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寒假新學期開學, 北沂的學習氛圍明顯比以往要濃厚許多。就連經常在後排插科打诨鬥嘴的向十鳶和祝晗日之間也逐漸變得安靜。
下午下課後,教室裏只能夠聽見筆尖摩挲過紙張的響動。
陳鹽做完了課後發下來的卷子,便開始着手摘晚上要給補課學生講的習題。
寒假最後一個星期, 在貝莉的幫助下, 她找到了一份比較适合的工作。
因為沒成年, 既沒有學歷也沒有時間, 就算是去餐廳蛋糕店打零工也不會有老板要。
所以貝莉冥思苦想很久,最終拍案決定讓她每天抽出一個小時, 幫忙給鄰居家一個五年級的小男生輔導數學, 周末休息。
寒假的時候她借口去貝莉家嘗試了一周,試課結束, 對方家長對她非常滿意, 希望能夠繼續帶孩子,可以将時薪提高為四十塊一小時,月結。
照這樣的話,大概一個月左右就能夠湊夠禮物的費用, 多出來的錢還能夠買一個蛋糕。
唯一有點不好的是,高三時間安排得太過緊湊,晚修下課回家已經九點多, 還要額外騰出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補課。
如果小孩拖延寫得不專心,那意味着又要分心督促。
陳鹽不是一個懶惰的人, 相反還十分自律。因為這些幹擾浪費掉的時間, 她會熬夜加倍補償回來, 久而久之, 精神狀态還算亢奮, 身體卻有點吃不消了。
又是一個課間,陳鹽困得差點合上眼睛, 她熟練地将手伸到袖口,在手腕內側狠狠掐了一把。
伴随着疼痛,她的腦子清醒了一些,但還是突突泛着疼,沒一會兒又差點睡過去。
陳鹽掙紮着甩了下腦袋,打算起身去洗把臉,還沒直起背,就感覺到肩上有什麽滑落,側頭一看是一件寬大的黑色沖鋒衣外套。
她下意識飛快偏頭,這才發現謝珩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座位空空如也。
Advertisement
那天之後不止是她,謝珩州也陷入了反常的忙碌中,有些時候甚至晚上都不回家。
陳鹽好幾次忍不住想開口問,但想起謝珩州之前說過的話,又硬生生閉了嘴。
她瞥了一眼桌角放着的那個倒計時器,側臉枕着雙臂,攏着那件外套合上雙眼,汲取着最後一絲屬于他的溫暖。
沒關系。
不論謝珩州想不想再見到她。
四月之後,他們都不會再見了。
……
就這樣忙碌到極致地挨過月餘,陳鹽意外在一次體育課的小測中不甚昏倒了。
當時課上那麽多人七手八腳地沖過來想要扶她,她卻循着本能抱住了氣息最熟悉的那一個,落入了一片冷硬結實的胸膛。
朦胧中,她感覺到自己被騰空抱起,一道似有若無的懶散低音響在耳畔,透着點挫敗的自諷:“陳鹽,你是不是故意摔我面前?”
“賭我對你狠不下心?”
聽着他的話,陳鹽心底瞬間湧起苦檸般的酸澀,借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任由自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将臉貼在他的肩口。
謝珩州面無表情地盯着陳鹽的動作,目光落到她的臉上。
才刻意回避了一個月,陳鹽眼下就多了兩道淡淡的青黑,臉上難掩疲憊,肌膚更是蒼白得快要透明。
因為不敢擡頭看他,她始終将腦袋刻意垂下,眼淚悶不做聲地滑落,很快沒入衣領消失不見。
故作的疏遠姿态只維持了沒幾秒,他忽然松懈了緊繃的颔骨,嘆息中頗有認輸的意味:“得,祖宗,你賭贏了。”
謝珩州邁開長腿,搭在她腿彎的手緊了緊,加快腳步。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醫務室,一回生二回熟,謝珩州的動作比起第一次自若了許多。
初步的身體診察完畢,校醫斷定她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陣。
“刻苦學習的同時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累垮了怎麽去考試,要懂得勞逸結合,”校醫語重心長地囑咐,蹲下來準備給她輸液紮針,“給你挂點鹽水,還有點中暑。”
“今天眼鏡忘帶了,可能會有點看不準,忍着點。”
陳鹽垂眸看着校醫拍了拍她的手背,用酒精棉花清理,拿起針頭紮進了她的血管。
随着針頭的推進,她的肌膚感受到一陣輕微的刺痛和異物侵入感,但很快又退了出去。
陳鹽皮膚白,被紮的那一塊很快見青。
“不好意思,有點難紮。”校醫眯起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再來一次。
“我來吧,”這時,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的謝珩州忽然開口接過了針,“我之前在朋友開的診所打過下手,有練習過。”
“不行,練習是練習,你也沒醫師證,萬一出事怎麽辦。”
“校醫,你現在這種近視到人畜不分的狀态,應該比我這個‘實習生’還要吓人吧。”
謝珩州濃眉緊擰,聲音透出點不悅:“你嘗試了兩次了還紮不進去,難道沒考慮過病人會很疼嗎?”
