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四)
另一個二十一世紀(四)
槍/口直指的那人卻絲毫不以為懼,在稍微的停頓後往前走了兩步,從陰影中步入月光下,柔白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
這是一張相當年輕的臉,就像是才步入大學的年輕人,一雙眼睛裏卻有着尋常大學生所沒有的通透沉靜。
他走在月光下後就站定了身子,然後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并沒有帶武器。
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蘇邑一顆心稍稍平定,但卻仍不敢掉以輕心,依舊舉着仿/真/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誰?”
“我叫白榆,是個小人物,你也許沒有聽說過我,”年輕人很友善地笑了笑,唇畔的梨渦若隐若現,“但你要相信我,你這兩天最好不要單獨外出,保镖呢有多少就帶多少。有個十分棘手的人盯上了你。”
“……白榆?”蘇邑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接下來說的話,注意力在他剛剛說出自己名字時就完全被吸引了過去,腦海中“嗡”的一聲轟鳴,緊接着是一陣接一陣的刺痛,一些模糊到不可辨清的畫面慢慢浮現……
……後來,師父又有一次在一棵榆樹下撿到了師弟,于是就給他取名叫白榆……師弟為了我死了,我就給自己改了名字叫……
蘇邑眼神有些失神,輕聲喃喃:“你說……你叫白榆?”
“是啊,”白榆歪了歪頭,有些不解,“怎麽了嗎?”
蘇邑舉槍的手捂住頭,在瑟瑟發抖中居然顯得有一絲單薄,“那你認不認識一個人……他叫……叫……楊榆?”
“楊榆?不認識。”白榆有些擔憂地沖上前扶住蘇邑,“喂,你沒事吧?”
“我也從來不知道我有雙胞兄弟,”楊榆沖對面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微微一笑,陳懇地建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要問,只是這樣站在這太顯眼了,我數到三我們一起放下槍如何?白楊。”
對面的男人眼神猛地一沉。
“我沒有什麽要問的,就算你和我長得一樣,我也沒興趣知道你的來歷和目的,”白楊的目光落在楊榆夾克衣擺,那裏有個小小的标志,“你是BLACK的人。”
該死!楊榆有些懊惱,那群家夥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組織一樣,什麽東西上面都留了組織的标志。嘆了口氣,他率先十分動作,将迷你槍在指尖十分流暢地轉了一轉,然後收入衣袋中,對對面的人笑道,“OK,現在我把武器收起來了,你不會對手無寸鐵并且不是目标的人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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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什麽會與不會,”白楊淡淡道,“我只有想與不想。這個世上沒有我不會去殺的人,只有我懶得去殺的人。”
楊榆眯了眯眼,臉上卻是一片淡然。
白楊問:“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無可奉告,不過你若是放下槍,或許我會告訴你我為什麽會跟蹤你。”
蘇邑是被嘈雜的腳步聲驚醒的,他忍着頭痛欲裂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蓋着一件夾克外套——還是那個小巷,剛才吵醒他的是一群在酒吧喝醉了的人走過的腳步聲。
巷子太黑太幽深,沒有人注意到他。而在他昏迷之前的那個年輕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是身上蓋的衣服他還會以為昏迷前所發生的都是他的錯覺……等等,那個人身上穿的是這件衣服嗎……
慢慢坐起身來,蘇邑一手摁着刺痛着的太陽穴,一手撐在地上,然而就在他快要站起來時,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質感的東西。他一把将那樣東西抓在手心,心中一片愕然——這不是他的仿/真/槍,因為它比仿/真/槍還要小……
将手心的迷你槍舉到眼前,就着慘淡的月光,見多識廣的蘇邑還是認了出來——這是一把C1ST,并且彈/夾是滿的。
楊榆捂着肩膀站在巷子最角落裏,沉默地看着蘇邑踉跄着走了出去。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往後一靠,然後順着牆壁滑坐了下去。這次看到昏迷的蘇邑系統卻沒蹦出來強制他殺死蘇邑,也不知道是因為系統正在休眠還是因為三個月時間還沒到支線任務沒能完成。不過系統沒有跑出來搗亂,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松開手,溫熱的液體又從肩膀上的傷口中汩汩流出,牆壁上一只通身漆黑的野貓輕盈地跳到他眼前,幽綠的眸子靜靜地盯着他。
楊榆吹了個口哨:“我現在可沒有能給你吃的。”
野貓“喵”了一聲,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前,在他腳踝上蹭了蹭,然後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下垂在地上的手的手心,然後又擡起頭看着他,那雙眼睛又大又亮,水汪汪的,寧靜通徹。
楊榆眸子一下子軟了下去,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狠狠地揉了下夜貓身上的毛,輕笑一聲:“不看不覺得,越是仔細看,越覺得你和他還真像……”
