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六個世界(七)
第六個世界(七)
入夜,白天盤桓在昆侖之上的烏雲倒是出乎意料地散了去,露出一輪彎彎的上弦月。如今昆侖之中魔族肆行,靈氣陰濁不堪,根本不能用來打坐修煉。楊榆在單獨分給他的屋中坐了一會,心中有些煩躁,不由推開門走了出去。
此處乃是天淵城的城主府,原城主不知所蹤,想必早已遭遇魔族殘害。想起白天曾有三位魔尊出席閱寶大會,而現在恐怕也住在這城主府中。白日他和蘇邑為少祭司重姒所制,沒有機會出去一見這三位神龍聞首不見尾的魔尊,也失了接近昆侖鏡的最佳時機。
不過,這位所謂的少祭司卻一副要幫助他們的模樣,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重姒心思詭谲,絕非外表她看着的那般單純,卻不知她這般作為究竟有何目的……
“嘿,楊公子,好巧呀。”
突如其來的嬉笑聲打斷楊榆的深思,他環顧四周,在一旁的假山之上看到了一身紅衣的重姒。
少女白日裏穿着白底黑紋的廣袖長袍,顯得翩然出塵。而在這缺月之夜,她換上一身鮮豔的紅,頭發一絲一縷都未加束縛,全然披散在身,逶逶迤迤地垂落下來,融入紅色長裙之中,露在外面的一段小臂潔白如雪,上綴着一串銀色的鈴铛,顯得格外妖異,卻又獨有風情。
楊榆并不說話搭理,只是看着她,唇畔笑容猶在,形容懶散的眼神之下卻有着不易察覺的警惕。重姒卻仿佛并未察覺,只是加深了笑容,她一勾手指,一道紅色的绫羅便疾射而出,纏住了楊榆的腰,楊榆笑笑并未掙紮,而是由着重姒将他也帶到了假山之上。
他倒要看看,這個少祭司要做什麽。
“坐呀。”重姒看着楊榆從善如流地在自己身側坐下,忽然笑嘻嘻地湊上了前,她額角的玉色小角瑩潤小巧,襯得膚色如玉,重姒五官本就秀致,卻在濃墨重彩的紅衣的襯托下,硬生生地多出了一分妖媚,。尤其是那一雙白日看來湛藍如洗的清澈眼眸,在薄涼成輝的月光下,深如幽潭,散發出絲絲蠱惑之意。
“楊公子,你看我生得如何”
楊榆巋然不動,莞爾一笑,贊道: “好極。”
重姒笑意加深: “如此良辰美景,真乃風月佳地,楊公子說呢”
她左一口楊公子右一口楊公子,楊榆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能不動聲色地接下去: “姑娘真乃風雅之人,只是不知姑娘深夜在此等候楊某,究竟有何指教”
“怎麽”重姒撇撇嘴,有些委屈, “你不信我是真的要和你談風花雪月之事”
楊榆靜靜看着她,薄唇始終笑意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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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心思藏得太深,任誰也不能輕易瞧出。重姒幽幽嘆了一口氣,誘惑道: “楊公子是聰明之人,我不若直說。在此之前我确實是別有所圖才接近你們,但我對你的仰慕也是真。我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但我們魔之一族最講究灑脫不羁,自在逍遙。我與你有意,你也瞧我不差,不如我們就做一夜的露水夫妻,成全了小女子,你也不吃虧,如何”
……就算在現代之中也少見這麽大膽的女子,楊榆的笑不由僵了一僵, “你們魔族女子便是如此自薦枕席的嗎”
