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謝珩州的慶功宴計劃不巧, 撞上周末謝之平在家宴請一名生意場上來往的客人。
那名客人很受謝家重視。
一大早胡姨就在門口備好了新拖鞋,将茶幾上水晶果盤的水果換成應季的葡萄柚和火晶柿,又根據他的喜好沏了壺上好的白毫銀針。樓梯間日日被擦拭的唱片機放上了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
就連陳鹽和謝珩州也不能在房間裏呆着, 都被叫出來見客人。
陳鹽性子好, 被打擾了也不怨不躁, 換了條新衣裙, 坐在沙發上捧着熱水瓷杯。
謝珩州卻是個臉臭的,也大概知道來人是誰, 嗤笑着沖謝之平嘲:“謝氏落魄成這樣了?還需要和一個搞房地商投資的玩這套?”
謝之平只是笑:“珩州, 看來你對你父親管理公司的能力還挺有信心,不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一句話就把謝珩州堵得無言, 冷笑一聲沒再接話。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為什麽要叫他來家裏。”謝之平特地賣了個關子。
沒過多久,客人到。
和謝珩州說的出入不大,應國生确實是房地産發家,近幾年開了好幾家大型餐飲連鎖, 才在臨京站穩了腳跟,生意做得也還算是風生水起。
人是變有錢了,品味卻沒跟着提高, 穿着套昂貴皮革,脖頸上戴着根拇指粗的金鏈, 進門先裝模做樣地在樓梯口陶醉地聽了一會兒音樂, 扭頭問謝之平:“謝總有品位, 這放的是什麽歌啊?”
謝之平伸手指引他, 似笑非笑:“之前應總在飯局地時候不是說是鄧麗君的頭號歌迷?我特地讓人找了一張經典黑膠唱片, 該我問應總這是什麽歌。”
“哎呀,當時喝多了随口一提, 沒想到謝總居然這麽上心,”應國生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尴尬,為了盡快掠過這個話題,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陳鹽,“這個小姑娘還挺面生的,不知道是……?”
“我資助的學生,”謝之平一句話将陳鹽的身份輕描淡寫概括,颔首示意她給客人倒水,“先前我提的事,應總考慮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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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國生下意識看了一眼謝珩州,幹笑兩聲:“好啊!有什麽不好的!謝家家大業大,珩州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放心。”
“上次我聽說謝老爺子差點舊疾複發被氣進醫院,要我說啊,你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你想想,當醫生拿那點固定工資才多少錢?等他以後娶了詩绮,結婚成家有了小孩,就知道從商的好了。他現在還年輕,眼界開闊了,自然而然會改變想法,”應國生下意識想去拍拍謝珩州肩頭,“你說是不是啊珩州?”
謝珩州退後厭惡地避開了他的手,眉目漸沉,眼中噙着點嘲弄盯向謝之平:“所以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謝之平,”他語調輕緩平靜,像是無波無瀾的寒潭,“你不僅殺死了我媽,現在還想繼續殺死我。”
“混賬東西!誰允許你這麽說話!”
謝之平被觸到逆鱗,瞬間盛怒拍桌,一下子殃及到了旁邊站在正在拿水壺的陳鹽。
那個水壺是瓷制品,本來就脆弱,裏面還晃蕩了半壺沸水,一下子嘩啦一聲砸在地上。
瓷器昂貴,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陳鹽自到謝家以來沒犯過這麽大錯,被吓得臉色發白,第一個念頭就是蹲下身去撈,指尖立馬被鋒利的瓷片劃出血珠。
謝珩州聽見動靜的瞬間臉色微變,想也不想地沖過去将還呆在原地的人騰空抱起,離開滿是碎瓷的地面。
他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在她全身仔細逡巡,沒放過一絲一寸,嗓音很低,壓着毫不遮掩的關切:“傷到哪了,陳鹽?”
陳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目光微怔。
謝之平還在看着他們,她才被警告過不久,現在應該裝作沒事,馬上推開他才對。可是身體機制卻循着本心,手臂牢牢地、緊緊地、不由自主地圈住了他的脖頸。
她呼吸着,胸口起伏,耳邊還振聾發聩般回蕩着剛剛應國生的話。
[當醫生拿那點固定工資才多少錢?]
[等他以後娶了詩绮,結婚成家有了小孩
弋
,就知道從商的好了。]
陳鹽的眸光在搖晃,像是吹不滅的燭火,不知從哪裏油然而生一股勇氣,居然當着謝之平的面,将那張白皙的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裏。
她忽然的主動令他身形微震,接下來說出的話更令他情緒緊繃。
她說:“好痛。”
陳鹽性格要強,鮮少對他示弱,當初在學校被欺負是第一次,骨折了還去救人是第二次,而今天是第三次。
謝珩州頓時濃眉交擰,二話不說地将人往懷裏攬得緊了些,連聲招呼也沒打,就這麽抱着人去了醫院。
在他們倆走後,應國生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謝總啊……他們倆這……你一直知道嗎?”
他兀自心焦:“謝家這家境再怎麽樣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地方來的姑娘身份也不般配啊。他們倒是兩情相悅,我們家詩绮可怎麽辦?”
