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刀會故人
風刀會故人
天剛蒙蒙亮,小村裏家家戶戶已升起炊煙,雞鳴犬吠聲在縱橫交錯的阡陌中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特有的寧靜。
一間屋舍後的稻草垛裏,一個身穿灰舊布衫的人躺在裏面,大半個身子都埋在稻草垛裏,看不清面貌,這人臂彎裏摟着個酒壺,另一只胳膊抱着一把斷風刀,昏嚕嚕盹睡在裏面,睡得昏天暗地,不知天明。
日上柳梢頭,一只紅冠大公雞踱着傲然的步子巡視它的王土,閑庭若步地走到稻草垛旁,睥睨着稻草垛中半死不活的凡人,它張開雙翅,輕輕一扇跳到了凡人穿着破鞋的腳上,傲視群雞,忽然不識好歹的凡人一個翻身,大腳一蹬,大公雞猛地被甩飛了出去,“咯咯咯”地在半空中狂亂飛舞,落地時雙爪一禿嚕,直接臉着地,英姿盡毀。
這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一個動作就毀了一只雞的雄威,讓它無顏再在雞群中立足,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摸自己的酒壺還在不在,摸到了後再繼續躺平,又心安理得地睡了個一時半刻的回籠覺,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抓了抓自己雞窩一般亂糟糟的頭發。
這人蓬頭垢面,胡子拉碴,模樣十分邋遢。他拎起酒壺,拄着斷風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仰頭将酒壺裏剩下的酒“咕嚕咕嚕”全倒下了肚,而後随手把空酒壺扔在了稻草垛裏,接着擡手拍了拍前襟,把上面沾的稻草拍掉,這才邁開步子往外走。
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天上晃眼的日頭,站在村口一根一根地把插在頭上的稻草摘下來,時不時來往的村民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呦,許大俠,這是才起呢?午飯還沒吃吧,今天趕集買了兩條魚,許大俠上我那去呗。”
他都笑着一一婉拒。
正午時分,他離開了村子,來到山澗邊,洗了臉,刮了胡,束了發,換上一身稍微體面一點的藏青衣袍,待他把斷風刀挂于腰側,山澗清風徐徐拂過,揚起他的玉帶飛袍,劍眉星目映着水面粼粼波光,清俊的面容終于擺脫了纖塵,露出了本來面貌。
他整個人筆挺修直,斂去了平日裏的和善,只剩下一身的蕭索肅殺。
他轉過身拎起事先在市集上買的兩壇酒,只身向山林中行去。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他在一塊青石碑前停下了腳步。
石碑上刻着六字行楷:泷山弟子楊渝。
他輕輕地放下酒壇,在石碑前跪下,一邊把酒倒入瓷碗中,一邊絮絮地說着話:“小渝,師哥看你來了,我帶了你最喜愛的梨花白,李師傅釀的,他身體還很硬朗,應當再釀個十年沒問題,你放心好了。”
他輕吸了口氣,垂下眼眸,眼睫在眼簾下打下一片陰影:“小渝,十年了,我還是沒有辦法重回師門,他們都不肯原諒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就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怎麽能奢求他們原諒我。他們恨我害死了你。你也恨我的,對吧?小渝,師哥對不起你。”
十年前,他不聽勸告修煉邪功,走火入魔害死了他的小師弟,之後他便被逐出師門,永世不得踏入泷山一步。可是,他心中有愧,他怎麽能永遠都不見他的小師弟?
他在石碑前跪了三個時辰,喝完了整整兩壇酒,蒼林綠蔭下,山水環繞處,也算與他同飲。
直至日落西山,他拖着已經僵麻的雙腿,站起了身,他的指尖輕撫過石碑上的字跡,溫聲道:“我回去了,師哥改日再來看你。”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落葉,清脆的聲音在山林裏回蕩,好似少年朗朗嘻鬧聲,聲聲喚着“師哥,師哥”,風一卷就散,支離破碎尋不到歸處。
出了山林,他迎面撞上了兩個身穿泷山校服的人,系着藍色束帶的是一名男弟子,系着青色束帶的是一名女弟子,兩人說說笑笑地走過來,看見他的瞬間斂了神色,一臉不滿地看向他。
他迅速低下頭,想快步離去,卻不曾想被那名男子叫住了:“許昇,誰讓你來的,你有什麽臉來看他!”
話音未落,男子已拔劍相向,一旁的女子一驚,叫道:“葉銘!”
葉銘一劍揮去,毫不留情,許昇抽出斷風刀,橫刀架住了葉銘的長劍,葉銘轉腕挑去,出劍又快又狠,許昇只防不攻,很快便被葉銘的劍風劃破了衣襟,他連錯幾步,幾記月牙風刀劈頭蓋臉地飛向葉銘,葉銘的眼神愈發狠厲,長劍驚鴻長嘯,掀起一陣罡風,空中兩道無形的氣流相撞迸開,周圍的林木接連遭殃,随着無數“咔嚓”聲同時響起,斷枝碎葉漫天紛飛。
葉銘怒火中燒,一邊将長劍揮出了虛影,一邊吼道:“不還手!你為什麽不還手?!小渝從小武功就好,一直在你我之上,就算你走火入魔,他也能同你打個平手,何至于白白送了性命!他敬你護你,不準許任何人傷你,可是你呢?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他連死都沒傷你分毫!你這個無恥的混蛋!敗類!你滾!”
即便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可再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許昇還是心頭劇震,他愣神的片刻,葉銘一劍砍傷了他的左臂,傷口瞬間血湧如注。
葉銘還待再砍,旁邊的沈捷一把抽劍絞住了他的劍勢,怒斥道:“夠了!葉銘!不要再鬧了!”
沈捷把葉銘的劍鋒壓回去,看了許昇一眼,高聲道:“你們到底要為這件事争執到何時?!你們一定要在小渝的墳前胡鬧嗎?!讓他死了都不得安寧!”
葉銘驚惶交錯:“師姐……”
沈捷指着許昇,看着葉銘道:“難道我不恨他嗎?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你還要怎麽樣?小渝拼了命護住的人是讓你這麽傷的嗎?!你們到底有沒有把小渝放在眼裏?!”
沈捷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她憤怒地一甩袖子,轉身疾步踏進了山林。
葉銘怨恨地看了許昇一眼,快步追去。
許昇默然捂着自己受傷的手臂,心口悶得喘不上氣來,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氣,像一條缺水瀕死的魚,悵然無力。天地靜谧,他的心在滴血,蜿蜒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