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六個世界(八)
第六個世界(八)
這是一座坐落于昆侖山腳下的平靜安寧的村莊。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只是人人都面帶喜色,村中每家人家都貼着喜字,門口挂着大紅燈籠,要是不知情的外人見了,還以為是全村的人要在同一天辦喜事呢。楊榆攔住一名村口的老者,詢問道: “這位老伯,今日是什麽日子為何每戶人家都喜氣洋洋的”
他穿着一身道袍,儀容不凡,老者敬畏卻不掩喜色地道: “這位仙師怕不是附近的人,故而有所不知,今日不是我們有喜事,而是那昆侖仙山上的仙師們辦喜事呢!前不久便有山上的仙師下來,特地送了銀兩來,讓我們附近的村莊城鎮都沾點喜氣呢!”
“喜事”楊榆眉心微蹙,這裏是蘇邑的心魔境,不論什麽事自然都會與蘇邑有關,但他會有什麽喜事難道是繼任了掌門這麽想着,他也就問了出來: “老伯,不知這山上的仙師們辦的究竟是什麽喜事”
老人家連連擺手: “哎喲,着我們哪知道,不過是沾着點仙師們的喜氣老小們一起開心開心罷了。”
既然在這裏問不出什麽了,楊榆一拜便要告辭,但他才走了兩步卻又重新折了回來: “能否告知如今乃是何年何月是這樣,我一直在深山修煉,恍然出山卻不知歲月幾何……”
老人不疑有他,樂呵呵地笑道: “今年是天紀八十七年啦!對了,這位仙師,你要是想知道更清楚的事,不如去昆侖山中尋一處仙城。老叟我也是年幼時曾聽長輩說過,山中有一座仙城,其中仙人雲集,往來如同凡人間的集市,格外熱鬧。但也僅僅是聽說,從未真正見過。”
其實不用他說,楊榆也正正巧想到了這座城——天淵城。按照這位老人所說,如今是天紀八十七年,距當時魔族入侵昆侖的時間已然過去五十多年,但此處靈氣充沛,一看便不是魔族入侵之後的模樣。這樣一來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在這個由蘇邑心魔構成的幻境中,從未發生過魔族入侵一事。
也是,成其所願,想其所想,攻其所弱,困其所懼,方成一方心魔境。看來魔族入侵一事對蘇邑影響委實太大,大到他在心魔境中選擇了忘卻這一事。
沒有經過魔族塗炭之後的天淵城果然熱鬧繁華,無數修道之人在街道上行走,路邊小攤雲集,與凡間集市無異。只是其中往來的修士很多都穿着極劍宗的道袍,采買着各類事物,滿臉的喜氣。
楊榆伸手攔下其中兩名極劍宗的修士,笑着詢問道: “二位,在下初來此地,卻見到處洋溢着喜氣,不知有何喜事将臨”
“這喜事可大着呢,算是我們極劍宗百年難見的大喜事都不為過,”其中一名極劍宗的弟子笑嘻嘻地回答道, “再過兩日便是我們的大師兄與掌門之女成親的日子,大家忙活着就是采買到時候要用的一應物什呢!”
