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浮雲遮望眼
浮雲遮望眼
“你屬狗的吧,隔着大半個廣場都能聞着味找來?”方識漣一點面子也不給對方,張口罵道。
許昇聽了他的話卻是白了他一眼。
方識漣一點沒意識到這話把他自己也給罵了,對許昇道:“你瞪我幹嘛,我在幫你說話。”
與他們發生沖突的,是泷山派的一名弟子,這名弟子方識漣沒在上山時遇到的那群人裏見過,所以并不知道他是誰,只見他穿着泷山的校服,路過這裏時看到了許昇,情緒激動地張口就罵,許昇倒是沒說什麽,方識漣一點也不顧及自己谷主的身份,也不分青紅皂白,站在許昇這一邊就跟人對罵起來。
方識漣這兩日多多少少也弄清楚許昇與泷山是怎麽一回事,雖不知具體內情,但只看表象也不覺得完全是許昇的錯,當然,他并不知那名受害的泷山弟子就是楊渝。
“你才屬狗,蛇鼠一窩,我看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人一身戾氣,逮誰咬誰。
這次許昇趕在方識漣之前開了口:“夠了,柳晉,我已非門派中人,你何苦揪着我不放。”
柳晉是許昇的同門,都是黃彬座下的弟子。黃彬主修劍法,海納百川,包容性大,因此他門下的弟子也多,資質很是參差。許昇拜師拜得晚,真正在師父身上學到的東西沒多少,基本都是自學。論起師徒情分,同門情深,他因性子沉悶,都是靠楊渝一個外門小作精聯系起來的。
由此也可見,楊渝有多讨人喜歡,許昇就有多讨人嫌。
除了葉銘,柳晉怕是最恨許昇的人了,不僅僅是因為楊渝之死,其中還夾雜了點私人恩怨。
柳晉瞪得雙眼通紅,怒喝道:“德不配位,你這樣一個失徳之人,殘害同門的惡徒,也配當一方游俠?誰知是不是你自己演的,把淳樸的百姓當傻子騙,好滿足你的虛榮心!”
“什麽邏輯,你有病吧!”方識漣聽了直想打人,這人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怎麽說起話來跟沒有腦子似的白癡一樣!
周圍人竊竊私語起來:
“什麽啊?許大俠竟是這樣的人嗎?”
“殘害同門是什麽事啊?”
“我聽說是修煉邪功,害死了自己的師弟。我起初還不信呢,沒想到是真的。”
“那他行俠仗義也是裝的喽?想掩蓋自己的罪行嗎?”
“這種心裏憋着壞的比那些惡霸還可怕。”
方識漣忍無可忍,大聲呵斥道:“一群牆頭草,聽風就是雨,受人恩惠的時候怎麽不嚼舌根子!”
衆人被他一喝,都一副“與我無關”地噤了聲。
許昇愧疚了十年,他不怕別人誤會他,他一直在為當年的惡果贖罪,即便罪魁禍首不是他,可現在他知道了當年的真相,知道泷山從未恩待過他和楊渝,他就再也不想沉默了。
“我是什麽樣的人何須你來評判,你與其揪着我為何練邪功殘害同門,不如問問你師父為什麽饒我一命而不直接殺了我了結。”許昇平靜地說道,這樣的醜事他不想捅出來,但他不介意抛出些話引子讓他們去猜。
柳晉像是被戳中了痛處,他紅着一雙眼睛怒道:“師父,你還有臉提師父?!當初師父竭力保你你忘了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拜師以來你拜過師父幾次?!你離開師門你跪過師父嗎?!師父都是被你氣死的!畜生!”
“什麽?”晴天霹靂,許昇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柳晉看着許昇一臉茫然的表情,怒火中燒,竟想拔劍相向:“師父到死都念着你,畜生你給我跪下!”
