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八)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八)
着看門的進去通報了,過了片刻門再開下來,蘇邑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後,一臉狐疑地盯着楊榆:“你怎麽又來了?要一……”
他還沒說完,楊榆已經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聲道:“跟我走!”
之前還未覺得,現在再來,只覺得有一雙眼睛隐藏在濃濃夜色中,一瞬不瞬地盯着這邊,伺機而動。就像是被一條冰涼的蛇緊緊纏住,那種滑膩的感覺讓楊榆覺得一陣窒息。
“走?去哪?”蘇邑卻沒能理解楊榆的緊張,擡起一雙清亮的眼睛茫然地問,楊榆還沒來得及作答,門內又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驟然響在黑夜裏的鼓點,打碎了凝重的氛圍。
楊榆這才發現自己先前的失态,他平複下不安的心情,唇角上揚,露出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笑:“你不是說想去胃河邊看煙花嗎?今天是月半,放煙花的日子,現在去剛剛好趕得上。”
蘇邑一頭霧水,對上他一雙沉靜的黑眸,察覺到裏面關懷與緊張還有期待,只覺心中微微一動,仿佛有只手輕輕撥了一下心中的那根弦,想了想,側頭輕笑:“也好。”
“蘇邑哥哥,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高跟鞋的主人正好走到門邊,從半掩的門中探出一個嬌俏的女孩的上半身,她目光圓溜溜地在楊榆身上轉了一圈,在他握着蘇邑手腕的手上有那麽一剎不易察覺的停頓,然後彎起眼笑了:“帶我去好不好?”
楊榆不喜歡與外人接觸,而且自己私心裏确實不希望有第三個人跟着來,所以蘇邑張嘴就要拒絕,誰知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楊榆已經先一步開了口:“可以,你也來吧。”
女孩笑得更開心了,伸出左手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任曉清,天曉的曉,清水的清。”楊榆松開蘇邑的手腕,後退了一步,松松握上纖纖五指又松開,勾唇一笑,懶散中帶了幾分漫不經心:“楊榆。”
蘇邑微微蹙眉,看着楊榆轉身離開去開車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路顯得格外沉悶,蘇邑難得一句話都沒有,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容色淡淡地朝窗外看風景。任曉清一直努力找着話題活躍氣氛,可是只有楊榆偶爾才随口搭一句,久而久之,她就漸漸只朝着楊榆說話了,兩人三言兩語地閑聊着,氣氛倒是漸漸緩和起來。
等車子開出了富宅區,行上空無一人的公路,蘇邑忽然開玩笑似的插了一句:“楊榆,你該不是看上曉清了吧?做朋友的可先提醒你了,曉清家財萬貫,你這種無業游民是不會博得美人青睐的。”
莫名其妙就被這樣刺了一下,楊榆心情說不出的怪異,自從蘇邑記不得兩人之間的恩怨以來,從未用這種口吻和他說過話。難道說……他恢複記憶了?
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楊榆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掃了眼蘇邑,卻看到他一手支頤,雙目微阖,神情平靜,一時竟給他一種方才聽到他說話只是錯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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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楊榆沒有接話,坐在後面的任曉清卻掩唇笑了,眉眼彎彎的,說不出的嬌俏動人:“蘇邑哥哥放心好了,我和楊大哥也只是第一次見面好奇罷了,所以聊得多了些,沒有其他意思。”
“我有什麽好放心不放心的,”蘇邑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淡淡道,“曉清,我沒記錯我們從我出國之後就再也沒聯系過了吧?”