“什麽!”楊榆乍聞此事,猛地一驚後又是一陣難以置信,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流露出異樣,幹啞着嗓子問, “你們大師兄的俗家姓名,可是姓蘇,單名一個邑字”
一般修道之人只會以道號相稱,倒是鮮有外人知道大師兄的俗家姓名,兩個極劍宗的弟子對視了一眼,雖然有所詫異,還是點頭道: “不錯,那正是我們的大師兄。”
一經證實,楊榆的心猛地下沉,一直沉到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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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蘇邑的心魔境,為什麽會是他與掌門之女的婚禮,難道……
眼見楊榆面色突然如此之差,極劍宗的弟子猶豫地問道: “這位道友,你還好吧”
楊榆勉強笑了一笑: “我無事,”他忽然一番手腕,從一旁的樹上随意攝取一枚葉子,然後施加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再看時這已經是一片榆樹葉了,将這枚葉子遞向前,他低聲道, “能否請二位幫一個忙,幫我将這枚榆樹葉交給你們的大師兄,告訴他我午時在此處等他。”
這就能讓大師兄下山難道這片葉子有何深意不成那弟子詫異地接過葉子: “若是大師兄不來呢”
楊榆心中又是一痛。
若是他不來,他也只能再想辦法混入極劍宗,去找他了。
極劍宗內,蘇邑正坐在屋內打坐,木簪束發,布履素袍,神态悠寧平和,仿佛幾日後的婚禮與他并無關系。時過正午,他突然睜開眼,淡淡道: “進來罷。”
作為極劍宗多年的大師兄,積威頗深,來人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弟子,見自己打擾了大師兄的修煉心中頗有些忐忑,但他又實在忍不住好奇,于是一邊将葉子遞過去說着事情,還一邊偷偷地看大師兄的反應。
“那人只讓你将這葉子給我他可曾說他是誰”蘇邑不明所以地接過榆樹葉,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慌亂,連帶着他的手指也不易察覺地抖了一抖。
“不曾。”弟子眼見大師兄臉色不對,正要再看,忽然見大師兄淡淡地看了過來,那雙眼漆黑幽然,仿佛能一眼看透所有心思。他連忙垂下眸,不敢再看。耳畔聽得一聲淡然溫和的吩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房間中只剩蘇邑一人時,他本想放下葉子重新修煉,卻鬼使神差地無法放下,愣愣盯着葉子看了良久,忽然覺得這片小小的葉子仿若千鈞,不僅僅是拿在他的手上,更像是壓在了他的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榆樹葉,那人是想告訴自己什麽嗎為何他那麽篤定自己看到這片葉子就會去見他為什麽,這麽難受這麽心慌……
入夜,楊榆靜靜站在街角,他神情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唇角挂着慣常的笑。但只有和他心靈相通的系統知道,越是接近子時,他的心中就越是緊張難安。
月上中天,街道上行人稀少,淡淡的月光灑在這座由修士組成的城上,柔和而又安詳。
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楊榆極力忽略心中的失落,終于放棄了無望的等待,準備找個地方休息一晚,誰知就在這時,街道的盡頭慢慢出現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素衣布履,身負靈劍,明明可以用飛劍飛來,他偏偏要走過來。腳下的路明明很短,卻一下子又變得很長。楊榆從未體會過如此喜悅的心情,這種好似失而複得的喜悅,能一瞬就将所有的孤獨落寞淹沒。
“蘇邑!”
“楊榆你怎麽來了”來人在楊榆面前站定,清隽的五官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模糊,他定定看着楊榆,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汪深潭,将所有的情緒都悉數掩藏,閃爍着一抹若有所思。
眼見蘇邑還記得自己,楊榆大大松了一口氣,急聲道: “蘇邑,你聽我說,這裏是心魔境,你已經昏睡了半個月了,如今外面沒有你在,重姒也只能按兵不動,還有很多事要等着你去做呢……”
“我知道,”蘇邑打斷他,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我知道這裏是心魔境,但我不想出去。”
“你說什麽!”有一瞬間,楊榆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
“我說,留在這裏很好。這裏有極劍宗,有師弟師妹,有師父和各位長老,”蘇邑笑容加深, “甚至還将有一個溫婉體貼的妻子,我為什麽要離開”
楊榆松開自己抓着他肩膀的手,後退了一步站定。夜風冷冰冰地刮過,連月光也一下子變得冰涼蒼白起來。
“你真是這麽想的”
“沒錯。”
“哪怕身隕道消,你也要留在這裏”楊榆忽然笑了, “你以為我會信嗎”
“跟你走有什麽好那個世界有什麽好醒過來後,我能得到什麽是一個安詳平靜的極劍宗還是能夠光明正大地公諸于世的伴侶”蘇邑譏诮道。
楊榆搖頭嘆了一口氣,正要再說什麽,忽然聽得身後一陣疾風,他堪堪偏過頭,只見一道劍氣擦過他直取蘇邑的面門!