“給我,我一針就能進,不行你舉報我領處分。”
在高三這個敏感時期背處分,嚴重的話是會畢不了業的。
陳鹽翕動嘴唇,想說話讓他收回承諾,但謝珩州已經自顧自接過了針。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操作的手。因為前兩次的失敗,她已經對針頭生出了一絲恐懼,現在整個手心都是冰涼的。
謝珩州洗了手消毒,将輸液針頭拔下換了一個,單膝跪在她的面前,沉穩地執起她的手背。
“閉眼。”他吩咐。
陳鹽乖乖照做。
等待是最難捱的,閉着眼睛全身上下的感官越發清晰敏銳,好在手背上僅僅傳來一點蟄痛,很快便傳來校醫的驚呼和撕膠帶纏繞的響動。
陳鹽不由得睜開眼,正好看見他低頭地給她貼膠帶。這一次打吊針的痛感,比她以往任何一次輸液都要輕。
望着他熟練的動作,陳鹽一時忘了要保持距離,誇贊的話已經先腦子一步脫口:“謝珩州,你真的很有天賦成為一名醫生。”
“是嗎?”謝珩州将空藥盒也一并纏在了她的手心下充當固定,讓她更好着力,輕描淡寫道,“謝了,我惟一的病人。”
輸液的時間很長,陳鹽什麽也不能幹又休息不足,很快因為無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針都拔了,謝珩州的手還按在她針口的棉花上替她止血,身子半趴在她的床沿閉目補眠。
陳鹽不敢吵醒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一點點抽出來。
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充足,陳鹽頭也不隐隐作痛了,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
這時候,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掏出來查看,是她這一個多月結算的工費到賬了 。陳鹽馬不停蹄地将工資給貝莉轉了過去,将之前欠下的債務盡數還清。
無債一身輕,陳鹽心裏的大石移除,肉眼可見變得輕松許多。
躺在床上看着謝珩州的臉發了會兒呆,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解開裏面放着那根骨頭鏈子,在手心裏捂熱了,再悄悄繞過脖頸替他戴上。
少年人嘴裏的喜歡總是帶點淺薄,無非是心跳空拍、多巴胺分泌,眼底墜落下一張生動的臉。
她想,好在當下赤忱,永遠灼燒,虛擲也沒有遺憾。
骨頭小小一顆落在制服襯衫前,陳鹽用指尖輕撥了一下。
“生日快樂謝珩州。”她無聲地做口型,如釋重負地一笑,像是完成了一個重大的心願。
她是第一個慶祝他生日的人,祝福的分量最大。
那就祝他萬事遂意,終得自由。
……
謝珩州的成年禮宴設在郊區一塊酒莊,說是酒莊也不盡然,這裏的丘陵地貌優越,背山面水,也衍生出幾個高爾夫球場。
陳鹽要出席宴會,被拉去量了禮服尺度,又被化妝師按在椅子上化了一個淡妝。
她皮膚底子好,只用抹一點遮瑕液,搭配的裙子是香槟色的一字肩小拖尾,眼妝也用的裸色,卧蠶和眼尾貼了幾顆小小的碎鑽,顯得優雅清冷。
一切都還算好,除了陳鹽穿不慣那雙高跟鞋,沒走兩步就覺得不穩,差點摔跤。
她穿着在房間裏适應了兩圈,忍着那股難以忽略的疼痛,下樓坐上車子。
謝珩州已經在後座了,今天他穿了一身平駁領黑色的休閑西裝,側顏鋒利又痞渾,那雙薄單的眼睛含着點侵略感晲過陳鹽的全身,誇贊道:“陳鹽,今晚很漂亮。”
陳鹽的眼睛掠過他的領口,萬年不戴任何飾品的謝珩州脖頸挂着一根黑繩金墜,是什麽毫不遮掩。
她的眼睛又向下挪了兩寸,落到他空蕩蕩敞開了兩粒紐扣的領口。
如果當初有機會能買下那條領帶的話,現在應該也會很搭配這套西服。
“琢磨什麽壞心眼呢?”謝珩州懶洋洋地發問,“壽星沒見過?再看就要收費了。”
陳鹽面薄,聞言立馬将頭扭開望向另一邊,臉上燒得火熱。
載着他們的這輛邁巴赫停下,謝珩州先下了車,随後又繞到陳鹽這頭替她開門。
這場宴會來了許多陳鹽不認識的人,豪車一輛接着一輛,客套或是寒暄,将場面儀式感做得極其充分。
陳鹽本來還能夠跟住謝珩州,然而人實在是太多,她穿着高跟鞋走得也慢,沒等謝珩州來得及回頭找她,兩個人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分散。
她的腳實在是磨得疼,有些一瘸一拐地繞到了大廳門柱旁。
一回頭,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女生領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往裏頭走,旁邊還跟着一位貴婦人。
“奶奶,這都是買給珩州的。”她穿着黑色的一字肩長拖尾紗裙,将優越的身材比例盡顯,游刃有餘地踩着高跟鞋在衆人身邊游走,顯得自信又大方。
餘光中可以看見,謝之平端着香槟如沐春風般迎了過來,眼底滿是贊賞與欣慰。
而謝珩州也站在一旁,冷然看着雙方父母長輩使出渾身解數極力撮合。
女生望着謝珩州笑了一下,從禮物盒裏随便掏出一個,打開展示給衆人看,正好是陳鹽因為經濟負擔買不起的那條領帶。
“很适合你今天這身裝扮,珩州,”女生親昵地示意他,“你稍微低一下頭,我直接幫你戴上吧。”
雙方家長都笑而不語地望向這一對年輕人,似是默許。
陳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頭,攏着發涼的雙臂,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在這格格不入。
當初貝莉說的那些話是對的,什麽樣的人消費什麽樣的店。
她像是剛破殼新生的醜小鴨,在暗中羨慕地攀比着一只展頸白天鵝。
不僅黯淡無光。
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