“是啊,但我這些年裏一直想着蘇邑哥哥呢。”
蘇邑不理任曉清,自顧自說道:“我們也都大了,哪能像古時候那樣男婚女嫁任由父母,既然我們互相無意,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和父母說讓他們放棄我們這門親事的。你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便好。”
此話一出,任曉清臉色都變了,她瞪大眼睛,咬咬牙,說:“可是……”
“停車。”
楊榆在一旁十分專心地開着車,他這才知道以前蘇邑對他算是客氣的了,但不知為何,心中卻又覺得這樣的蘇邑十分可愛……其實一路到現在他也有些煩任曉清,但現在還不能讓她離開。只因為他很清楚尖吻的習慣,尖吻殺人時,是不會在有外人的情況下下手的,這是他的謹慎,不會輕易打破。
眼看楊榆像是并未聽到自己的話,蘇邑眉頭一皺,居然直接伸腳來睬剎車,楊榆忍着笑,騰出一只手握住他膝蓋關節,用巧勁把他的腿扳了回去,安撫道:“別動,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再讓任小姐下車吧。”
這麽一鬧,任曉清臉皮再厚有些話也說不出口了,等到了市裏後,她不要蘇邑再開口,自己主動就下車離開了。
只是導火線不在了,火藥似乎還沒熄滅。
蘇邑從後視鏡裏盯着楊榆,冷笑一聲:“我從來不知道,殺手先生對女士居然這麽紳士。”
當火藥對準自己後,楊榆才覺得剛才覺得這樣的蘇邑可愛的自己真傻,想了想,他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就這麽讨厭任家大小姐?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吧?如果不想結婚好好說就好了,何必這樣撕破臉皮呢?”
蘇邑咬牙切齒地說:“不看煙花了,回家,睡覺。”
回到公寓才九點多,楊榆洗完澡,房門忽然被敲響了,他打開一看,蘇邑正站在外面,似乎也是剛洗完澡,只穿了一件睡袍,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剛剛路上是我心情不好,所以沖你發火了,對不起。”
沒想到蘇邑開口就是道歉的話,楊榆揉揉額角,無奈道:“沒關系,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脾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
蘇邑幽幽地回了他一句:“你脾氣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好。”
楊榆一愣。
是啊,他脾氣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不過……他以前有過脾氣嗎?
只是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蘇邑已經進了屋子,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拎了一瓶白酒和兩個空杯子,淡淡道:“我剛剛洗澡的時候想通了一些事,所以現在心情很糟糕,你不介意陪我喝一杯吧?”
楊榆看着他已經自顧自地打開酒瓶倒了兩杯,沉默了。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喝了三四杯,一個是滿腹心事不知道怎麽開口,一個是沒有話要說,就這樣,在倒滿第五杯酒後,把酒杯捏在指尖,蘇邑忽然悶悶地問:“楊榆,你是怎麽看待同性戀的?覺得惡心嗎?”
“惡心……倒不至于。”
聽到楊榆遲疑的話語,蘇邑眼神有些黯淡。楊榆看着他的模樣,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緩緩笑了:“你看,我不就不讨厭你麽?”
蘇邑擡起頭,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為什麽要救我?”
“是你先救的我,”楊榆忽然想起第一個世界的那個山洞,想起那時候蘇邑孱弱卻淡然的模樣,心髒立刻一陣不受控制地收縮,明明是早已過去的場景,此刻回想起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哀恸。心漸漸沉下去,仿佛載滿了無法言說的心事,他捏緊酒杯,一飲而盡,“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欠過任何人,但是我欠你的,怎麽也還不清。”
蘇邑心中一動,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楊榆一驚,下意識想抽,卻沒抽得出來。
“楊榆,你給我講講我們以前的事吧……”
“以前……”楊榆喉結一陣滑動,最後澀然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如果我說了,你指不定會恨我。”
蘇邑迷茫地喃喃:“為什麽會恨你?我怎麽會恨你?你救過我這麽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楊榆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感性了很多,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蘇邑,眼中竟有了一絲彷然和惶恐:“蘇邑,你信我嗎?”
“你要我信什麽?”
“往後,不管我做什麽,不管你記起了什麽,你都記住我現在對你說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但至少我割腕喂你血救你時,是真心的……”
他的聲音一貫低沉平靜,此刻卻仿佛帶了一絲懇求。聽了他的話,蘇邑只覺心中鈍鈍一痛,很多被刻意掩埋了許久的感情在這一刻從心底噴薄而出,他握緊手中的手指,上身前傾,湊到楊榆面前,睜着微醺的眼,看着竟有幾分魅惑,“楊榆……”
“楊榆……你這樣對我,真不怕我動心嗎……”
他面色醺紅,眼波流轉間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媚眼如絲。楊榆混混沌沌地看着他,耳邊響起的是自己急促的心跳。
“你不怕,我怕……但我也沒資格怕了……因為好像已經……”話音漸漸低不可聞,楊榆感到兩片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冰涼中帶了一絲酒氣。
那一瞬,他聽見自己心底有什麽轟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