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終)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終)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等耳邊轟鳴漸漸平息,楊榆終于将理智一絲絲抽回來。他慢慢扶住靠在自己胸膛上的男人的肩膀,與自己微微拉開距離。
男人皮膚本就蒼白,此刻卻被酒氣熏得多了一抹淡淡的微紅,比女人還長的眼睫毛微微垂落,下面是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中升騰起朦胧的霧氣,似是而非的不真實。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外表表現得再平靜也掩飾不住此刻內心的慌亂,楊榆在心中一遍遍問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什麽時候開始蘇邑對他有了這份心思?
良久的靜默後,他低聲下結論:“你喝醉了。”
“是啊,我醉了……醉了才敢直面真心。你知道嗎,這麽些年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一個不因為我的取向和我的財産而對我好的男人,哪怕他是直的,我也要不顧一切把他放在身邊。我要和他一起。我在冰天雪地裏呆了這麽久,我太渴望溫暖了,哪怕只有一點點,弱不可即,對我來說也是如此珍貴。你看,楊榆,你也受過傷,你也怕黑怕冷,不如我們一起,互相取暖好不好?”蘇邑斜睨着看他,風情萬種,水潤的紅唇微微上揚,仿若蠱惑,“楊榆,你願意和我一起醉嗎?”
你願意和我一起醉嗎?
這句話傳入耳中的時候,心跳有那麽一瞬的停止,像是所有的喧嚣都戛然而止在整個世紀中,那是一種比永遠還要漫長的凝滞。
願意嗎?
他不知道。
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太過艱澀而遙遠,那裏有他渴望的東西卻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即。一直以來堅持的信仰,在這個男人面前變得如此搖搖欲墜。是的,他們都是男人,但這個命題在此刻似乎顯得一點也不重要。楊榆看到一雙手撥開面前濃濃的黑暗,伸到他面前,問他:你願意和我一起獲得光明和溫暖嗎?
從被父母抛棄成為孤兒,到被師父撿回去訓練成為殺手,他的一生從來都是身不由己,是不是,這一次可以試着為自己而活一次?
楊榆覺得自己捏着蘇邑肩膀的手指都沒了力氣。他慌亂地想要撤回手,可是蘇邑卻先一步察覺了他的想法,擡手緊緊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蘇邑眼睛半阖,水光蕩漾,眸底卻亮得駭人。他喟嘆一聲,喃喃笑道:“楊榆,你感覺到沒?你的手指在發抖。”
楊榆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放松下來,他輕輕嘆道:“蘇邑,你真的想好了嗎?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或許我救你并非本意,或許我曾多次與你對立,或許我們曾經水火不能相融。如果是這樣,你還會想和我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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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這些,不過是假設而已。你別想趁着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就诓我,我沒那麽好糊弄。”
“你看,問題就在這裏,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所以我說的是真的是假的你都無從分辨,也許你喜歡的我根本就不是我,只是一個你想象出來的符合你心中那個人的我。”
蘇邑有些急了,一把拽住楊榆袖口,喃喃道:“可你也不能就因為這個而把我所有的心意全部否定,至少此刻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楊榆還想說什麽,可是他對上了蘇邑的眼睛,那裏面有恐懼,有脆弱,有乞求,就像一個一直被關在黑暗裏的孩子,乞求着一根小小的蠟燭。
他想要的,不過是一點溫暖而已。
心髒綿綿地疼,楊榆忽然有些惶恐,惶恐着他們的未來,他仿佛看到未來的濃霧又厚了幾分,濃霧下的路錯綜複雜,每一條都延伸向未知的終點。
他們有那樣千瘡百孔的過去,要怎樣才能有一個圓滿的未來?
“我答應你……”楊榆閉上眼,用平靜的語氣低低地說,“如果你把一切都記起來後,你還想和我在一起,我就答應你。”
蘇邑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像是在确認什麽,最後緩緩笑了。只是這個笑才綻放到一半就僵在了唇邊,他猛地低下身捂住了胃,臉上的嫣紅迅速褪去,換上一層孱弱的蒼白。
楊榆心中一緊,失手把自己身前的酒杯拂到地上,“哐”的一聲響,回蕩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帶來一陣不詳的錯覺。
“怎麽了?!”