蘇邑笑容不變,十分平靜地躲過了這道劍氣。楊榆仿佛猜到了什麽似的,緩緩扭頭,果然看到他的身後正站着另一個蘇邑。
他還是來了。
蘇邑看了他一眼,劍直指對面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冷然問道: “你是誰”
“我是誰” “蘇邑”好像聽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話,他悠然道, “我當然是蘇邑了,蘇邑,我就是你啊。”
蘇邑淡淡地看着他,那個“蘇邑”見他這副模樣,忽然有一絲絲的慌神,他想了想,重新笑道: “你為什麽不信呢蘇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何必要分什麽彼此呢”
蘇邑還是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他慢悠悠地蠱惑道: “你在怕什麽呢這裏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也沒出現,你所有的師弟師妹都安好無恙,你的師父要将他的獨女許配給你,甚至在半年後,他将會把這極劍宗掌教之位傳給你,這一切本來就該如此發生,不是嗎”
蘇邑忽然淡淡笑了,他極其留戀地看了一眼遠處連綿不絕的昆侖山脈,那上面有他至親的師尊,有他可愛的師弟師妹們。
但是這些都不屬于他。
他都想起來了,那片樹葉,那一個沉重的名字,那一片荒蕪的廢墟。他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男人,正好對上一雙沉靜的眼,心中忽然不受控制地一跳……有這個男人在的那個世界,才是他本該回去的世界。
“蘇邑”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臉上,這一切仿佛被定格成一幕畫面,然後四分五裂。
蘇邑是醒過來了,但是楊榆卻又不得不陷入昏迷。他沒想到使用古術進入別人的心魔境居然會耗費如此大的靈力和元氣。一從蘇邑的心魔中脫離出來,他便陷入了無止境的昏睡。
這一睡就是三天,算一算,他們已經耽擱了快二十天了。
睜開眼的第一眼,楊榆就看到了待在自己房間裏的蘇邑,蘇邑想必是一直守着他,明明是個修為不錯的修士,居然趴在桌上沉沉睡過去。他心中一寬,正要喊他,卻忽然想起在心魔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幕——
蘇邑,想要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裏,迎娶他的師妹。
就像在炭火上忽然澆了一盆冰水,跳動的心突然沉寂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黑暗,踽踽獨行,任由無盡的孤寂将他淹沒。
大概是他的目光驚動了蘇邑,蘇邑動了動,慢慢坐直了,下一瞬,楊榆卻避開了他的目光,扯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 “既然我們都醒了,就快點去取昆侖鏡和玄元劍吧。”
雖然失望,但他還寄希望于最後一個東西身上——系統商店裏的憶真丸。只要這樣過下去,多觸發一些支線,積分很快就能湊滿了,不是嗎
蘇邑皺皺眉,他察覺出了楊榆對他的态度有所變化。躊躇了下,他并不如楊榆所設想的那樣走了出去,而是走到了床邊,微微前傾,垂下眼,很認真地開口道: “我不喜歡明洳師妹。”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個,但是說出口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艱難,甚至隐隐松了口氣,微微擡起眼,看到楊榆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然後是深不見底的平靜。
“嗯。”
蘇邑很難得地遲疑了下,抿了抿唇,淡淡道: “早在很久之前,師父便将明洳師妹許配給了我,我對她确實沒有其他心思,只是因為這是師父的心願,而我又沒有對誰動過心,便默認了……師父生前最大的心願之一就是能看到我們大婚……是我逃避了,構造出一個安好無損的心魔境,沉溺在那樣的安逸,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
楊榆唇畔隐隐有了一絲笑意,他故意板起臉,還是那樣淡淡地應了一聲: “嗯。”
蘇邑又幹巴巴地道: “……這三日裏我想了很多,看到你躺在這裏,毫無生機,我總是擔心你醒不過來……我……”
“嗯。”
蘇邑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愣愣地站了一會,不知道想到了哪裏,澀然道: “其實重姒在魔族之中已經算是心性純良的存在了,我雖然厭惡魔族,卻也不是那種黑白不分的,你若是喜歡,也未嘗……”
楊榆: “嗯。”
……不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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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一不小心就寫得有點長了,但是這個世界很重要,這關乎着蘇邑會擺脫系統的控制,看我認真臉(努力自圓其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