“是呀,只要喜歡,怎麽都好。”重姒卻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裏的鄙薄,笑嘻嘻說着的同時,又往楊榆身前湊了湊。
“不妥,我不喜歡。”楊榆抵住她湊過來的額頭,低低一笑,聲音直惑人心,讓重姒呆了一呆,也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潔白的臉頰上居然慢慢洇上了一層紅暈。
楊榆其實确實有事想問,眼見這是絕佳時機,他索性就直接問了出來: “少祭司能窺天機,卻也是魔族的人,此次你不幫魔尊,卻反過來助我們偷取昆侖鏡和玄元劍,究竟有何意圖。”
“……你說的沒錯,也許我的所作所為确實匪夷所思,令人猜疑費解,”提起正事,重姒總算及時回過神來,臉龐上也慢慢凝上了一層凝重, “但我所作所為也有私心,并非為了你們人族,而是為了魔族。我本來就想找個機會與你們說個明白,既然你現在問起,我不如直說了。”
“昆侖鏡可以穿梭時光,打破三界之間的封鎖。魔界資源匮乏,早就對人界與天界充裕的資源眼紅不已,更有千鈞,極樂,幽冥,弑血,止殺五名魔尊野心膨大,妄圖血洗三界,得已一統。不瞞你說,此次出發前師父得到消息,這五位魔尊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人界,更是天界。”
楊榆心中一驚,他确實想過種種可能,但沒想到的是魔界大舉入侵,并不只是為了昆侖鏡,更為了血洗人界和天界二界。但是——
“如果魔界能一統三界,于魔界有何不好你為何想要阻止”
“呵,天道有常,因果往複,一切又豈是你所想的這般簡單,”重姒淡淡地說,她眉眼清冷,脫去那層妩媚之态,又有出塵之姿,遙不可及, “此次大劫,不僅是人界和天界之劫,更是魔界之劫!”
“這五位魔尊因為一己之貪,入侵其他二界,本就已打破天道所設的平衡。若是讓他們血洗二界,造下不可挽救的孽因,此果必定還會報在魔族的頭上。我師父因覺不妥,連夜擺下六爻八卦之陣占蔔,測得天下因此将有一大劫,血雨腥風,蒼生難安,于是想要阻止他們。豈料他們認定師父妖言惑衆,竟然将師父以及持反對态度的亘皇,诨天,寂地三位魔尊均囚禁起來。我因沒有表态而躲過一劫。”
“只是我雖然沒有表态,卻也是贊同我師父的觀點的,”重姒嘆了一口氣,重新看向楊榆, “我蔔術雖不如師父精純,卻也小有所得,三位魔尊帶領族人入侵昆侖那晚,我費盡心血想要尋得補救之法,終于測得在這場大劫之中還存在着變數,這才根據卦象找到你們。”
楊榆聽她說完,似乎并非完全信服,似笑非笑道: “如若少祭司的本事真有如此強大,居然能算出我們區區兩個人類能解此劫,你不如也幫我算算,算算我何時能在修行中有所精進,如何”
話音剛落,重姒反而笑了,她幽幽地注視着楊榆,笑容加深。半晌後湊到楊榆耳邊,一對藕臂輕輕環住他的脖子,呵氣如蘭: “楊公子真是愛說笑,你們并非此世中人,三千世界并行于宇宙洪荒之中,教修為尚淺的我如何算得”
楊榆一驚,甚至顧不上他們此刻暧昧的姿勢。這是他們最大的秘密,卻不想這個少祭司真能看出。然而還不待他反應,重姒的下一句話更是讓他心慌: “只是我雖然完全不能看透你的來歷,蘇公子卻不同,他的命線時隐時現,與此世交疊。若我沒猜錯,他定是遭遇了什麽,前塵往事盡忘,已經漸漸與這個世界交融,快被同化了。”
“你說什麽”楊榆眼神一冷,連敷衍的笑容都不再維持,眼底更是難掩震驚, “同化是何意可有解救之法”
“天災降厄尚有法可渡,只是此非天災,乃是人禍,”重姒意味深長地道, “怕是要讓楊公子失望了。”
眼見楊榆失态至此,重姒忽然又神秘莫測地一笑: “不過——”
“不過什麽!”
