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客和武林盟主他兒子(五)
刺客和武林盟主他兒子(五)
這日一早,汾陵城之中就駛出兩輛馬車,一路北上,正午時分已經到了罕見人煙的地方。
“門主,再往前就是澂水了。”馬車停下,第一輛馬車的門簾從外被掀開,容貌秀美的女子低垂臻首,恭敬地說。
車內斜卧着一紅衣男子,一對鴉眉,一雙鳳眼,斜斜睨過來便似含着無限風情,卻又讓人不敢接近:“那便歇一歇,紅衣,取些幹糧分了。”
“是。”門簾重新合上,紅衣從始至終都未曾擡頭。
長歌門行事詭異,門主的四位貼身侍女:紅衣、潇青、江蘭、雪洺四人,竟長着一模一樣的臉。紅衣那時潛伏在樓心月的時是戴了□□的,等她将面具撕開,面具下的臉與其他三人也是一模一樣。直看得婧兒與清風瞠目結舌。幸好此次出發前去關外只有紅衣和江蘭兩人跟着,對外只道是雙胞胎,也不至于那般顯眼。
“其實我們臉上這張臉也是假的,”江蘭是四姐妹中最活潑的,趁着中午休息,她悄悄告訴清風,“不過門主只愛這張臉,清風大哥沒去過我們門內,那才可怕呢,所有人都是這一張臉。”
清風想了想那場景,頭皮一陣發麻。
另一輛馬車上走下三人,正是楊榆、蘇邑還有婧兒,紅衣給每人都分了幹糧後去打水,婧兒和她一起去了,而江蘭正拉着清風笑嘻嘻地聊天。楊榆四下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悄悄拍了拍蘇邑,問:“蘇少盟主,我幫你做的事也算完了,解藥呢?”
蘇邑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他卻不将藥丸給楊榆,而是放在掌心,雙掌相合,輕催內力,再攤開手時藥丸已經一分為二,切口光滑。蘇邑把其中一半拿給楊榆,溫和一笑:“你先吃半粒,每日只會在半夜子時發作一次,另半粒等所有的事結束後再給你。”
楊榆目光漸冷,他接過那半粒藥丸,勾起唇角,慢慢道:“你說話不算話。”
蘇邑油鹽不進地笑了笑:“你并未将事情做完,我為何還要信守承諾?”
“也是,”楊榆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明白,你看,你們所有人武功都比我好,和你們相比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你還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嗎?”
“沒有。”
“既然沒有,為何不能把解藥全給我?”
“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蘇邑微微一笑,眼中寒芒刺骨,他靜靜地說,“我恨你啊,當然不想讓你好過,看到你受折磨,我也能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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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榆眨眨眼,将解藥吞下,時間尚早,他百無聊賴地問:“你恨我,是因為我殺過你兩次?”
蘇邑眼神冰冷,他一挑眉,譏諷道:“難道還不夠嗎?”
“那你殺了我不就行了?”
蘇邑沉默了一會,他咬了一口幹糧,淡淡地問:“尖吻,人命在你眼裏究竟是什麽?可有可無的東西?賺錢的工具?”
誰說不是呢?楊榆面無表情地想。死了活着有什麽區別?
“你殺了我後,我母親受驚,突發心髒病也死了,父親本來身體也不好,蘇家快垮了。我能看到那邊的情況,我卻不能回去,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倒下,看着父親倒下,看着蘇家倒下,我卻不得不在這裏做莫名其妙的任務,回不去。”蘇邑平靜地說,“你說,我該不該恨你?我每一次看那邊世界的情況,對你的恨就多一分。對你們這種草菅人命的人的恨,就多一分!我恨你,卻不會殺你,因為我不想變得和你一樣。”
“你将我引入陷阱,差點被大皇子捉到關入天牢,不也是草菅人命嗎?”