“胃疼……”蘇邑咬着牙,在楊榆的攙扶下慢慢向床邊挪去,等躺在床上後卻也沒松一口氣,而是緊緊蜷縮成了一團,疼痛難忍中他不忘注意楊榆慘白的臉色,從牙縫裏悠悠擠出幾個字,“沒事,酒喝多了……老毛病了……我房間的床頭櫃中有藥。”
楊榆立刻跑到他的房間去,找到了他所說的胃藥,卻已然空瓶。他只得重新回到蘇邑躺的房間裏,伸手隔着被子貼在蘇邑的胃上,另一只手放在他眉心輕輕揉搓,手下肌膚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滾燙。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長長的眼睫毛上,輕輕地顫動着,眼神已經有些因為胃病引起的低燒而渙散不清。
蘇邑覺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墜,有一雙手拉着自己的意識,往無盡的黑暗中墜去,他拼命掙紮,意識還是越發地沉了下去。
模糊中,似乎聽見楊榆低下頭附在他耳邊叮囑着什麽:“我出去買藥,你一個人在家小心些……如果有……別開……”話語說到最後,蘇邑只隐約能用殘存的意識分別出來:是楊榆在說話。
意識終于沉入了寂靜的黑暗裏。
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可是被隐隐約約的敲門聲驚醒的時候,蘇邑發現手腕上手表的分針才轉了九十度。敲門聲一直持續不斷地傳來,劃破悄寂的深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了,所以感覺變得十分敏感脆弱,屋子裏沒有了楊榆,只剩他一個人,莫名覺得十分瘆人。
“誰啊?”拖着沉重的身體勉強挪到門邊,楊榆低沉的嗓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蘇邑,開一下門,我鑰匙忘帶了。”
楊榆的語調有些奇怪,像是在外面凍久了,聲音生硬得發冷。不過聽到熟悉的聲音,蘇邑還是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居然也有一天會變得疑神疑鬼,“你居然也有忘帶東西的一天……”蘇邑嘟囔着打開門,卻冷不防地被冰涼的金屬貼上額頭。
滾燙的皮膚被冷冰冰的金屬一激,他一個激靈,睡意全消,擡起頭愣愣地看向楊榆:“你怎麽了?不對——”
楊榆冷漠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個毫無關系的死人。這種眼神讓他心悸,手腳都慢慢變得冰涼。
“你不是楊榆,你是誰?”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對方的衣服上,又慢慢透過衣服落在了對方身後,樓梯的拐角處有一灘血跡,一只手搭在最後一層臺階上,而離這只手不遠處,掉落着一袋西藥。
蘇邑腦海中“嗡”的一聲響,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真可憐,心中放的東西一旦多了,感覺也會變得遲鈍,我本來不會是他對手,只是這次他急着替你買藥,我跟在他身後跟了一路,他也沒察覺到我的存在。”看着青年在自己面前變得煞白的面孔,“楊榆”偏偏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對了,我今天心情好,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這個人是BLACK的人,而我聽說,就在前不久,BLACK也接到了暗殺你的任務。你看,人都是這樣,只有死人才是幹淨的。”
說完,尖吻就要扣下裝了消/音/器的CIST,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就在最後一刻,這個看着搖搖欲墜的青年忽然站直了身子,所有的脆弱悲恸哀傷在一剎那全部盡數斂藏,只用淡然澄澈的眸子靜靜地看着他,用虛弱卻鎮定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他說道:“不,你說錯了,人和人還是有差別的,你和他不一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們一點都不一樣。”
“尖吻”眯了眯眼睛,看似興致盎然地說,眼底卻是一片無動于衷的漠然:“你說說,我和他哪裏不一樣了?”
“這裏,”蘇邑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心髒,一旦所發生的事超出了能承受的範圍,人反而會變得沒那麽害怕了,他緩緩地笑,輕聲道,“他這裏是活的,我能感受到,而你卻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