“若是楊公子能接受小女子的自薦枕席,或許我能有一二建……”
“你們在做什麽!”重姒話完未說還,卻忽然被假山之下傳來的厲斥所打斷。這聲音清冽幽冷,楊榆哪怕是睡着都能分辨出來,正是不知為何也來此的蘇邑。心中忽然一慌,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猛地推開快挂在他身上的重姒。只是他動作幅度之大,落在外人眼裏卻更顯得做賊心虛。
重姒笑嘻嘻地繞着自己的長發,似乎覺得眼前發生的場景很有趣,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蘇邑則冷冷地盯着他們,片刻後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楊榆原本對上他的眼神頭腦就是一片空白,待看到他的笑更是不知如何反應。他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感覺,哪怕前幾次瀕死的時候,他也從未如此驚慌。等到蘇邑轉身已經走了,楊榆才終于大聲喊了出來: “等等!蘇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一直不吭聲看戲的系統:噗——
蘇邑腳步停都沒停,楊榆一急,連忙跳下去追了上去,又喊出了另一句十分經典的臺詞: “你聽我解釋!”
G-0081默默地哀悼:宿主沒救了,真的。
蘇邑修為比楊榆不知道高出多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走路間居然用上了禦風之術,楊榆愣是沒能趕上。等他好不容易追到蘇邑房門外,正是一喜,準備開口,卻只見門被猛地關上,差點撞到他的臉。
直愣愣地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一會,楊榆才好不容易又拾回一點智商,他敲敲門,無奈道: “蘇邑,你聽我解釋!你開開門。”
只是不管他怎麽敲門,屋內都沒有一絲動靜,楊榆心下越發不安,索性直接用力拍開了門,只見蘇邑正合衣坐在榻上,面色清冷,雙眸緊閉,仿佛是在修煉。
然而這天淵城中魔氣四溢,哪裏是能夠讓人修煉的,若是吸入一點魔氣,靈氣不純事小,一不小心走火入魔道消身隕就事大了。
沒想到楊榆居然直接進來了,蘇邑不得已只好睜開眼,冷冷地盯着他: “你進來做什麽”
楊榆無奈地走到他面前,低聲道: “蘇邑,你不要生氣,剛剛是……”
蘇邑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中不掩譏诮,反問道: “我生什麽氣”
楊榆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他寧可蘇邑罵他打他,或者幹脆不理他,也不希望他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蘇邑,”楊榆緊緊盯着他的眼,不放過其中一絲一毫的情緒, “你聽我說,剛剛我和重姒什麽也沒發生,我只喜歡你。”
“喜歡”蘇邑不閃不避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容加深, “你是說我們兩個男人”
蘇邑在這個世界接受的觀念裏一直沒有兩個男的也能在一起這樣驚世駭俗的觀念,楊榆忽然想起方才重姒和他說的關于蘇邑快被這個世界同化的話,心中不由慌張。
“我知道你忘了系統,忘了以前的那幾個世界發生的事,沒關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邑生硬地打斷楊榆,冷冰冰地道, “你快點回去,我就當今晚你說的話沒發生過。”
“你說什麽”看着蘇邑這幅逃避的樣子,楊榆心中不由也起了一陣怒氣,他知道蘇邑對他還是有一點印象的,不然他不會在初次見面時就問那樣的問題,他也知道蘇邑絕非他口中的這麽絕情,不然那一晚……
“好,你說你想當我今晚什麽話也沒說過,”楊榆怒極反笑, “那七月十五那晚呢那晚發生的事又要怎麽算蘇道友也想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嗎”
“你!”蘇邑猝不及防地擡起頭,狠狠地盯着楊榆。那晚那件事發生後,就仿佛有了一種默契一般,他們誰也沒再提,沒想到楊榆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提了出來。
其實哪裏是什麽默契,楊榆之所以一直沒提那夜發生的事,是因為他看得出來蘇邑不想提,他不想逼他,以為總有一天等他想起以前的事,一切都會變好。此刻提出來也是他一時失控,卻沒想到蘇邑對此的反應居然如此之大。看着蘇邑外強中幹的狠絕之下隐藏着的無措和脆弱,楊榆心中一痛。
但他不想再讓他逃避下去了。
“兩個男人為什麽不能在一起蘇邑,這不是還是你教我的嗎”楊榆逼近一步,低聲笑道, “不是你先說你喜歡我的嗎”
“你胡說什麽!”