撕下襯衫下擺簡單地包紮了下傷口止住血,子/彈沒有取出來,卡在關節裏,整條胳膊都動不了。不過沒關系,以前比這更慘的境況又不是沒有遇到過……只是現在這幅樣子根本不能去臨時租的地方,如果不快點把子彈取出來,這條胳膊恐怕就廢了……
楊榆這才意識到很嚴重的問題,這裏是二十一世紀,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二十一世紀。現代的科技發達,相應的武器也發達,創下的傷口完全不是古代的那些刀傷劍傷可以比拟的。從前一有事都是找師兄小白治療,但現在小白認識的不是楊榆,是白楊。為了不出任何一點意外,他不能貿然去找小白……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側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楊榆扯了扯嘴角,扭過頭去,看着才剛剛睜開眼的白楊笑道:“你醒啦。”
就在剛才,他才和白楊搏鬥了一場,大概是在古代和那些高手打得多了,楊榆最終還是占了上風,不過撂倒了這個世界中的自己,肩上還是中了一槍。他本想幹脆利落地殺了白楊以絕後患一了百了,這一直是他以前的風格。但最後看着這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他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一醒過來,感受到雙手被綁在身後,白楊轉瞬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眯了眯眼,楊榆本以為他會笑,自己從前每次受制于人都會笑,可事實上下一瞬白楊仍舊是面無表情,說出口的聲音也是毫無波瀾:“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到底還是不太一樣的……
楊榆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想了想,他啞着嗓子問道:“你的師弟……他現在怎麽樣了?”
“你認識他?”
“他不認識我。”
“他應該很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白楊唇畔露出一個奇怪的笑,“他現在最熱衷的事情就是阻止我完成任務,我的每一個目标都會提前收到他的忠告。只可惜,就算收到了忠告,就算提前有了準備,最多也就是心理上的準備,他們最終的結局還是會被我殺了。”
頓了頓,他接着道:“如果你現在不殺了我,我還是會去殺蘇邑。他不可能從我手上逃開。”
“你說的沒錯,他确實不可能從你手上逃開……”楊榆輕聲道,“但我還是不會殺你,我殺了你,有人會傷心。”
白楊睜大眼,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誰?”
楊榆側過頭,沉靜漠然的眼中居然泛起一絲哀傷和……羨慕:“……你的師弟。”
白楊猛地愣住了,随後他搖搖頭,譏笑道:“不可能。”
楊榆沉默地看着他,唇線繃直,像是在壓抑着什麽。
白楊垂下眼,淡淡地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小榆了,但我知道他一直在關注我,因為他要阻止我做任務……明明以前是并肩的夥伴,他卻說放棄就放棄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
“很多年以前,師父逼我和小榆自相殘殺,他說真的殺手不能有感情,那是最脆弱的弱點,可是小榆最後卻把師父殺了。師父死後,他就告訴我他要金盆洗手,并且勸我和他一起重新生活……金盆洗手?哈?我們這種人也能金盆洗手嗎?!這手上沾的血早就滲入了皮膚,透入了骨髓,怎麽可能洗得掉……”年輕的殺手淡漠地說着,他的聲音平靜又空洞。說完,他擡起頭,平靜地看向楊榆,楊榆回看着他,就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你說,我們這種從地獄爬上來的鬼,怎麽能妄想着重新做人呢?是不是很可笑?”
将手慢慢捂到心髒上,手下是心髒有力的跳動——這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是活着的唯一證明……楊榆看着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這張漠然麻木到可怕的臉,突然覺得很陌生。
原來這張臉這麽惹人厭,難怪以前誰看到了都要跑……楊榆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忽然又有些感到可悲,為從前的自己,為眼前的殺手……他低下頭,緩緩地、滄桑地、悲涼地笑了:“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我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失去了他,我一直都這麽以為……我以為如果那時候我能堅持下去沒有殺了他,我至少會活得像個人一點……可是現在看到你我才明白,就算他仍然活着,就算他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最後,白楊還是會變成尖吻。”
白楊皺起眉,楊榆卻不再看他,撐着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嘆道:“我不相信宿命,從來都不相信……”
一直以來的堅持原來只是自欺欺人一場空,那麽掙紮着活過來的這一路是不是都是笑話?
“但我現在卻有些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