒,失去了神采,他溫聲道,“竹青已經去買了。”
Advertisement
“嗯。”紀衣容依舊低着頭低落應道。
宿玉不知此時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便直接在她身邊坐下,選擇默默陪着她。
天色已然昏暗,可庭院裏容貌出衆的兩人,在這昏暗下卻仍舊光豔鮮亮。
她們靠的極近,兩抹亮色交織在一起,像是彼此世界中獨屬對方的唯一的光亮。
時間好像靜止了,仿佛她們将這樣一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邊,直到海枯石爛。
直至——
“公子,酒買回來了。”竹青怯弱的聲音打破了這片美好的靜谧。
“你先下去吧。”
宿玉接過酒,因為不知道紀衣容要待多久,便直接讓竹青下去休息。
竹青乖巧的點點頭,“公子有事喚我便可。”
“好。”
宿玉很喜歡竹青,竹青做事從不多問,也從不多看,他向來謹言慎行。
在面對竹青時,他不用擔心被他看不起,也不用擔心從他眼裏看到鄙夷的目光。
畢竟,做人外室從來都不是光明的。
宿玉取出石桌上倒放着的茶杯,他拉開酒壇塞子,酒香四溢開來,聞到酒香,紀衣容也有了反應,她擡頭目不轉睛的盯酒壇。
宿玉好看的眸子掃過她的臉,她挺秀的鼻尖正在微動,似是在輕嗅酒香。
只見宿玉擡高幾分手,手中壇子微傾,清澈的酒水緩緩流入杯中,庭院中酒的香氣越發醉人了。
流水聲止,酒滿了。
宿玉将酒放到紀衣容面前的石桌上,又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半杯。
紀衣容出神的盯着面前醇香的酒,沉默片刻,她伸手端起,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不适感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紀衣容表情嫌棄極了,但好看的人無論做什麽表情都是好看的,她也開口說了自來到這兒的第一句話,“真難喝。”
聽到她這麽說,宿玉嘴角噙着淡笑挑眉,他端起瓷白的杯子注視着,瓷白的杯子在他骨節分明的指間更顯精美好看。
他低頭,淺飲一口,醇香與辛辣入喉,最終只剩酒香留在口中,宿玉細細品味着,雖不及春風樓中的酒,但也不錯。
雖有自己的見解,但宿玉還是垂着眉眼附和道,“衣容說得對,這酒也太難喝了。”
說着,宿玉又頗有興趣的啜飲了一口,醇香的酒在無意間沾染了他的唇,讓他輕薄好看的唇越發紅潤,如此口不對心的行為,他做起來卻別有一番風味。
紀衣容神色恹恹的,她抓過酒壇,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又一杯酒入喉,紀衣容閉眼感受着那一瞬間的灼傷,待那感覺過去,她睜開眼,眼底蓄滿了低落,“阿玉,你說兩個不相愛的人為什麽要在一起。”
宿玉擰眉思考一瞬,認真答道,“也許有必須在一起的理由吧。”
必須在一起的理由?
紀衣容苦笑,如此說來,她爹娘的确有必須在一起的理由,畢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她們一見面就是無盡的争吵,每次局面都以不歡而散而終,她心裏也不好受。
她記得,在她還小的時候,爹娘也是琴瑟和鳴過的,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了。
心中甚是煩悶,紀衣容突然有了想了解他過去的想法,紀衣容突然擡頭望向他,烏黑的眸子在如墨的夜空下熠熠生輝,“阿玉,似乎從沒聽你提起過你家人,你的家人呢?”
她大約是有幾分醉了,眼中都有了朦胧之意,卻還是執着的看着他,想要從他口中聽到一個答案。
家人?宿玉眼神有一瞬悠遠,口中醇香的酒都變得苦澀起來。
宿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看的眼中盡顯冷漠之色,就是所謂的家人将他賣到青樓的。
他依然記得那一天的雪很大很冷,冷的讓他至今回想起來都會忍不住打冷顫,可再冷也沒有他父母的心冷。
尤記得那天,他衣着單薄的跪在雪地裏,厚冷的雪淹沒他腳踝,他身上凍的發青,整個人在雪中瑟瑟發抖,他聲嘶力竭苦苦哀求着,求爹娘不要将他賣掉,然而他還是被不留情的賣了。
還記得當時,他所謂的姐姐,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手中捧着熱氣騰騰的紅薯,她戲谑的站在一旁,看着這場鬧劇,與跪在雪地裏單薄狼狽的他,截然不同。
他想不明白,明明都是爹娘的孩子,可為什麽命運卻如此不同。
這麽多年過去,他從沒想起來過,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如今回想起來時,一切都還是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當時的不甘,仿佛歷歷在目。
再後來,他便徹底沒見過她們了。
想到這,宿玉淡漠開口,“死了。”
紀衣容倒酒的手一頓,醉意散了不少,迷蒙的眼底也有了幾分清明,眼底含着濃濃的歉意看向他,“抱歉。”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宿玉平靜的将杯中所剩的酒一飲而盡,他的眼底暗如深淵,所有情緒都藏入其中。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飲法,顯然他的內心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一般平靜。
庭院又陷入寂靜之中,不知何時,半彎的月牙兒悄悄的爬上夜空。
宿玉擡頭,望着懸挂在夜空的彎月出神,他自嘲一笑,眼中滿是涼薄之意,也許他的人生就如這輪彎月一般,始終不得圓滿。
最終,紀衣容還是沒在這裏過夜,她怕她徹夜不歸,家中會同上次一般,派人來查。
天早已黑了,夜風吹起垂落在她肩上的幾縷發,倒也不冷,她慢吞吞的走着回府,身後是被拉的長長的影子。
——
“你回來了。”語氣裏帶着濃濃的疲倦。
紀衣容擡頭,面色不自然的道,“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紀如塵揉揉發脹的額頭,關切的看向她,“還不是擔心你。”
聞着鼻前若隐若現的酒氣,他又問道,“你去喝酒了?”
“嗯。”
這酒還是在宿玉哪裏喝的,紀衣容多少有些不自在。
“罷了。”紀如塵低嘆一聲,顯然他也知道她喝酒的緣由,便也沒打算追究。
“早些回去休息吧。”想了想,紀如塵又不放心的叮囑,“記得喝碗醒酒湯,不然明日,你只怕要難受。”
紀衣容鼻尖一酸,哥哥如此情深意切的叮囑,越發讓她覺得對不起哥哥。
“哥哥,我……”紀衣容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就此全盤托出,這樣就不用每日愧對哥哥了。
“怎麽了?”紀如塵擡手摸了摸她頭底,看着她眼底有些發紅,立即關切的詢問道,“可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告訴哥哥,哥哥為你做主。”
紀衣容眼底的紅加深了幾分,眼中淚水在打轉,也只有哥哥才會對她這麽好。
她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小心翼翼的問道,“哥哥,如果我做了錯事,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
“當然。”紀如塵斬釘截鐵道。
“那以後哥哥生我氣了,可不能不理我。”紀衣容默默的為以後事發,留有一定的餘地。
全然不知事情真相的紀如塵欣然答應,“好。”
——
關好門,見冬憂愁極了,“小姐,以後可怎麽辦?”
紀衣容沉默一瞬,她好像有些累了,無力的靠在榻上,低聲的呢喃似是在說給自己聽,“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