其實楊榆說完,蘇邑的腦海中就隐隐閃過一幕幕畫面,但是他看不清,他甚至以為那是錯覺,仿佛有無數的小針紮在腦海裏,頭疼欲裂。一片模糊之中,他隐隐覺得楊榆不會信口開河,說的也許是對的,可是怎麽會難道真的有前世今生的說法人死後不是神形俱散嗎
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第一眼看到楊榆時心中會那樣難受他究竟忘了什麽
“蘇邑!蘇邑!你怎麽了!”
耳邊傳來楊榆焦急恐慌的聲音,然而那聲音離他越來越遠,漸漸什麽也聽不到了。
*
“他這是怎麽了”
“氣血翻湧,走火入魔。”楊榆修為太低,所以原本留在昆侖外的明闕被重姒暗地裏接了進來,為昏迷不醒的蘇邑探查情況。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楊榆,明闕早就看這個人不爽,資質這麽差,修為這麽低,哪配跟在大師兄身邊。只是眼看楊榆這幾天不眠不休地一直守着蘇邑,臉色比蘇邑還要蒼白,才不情不願地和他說一下了大師兄的情況。
“怎麽才能救醒他”
“師兄心魔纏身,只能靠他自己了。”明闕悶悶道。
“他都沉睡了半個月了,難道我們一點忙都幫不上嗎”
“也不是……”眼見楊榆比自己這個正牌師弟還要着急,明闕終于有些不忍,想了想告訴他, “若是能有人入師兄的心魔境,将他喚醒也行。只是此法我也是曾經無意中在古籍裏看到過,并不曾試過,不知道兇吉。”
這是一片潔白無瑕的世界。
遠近的山頭到處都是皚皚白雪,時間在這裏仿佛都停止了,懸崖之上懸挂着晶瑩的冰淩,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大師兄,小遙峰上桃花終于開了,清濑師伯門下的明悉師兄讓我來喊你,一起去看桃花。”少女身穿素色道袍,撐着一把竹傘慢慢走到他打坐修煉的地方,遠遠的就嚷嚷了起來,好不吵鬧。
睜開眼,他有些無奈: “師妹,你再這樣在我修煉時随意打擾,我怕是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
明明還有很遠,少女卻幾步就走到了他身邊,笑吟吟地扯住他胳膊: “師兄你就莫要吓我了,連掌門師父都說你天縱奇才,心性是從未見過的堅定,若是這樣你就能被我吓得走火入魔,那不是平白打師父的臉嗎要我說呀,就算我們這一輩的弟子都有可能走火入魔,也就你不會了。”
她這番說詞委實有些強詞奪理,蘇邑卻忍不住笑了笑,有這個煩人的小師妹在,這修煉怕是也不可能了,只能妥協: “好好好,我這就與你去小遙峰找三師弟賞桃花。”
“對了,師兄,”明婧忽然笑得詭異, “明洳師姐在山下歷練回來了,掌門師父讓你有時間去他那裏一趟,他有話對你說。”
師父有話對自己說蘇邑愣了愣,随即有些明白過來。明洳乃是師父的獨女,師父早就有意将她許配給未來的掌門,雖然從未說破過,但大家都知道他這個大師兄頗得掌門器重,若是沒有意外怕便就是下一屆掌門了。
雖然對明洳只有兄妹之情,但既然師父想讓自己照顧她一輩子,那也未嘗不可,反正自己也不會對誰動心,不如順了師父之意。忽略心中忽然一閃而過的刺痛,蘇邑随口問道: “哦明洳回來了何時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師兄妹們都去見她了,就你還呆在這山中不知世事地修煉,”明婧皺皺鼻子, “也不怕被明爾師兄搶了先。”
蘇邑卻不以為然: “若是明洳師妹有自己喜歡的人,那自然更好。”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明悉師兄怕是要等急了,”明婧說着取出自己的飛劍,禦劍而飛,俏皮一笑, “大師兄,許久未與你比試,不如今天我們就比一比誰飛得更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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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八戒的火箭炮和基友的地雷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