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客和武林盟主他兒子(二)
刺客和武林盟主他兒子(二)
入夜後萬籁俱寂,子時時分,打更人敲響三聲鑼聲,在寂靜悄然的夜中顯得格外悠長,仿佛穿越漫長的時間空間,落在亘古的遠方。
殺人放火的最佳時分。
楊榆睜開眼,穿上一套黑色夜行衣,他将匕首銜在嘴裏,輕輕推開窗戶,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
将繩索系在腰間,另一頭的鐵爪甩出去勾住目标房間的窗栅,順着繩索矯捷地攀附到窗戶下方。一只手握住窗欄,另一只手解開腰間繩子後取下匕首,輕輕從窗戶的縫隙中探入屋內,撥開窗拴。一套動作并未曾做過,但由他來做,卻靈活地仿佛早已駕輕就熟。
他是天生的殺手。
窗戶被推開,大概是年久失修,發出一聲“嘎吱”聲,盡管并不太大,但在這夜裏仍顯刺耳。楊榆立刻屏住呼吸,靜靜待在窗戶底下探聽了一會屋內的動靜,直到确定屋裏的人沒被吵醒才舒一口氣。
用胳膊撐起身子,一個側翻便落入房間,順勢在地上翻了一圈卸去沖力,楊榆這才擡起頭打量四周——這是個和他的房間并無二致的客房,而床就在窗邊。即将見到此次任務的目标人,他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似乎是因為很快就能結束任務而感到興奮。
這真少見,他如今還會因為某件事而興奮。
反手握緊匕首,放輕步子慢慢走過去,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蘇邑阖着眼,十分安詳地躺在床上。他不管睡着,還是醒着,給人的感覺都這樣,安靜、平和、通透又深不可測。
楊榆舉起匕首,對準蘇邑脖子。
他沒太多耐心玩這場游戲,他也沒太多興致和蘇邑周旋。一切都只是為了任務,和從前沒有什麽不同,只不過發布任務的從顧客變成了系統。他唯一感到不同的,就是他對這個游戲有些厭煩,他最讨厭被威脅,那讓他覺得不痛快,但系統卻是威脅他來玩這個游戲,而他殺不了系統。
蘇邑忽然睜開眼。
月光清輝,他的一雙眸子漆黑沉靜,既通透又幽深,其中無半分睡意。
楊榆錯愕,瞳孔猛地一縮,而就是這一剎那的愣怔,使他錯失了最佳的良機。等他反應過來時,刀刃已經被一只修長蒼白的手輕輕夾住了。
他抽匕首,匕首卻紋絲不動,仿佛生在了蘇邑的手指中間。楊榆眯起眼,愉悅地笑了起來:“許久不見,開個玩笑,踏雪公子何必如此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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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邑溫和地笑了,月光下他臉比白日還蒼白,仿佛一碰就會碎,卻不松手:“是許久未見,這玩笑可真別出心裁。”
“公子喜歡就好,”楊榆索性也不要匕首了,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凳子上,仿若真的只是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寒暄,“幾個小時不見,你武功可比以前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過獎了。”蘇邑披了一件外套,起身下床走到楊榆對面坐下。他一頭青絲散着,直垂到腿部,仿若一匹上好的緞,月光灑在上面,便似落了一層銀霜。
“你說幾個小時未見?”坐下後,将匕首放在桌上,蘇邑忽然出聲問。
楊榆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難道不是嗎?”
“對我來說自然不是,”蘇邑淡淡地說,“我來此已有三年。”
什麽?楊榆一怔,微微皺眉,在心裏喊系統,然而連喊幾聲,系統都像是失蹤了一般,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邑看着他的反應,眉毛微擡,換了個話題:“你在想什麽?”
楊榆不得不中止呼喚系統,随口答道:“想怎麽殺你。”
蘇邑也不惱,他笑了笑:“……現在你武功不如我,想殺我可沒從前那麽容易。”
“不急,有的是時間。”
蘇邑似乎被他堵得沒話說,他頓了頓,忽然偏了偏頭,問:“你為何三番兩次想殺我?”
這問題真是難以作答,就他本身而言,也沒有什麽非要殺蘇邑的理由,真不知蘇邑是不是得罪了M-871星球的某位系統開發師。楊榆攤了攤手,十分抱歉:“我是殺手,殺人從來不問理由。”
第二日一早,柳無心從屋內出來,看到楊榆已經坐在了樓下,點了一份包子正在吃,他穿着一襲黑色勁衣,腰無墜飾,長發很利索地紮在頭頂,顯得整個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劍,凜冽鋒利。吃飯的動作卻十分優雅,帶着一貫的不緊不慢與漫不經心。
“楊兄起得可早啊。”柳無心一邊伸了個懶腰一邊走向他那一桌,正在這時,蘇邑也從樓上下來了,他一出現,隔壁桌上坐着的一男一女立刻起身,正是昨日就跟在蘇邑身後的兩人。楊榆瞥了眼,猜應該是蘇邑的随從。
青年只喚了一聲“少盟主”便重新坐下了。身着黃衫的女子則急匆匆地迎了過來,一邊說:“公子,昨天子時聽到您屋中有動靜,是否出了什麽事?”