“你說得對,”蘇邑嘆道,“其實我只是覺得讓你死太便宜你了。所以想多折磨折磨你,讓你恨我,我才稍稍解氣。”
一陣沉默,兩人背對着靠坐在馬車車轅上,紅衣和婧兒取來了水,他們沉默地吃完幹糧。就在即将上路時,楊榆忽然淡淡地道:“你問我你該不該恨我,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父母,我的師傅,是被我殺死的,我一點也不難過。就像你想折磨我解恨,但恐怕要讓你失望,我不會恨你。我已經很久,都不知道恨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了。”
蘇邑怔然,許久許久,才慢慢笑了起來:“尖吻,以前我覺得我們還挺像的,你知不知道商場上大家都喊我什麽?和你一樣,他們都喊我毒蛇,因為我總是潛伏在沒人察覺的地方,一點一點蠶食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公司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吞并。我以為我們一樣都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人,但現在我想我錯了。我不擇手段是因為我想得到想要的東西,我的心雖然是黑的,但它還活着,它在跳動,它是熱的。但你的心,已經死了。我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還是個人,你卻已經不是人了。”
“你說得對,”楊榆欣慰地勾起唇角,他将手撫上胸口,“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心已經死了,但我也比你更無顧忌。你說,如果現在我們倆處在的游戲是同一個游戲,最後誰能贏?”
蘇邑進入馬車的身形一頓,他握住車壁的手微微收緊,關節隐隐泛白。
當天傍晚一行人來到澂水,這是一條橫貫東西的長河,長歌門早有門人候在這裏準備好船。船上一共有六個房間,門主、蘇邑、婧兒以及兩名侍女各住一間,清風和楊榆合住一間。
白天趕了一天的路,入了夜後衆人早早睡了,午夜子時,清風忽然被一陣床與木板相撞的聲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分辨出是楊榆那邊發出的聲音,于是起身摸了過去。
“初七公子,你沒……”話音未落,清風借着窗戶裏照進來的月光看到楊榆蜷縮成一團,不受控制地渾身顫抖,連帶着不甚結實的床與地板相撞,發出輕微的響聲。清風吓了一跳,伸手去摸楊榆額頭,卻只摸到一手冷汗。他又推了推楊榆,卻只見他雙目緊緊閉着,一點反應也沒有。
清風吓得手足無措,連忙去找蘇邑,蘇邑一聽就知道是“佛不語”發作了,存着看好戲的心思,他命清風在他房裏歇息,自己披衣去了楊榆房裏。
推開門,走近楊榆床邊,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蘇邑一怔,扳過楊榆的頭,只見他臉色蒼白,額前的頭發全部濕漉漉地粘在臉上,唇上一片血肉模糊,竟是他怕叫喊出聲咬的。也不知道疼了多久,楊榆意識已經模糊,卻還是緊緊咬着嘴唇,一絲一毫呻/吟也不願發出。
沒想到佛不語真正發作起來居然這麽厲害,連尖吻這樣意志的人都被折磨得神情不清。
這樣的他看起來少了平日裏的鋒利冷漠,多了幾分脆弱。蘇邑忽然有些不忍,他猶豫着捏住楊榆下巴,強行讓他松開嘴唇。與此同時握住楊榆的手,催動內力幫他順着體內血脈。漸漸的,楊榆慢慢平靜下來,十分安靜地躺在床上。
難得和他能這麽和平地處在一室,蘇邑看着他這幅樣子,心中居然慢慢也平靜下來。借着月光,他第一次仔細地打量這個冷血無情的殺手。沒了清醒時冷漠的僞裝,蘇邑很詫異地發現尖吻的眼睫毛比他印象中的還要翹一點,鼻子低一點,嘴唇線條柔一點,臉部輪廓也清隽一點。
過了一會,楊榆眼睫毛微微顫動,似乎要睜開來了,蘇邑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就要離開,冷不防一只手猛地握住他手腕。
手心冰涼,像是一塊冰,能一直冷到心裏。
“師弟……”
虛弱的聲音傳入蘇邑耳中,蘇邑渾身一震,愣愣地低下頭,只見楊榆一只手緊緊拽着他不放,神志還未曾清醒,眼睛半睜半阖,裏面居然有一絲水光,嘴唇微微翕動,似在呓語,似在乞求:“師弟,別怕……疼也不能叫……別怕……”
有那麽一瞬,蘇邑以為這個躺在他面前的男人不是尖吻,尖吻是漠然冷酷的,這個男人卻脆弱得仿佛一捏就能碎。
遲疑了片刻,蘇邑想要抽出手,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面前的男人眼神慢慢清醒過來,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讓他覺得遍體生寒,想動也動不了。
“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已經聽不出絲毫脆弱的感覺了,堅硬得仿若一塊冰,将所有的傷痛都冰封起來,放在了連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這樣自欺欺人地活着。
真可憐。
蘇邑低頭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恨不動他了。
“這是另半粒解藥,”他想了想,從懷中将瓷瓶掏出來放在床沿上,微微笑道,“你晚上發作聲音太大,吵得大家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