“住手。”
“慢着。”
袁昶和泷山一衆長老一齊趕了過來,袁昶和一個蒼須白發的老者一同開了口。
柳晉見狀連忙垂下頭,氣焰也弱了下去,對開口的老者道:“空虔師叔。”
因為袁昶的到來,周圍擠在一起看熱鬧的衆人都自覺地散開了少許。
袁昶慈眉善目道:“好端端的怎的吵起來了,多傷和氣。”
空虔客氣地對袁昶道:“此乃家事,驚擾袁掌門了,讓老朽處理便好,定不會妨礙比武。”
這話擺明了就是不希望外人摻和,袁昶便從善如流地道:“空虔長老嚴重了,正好大家也需要休整,不打緊,那我便不多叨擾了,大家夥也都快散了吧,下輪比武就要開始了。”
既然袁掌門都發話了,衆人也不好再留,但人人都是好事的主,站遠了也要伸長了脖子來聽。
方識漣本是不願走的,把許昇一人留下不是羊入狼群嗎?但許昇一再讓他回避,他只好硬着頭皮退回了幾丈之外的交椅邊上,注視着那邊的一舉一動。
許昇在泷山派衆人的注視下,實在做不到泰然自若,特別是面對空虔,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目光看待他了。
許昇深吸一口氣,剛想開口,空虔一句話就讓他如遭雷擊。
“跪下!”
許昇震驚地看向空虔:“什麽意思?我跪誰?”
空虔道:“脾氣見長,學會頂嘴了。跪誰你心裏不清楚?後山的兩座墳你哪個不該跪?”
“跪下!”
許昇的心徒然一沉,泷山的諸多長老中,他最怕的就是空虔,十年飛逝,空虔又蒼老了許多,可威壓仍在,許昇還是情不自禁地會畏懼。
他該跪嗎?他已經不是泷山派的弟子了,他曾經的師父關心他還沒關心蘿蔔白菜多,怎麽會一直念着他?
“泷山罪徒許昇,還不跪下!”
空虔蒼老威嚴的聲音在空曠遼遠的山中猶如一聲炸響,一時之間,山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許昇身上,他跪與不跪,都再難獨善其身。
許昇在衆目睽睽之下,脊背挺的筆直。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松壑空響,不知誰驚呼一聲,許昇霎時只覺腰腹一緊,一條細長的綢帶卷住他的腰身,驟然将他向後一拉,他整個人被卷到了半空中,下一瞬,便被一只手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只是俯仰之間,許昇從短暫地驚駭下回過神來,松開握着刀柄的手,怔怔望着這個眉眼般般入畫的男子。
“誰敢讓他跪,我斷了誰雙腿。”
是楊渝,他的聲音很輕,卻震耳發聩。
楊渝帶着他輕巧地落在了比武臺邊沿。
他一身白衣勝雪,玉冠飄帶勾勒着他溫潤如玉的清隽面龐,一雙瑞風眼清澈無瑕,明明白白地倒映着眼前人,那雙眼睛細長,眼尾上挑,本無太多情,卻因沾染了些許零碎的紅塵,牽絆了幾兩醉人的梨花白,便釀出了一整壇柔情似水的深情與眷戀,那一雙薄唇,本無太多義,卻因一對小小的梨渦,盛滿了千金諾,只為願得一人心。
許昇說不出話來,只覺鼻頭一酸,眼眶中無端起了一層霧氣,朦胧了眼前這個溫柔了他好多歲月的男人,這一刻,他真的很想不顧世俗的眼光,只把他擁入懷中。
楊渝擡起手,輕觸上他的臉頰,拇指從他的下眼睑撫過,而後輕輕摩挲着他眼尾處淺淡的疤痕,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風燼,你真好看。”
許昇哽咽着道:“小渝。”
許昇從未覺得,他喚他“風燼”,竟是比喚他“師哥”還好聽。
楊渝好笑地看着他道:“不許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許昇吸了吸鼻子,微微昂首,真把眼淚憋了回去。
楊渝笑着與他拉開距離,嘆了口氣呢喃道:“真是看不夠啊。”
許昇剛想開口說話,底下的空虔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終于肯出來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許昇猛地反應過來,轉過頭目光似炬地射向柳晉,柳晉卻是後退了一步,神色不自然地把臉別開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麽師父什麽恨,柳晉從來不是葉銘那般意氣用事之人,怎麽會突然和他大動幹戈?!假的,都是假的!那一瞬的慰藉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他的師父根本就沒有念過他,沒有,從未!那麽牽強的理由,他竟有那麽一刻希望是真的,多麽可笑!
他們欺他辱他,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讓他百口莫辯,讓他成為衆矢之的,讓他做餌而不自知,讓他逼楊渝現身!
他怎麽會這麽可笑,從始至終,他都像一個笑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