蘇邑搖搖頭,意有所指道:“有故友來訪,坐着聊了會,怎麽,你家公子的身手你還信不過?”
女子松了口氣,重新坐回去。蘇邑腳步卻倏地一拐,走向楊榆這一桌,到了桌邊後,他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擡袖放在楊榆面前,輕笑道:“這位‘故友’,昨夜落了一樣東西我那裏。”
楊榆盯着匕首看了片刻,将其插入腰間,輕描淡寫地說:“多謝了。”
柳無心冷眼旁觀這一幕,這時忍不住似笑非笑道:“喲,看不出來,二位昨晚可是切磋過了?”
楊榆懶得睬他,蘇邑看了楊榆一眼,微微一笑:“小打小鬧罷了,我與初七三年未見,故而很是懷念。”
楊榆很認真地把最後一個包子送入口中。
柳無心目光在蘇邑平靜的臉上轉了一圈,在心裏冷笑,若不是知道楊榆要殺蘇邑,他還真以為他們倆人是故交好友了。
接下來一直無話,蘇邑雖然早幾日從篬虞山出發前往懸壺山莊,卻因路上有事耽擱了行程,才會在此與楊榆柳無心兩人相遇。因為目的地相同,吃了早飯後幾人便一起牽了馬前去牽機山。走到城外順着官道拍馬而行,迎面與幾人擦肩而過,那幾人形容粗犷、身材高大,柳無心和蘇邑同時勒住馬頭,轉身朝那幾人離開的方向看去。
楊榆問:“誰?”
“是禦魔教的人,”柳無心說,“禦魔教地處關外,這些年在中原行事愈發猖獗,所到之處無不鬼哭狼嚎禍事不斷,沒想到居然來了這裏,”說着,他語鋒一轉,話中帶刺地說,“不過這些我們這些小人物可管不着,只是怕要累着少盟主踏雪公子了。”
蘇邑似乎沒有聽到他說的話,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幾位禦魔教的人的背影,眉峰緊蹙。他忽然調轉馬頭,說:“在下跟上去看看,二位先去懸壺山莊。替在下與老神醫說一聲,許是要晚幾日才能到,請老神醫見諒。”
楊榆淡淡地說:“我跟你去。”
蘇邑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楊榆笑:“跟着你才有機會殺你。”此言一出,蘇邑身後的黃衣女子立刻從腰間抽出一把軟鞭,對楊榆冷眼相對。
“婧兒。”
被蘇邑一喊,黃衣女子這才收了鞭子。只這幾十息的功夫,那幾名禦魔教人已經快看不見了。大概是真的有要緊事,蘇邑不再多言,一楊馬鞭就追了上去。
一炷香後,那群禦魔教的人進了一間茶肆,蘇邑勒馬,想了想,吩咐說:“婧兒,清風,你二人回昨日下榻的客棧等我。”
清風不放心地問:“那公子你呢?”
“我?我無妨,我曾見過禦魔教四位護法與十二位壇主,這幾人不過是普通教衆,還奈我不得。”
婧兒還不放心,瞪了楊榆好幾眼,欲言又止。
蘇邑笑道:“他也奈我不得。”
楊榆猛地擡頭,對上蘇邑漆黑的眸子,又若無其事移開了。蘇邑說的沒錯,他現在确實奈不得他,不過一直跟着他,總歸會有機會。
那群禦魔教人坐在靠着窗戶的桌邊,蘇邑與楊榆不動聲色地坐在了他們旁邊桌上。雖然茶肆吵雜,并且那群人說話時故意壓低了聲音,但蘇邑和楊榆憑借過人的耳力還是聽得清楚,只不過他們說的似乎不是漢語,楊榆聽不懂。
蘇邑不愧是二十一世紀的高材生,困擾楊榆的問題對他來說好像完全不在話下。他側耳聽了許久,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初七,你再與我做一個交易,如何?”過了一會,大概是已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了,蘇邑便不再注意禦魔教那邊的人,拎起茶壺,姿态優雅地将兩個空杯都斟滿,他生得好看,不管做什麽都透着一股賞心悅目。
楊榆喝了一口茶,他想起上一次的交易,冷笑一聲,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不與不講信用之人做交易。”
蘇邑微微一笑:“你不要急着拒絕。”
“怎麽?”
“在你喝這杯茶前或許有資格拒絕,但現在,我想你不得不答應。”
“你什麽意……”楊榆面色猛的一變,他擡起頭,陰冷地盯着蘇邑,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滲出,面色蒼白,一只手抓住桌角防止自己摔落在地上,手臂都在顫抖。
“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下的,江湖鼎鼎有名的‘佛不語’,中者會受盡萬箭穿心之苦,每日發作兩次,卻不會死。此毒雖然出名,解藥卻十分難尋,江湖上僅有三粒,”蘇邑展開折扇,笑盈盈的,蒼白的臉襯得一雙眼睛如墨水浸染過一般,幽深而通徹,“不巧的是,三粒都在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