謝之平收回視線,但笑不語,在一片狼藉的茶幾上端起茶杯,眼瞳晦澀地抿了一口。
……
半小時後。
陳鹽坐在醫院冰冷的交椅上,手上又裹了一層紗布。
她的膝蓋上放着自己的手機,将謝珩州支開買燙傷膏的空隙裏,她的手機振動起來,接進一則通話。
陳鹽将電話接起,嗓音裏是意料之中的淡定:“謝叔叔。”
“你剛剛是故意的做給我看的,是嗎?”謝之平平靜下的語氣裏蘊着怒火,“我知道你聰明,但是在一個成年人手底下耍心眼,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你究竟想要什麽?錢?身份?還是什麽承諾?”
陳鹽沉默着,将目光投向面前白牆。
“哦對,你的班主任和我說過,你去參加了全國數學競賽,還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成績。我可以給你提供出國深造的機會,把你送進更好的大學。”
“不需要,”陳鹽語氣淡淡的,并不為所動,“我只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讓謝珩州讀醫。”
電話那頭好久沒說話,半晌,吸了口煙:“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陳鹽捏起膝蓋上的衣料,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滲出點汗:“就憑你現在關心則亂地打了這個電話,想要送我出國。”
“其實你也清楚,他大學讀什麽,選擇什麽專業,都不重要,影響不了他以後繼承謝氏。你只是想要掌控他,讓他聽你的,從大學的專業到以後人生的職業,到未來的妻子,都必須在你的備選之內。”
“你不能容忍他出現任何的偏離。”
“讓他讀醫脫離不了你預設的軌道,但是喜歡上我可以。”
陳鹽抿了下唇:“我聽說,當初謝夫人也是你不顧家族反對娶回家的,謝珩州雖然和你關系不好,但是脾氣秉性卻很相似。你不妨和我打個賭,看看他究竟能為我走到哪一步……”
“夠了,陳鹽。”謝之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從今天開始,和他保持距離。”
“等到珩州四月份訂完婚,我就送你去國外。”
“這一輩子也別回來!”
通話變成嘟嘟的忙音,陳鹽松懈下脊背,疲憊地捋了下額發,直直盯着自己的腳尖。
這已經是她能夠為謝珩州争取到的最好結果。
既然他們倆必然不能在一起,那麽總要有一個人能夠得償所願。
……
經此一事,謝之平又好久沒回家。
最終為陳鹽專門開設的慶功宴只叫了周圍比較熟的幾個朋友,謝珩州和祝晗日平時打球的球友多,為了熱鬧也叫上了一些。
幾個女生結伴先去點菜,回來的時候位置已經被坐得七七八八。
貝莉和在座的人都不太熟,坐在謝珩州身邊更覺得煎熬,最後只能在柯臨身邊坐下來。
因為緊張,她連底下坐着的木頭凳子有些跛腳都沒發覺,身子狠狠搖晃了一下,差點摔跤。
幸好柯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椅子。
他瞥了一眼底下,将長腿一伸,搭在她下邊的踩腳橫杠上,穩穩踩住:“放心坐吧,我壓着呢。”
貝莉這才整理了一下裙擺,輕聲道謝坐下。
向十鳶坐在哪裏都無所謂,但是看着兩個相鄰的位置,眼睛骨碌轉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祝晗日的身邊。
“小祝,歡迎爹坐你邊上不?”
她在旁邊,祝晗日肉眼可見地不自在起來,說話也沒之前那麽利索,但他伸手不着痕跡地牢牢把住她面前的杯子:“喝什麽?你之前喜歡那個椰汁?”
陳鹽最後一個回到包廂,已經沒有挑選的餘地,只能坐到謝珩州身邊。
她有些奇怪:“你和他們關系不好嗎?為什麽這裏沒人坐?”
謝珩州十分順手将她背來的那個鏈條小包接過,挂到自己身後座椅上,聞言唇角微勾,點頭:“是不太熟。”
陳鹽“哦”了一聲,心裏卻有些懷疑真假。即使是這樣,她在用開水涮筷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并拿過了謝珩州的碗。
“不熟沒事,”陳鹽小聲嘀咕,“我會照顧着你點的,謝珩州。”
謝珩州眼中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腔調痞壞:“那就拜托你了,陳鹽同學。”
飯局進行到一半,向十鳶雙頰醺紅,猛然站起來,要和旁邊一個男生拼酒。
“你喝一半,我全幹了,怎麽樣?”
“不是,哥們,你剩這麽多,養魚呢?”
“行不行啊,要真是男人,就爽快點,全幹了!”
坐在她身旁的祝晗日起初還笑着和人說話,後面漸漸不說了,笑容在臉上挂不住,他忍無可忍地掰過向十鳶的肩膀:“我說你差不多得了,一個女生,離男生這麽近幹嘛?懂不懂自尊自愛啊?”
向十鳶打了個酒嗝,被一通指責罵得有些莫名,撩起袖子怒不可遏地回問:“祝晗日,你說什麽呢?我怎麽不自尊自愛了?”
“這樣——” 她雙手撐在他後面的靠背,故意湊近他的臉,幾乎要撞到他的鼻尖,“難道距離很近嗎?”
祝晗日有些啞口,怔怔地看着女生那雙近在咫尺的迷蒙眼睛,好半晌才想起來一把推開,悶聲悶氣道:“算了,不和醉鬼計較。”
向十鳶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腦子暈乎乎的,還不忘回怼他:“你他媽說清楚,誰、誰是醉鬼?我、我才不是嗝——醉鬼呢,我酒量好得很……”
說完,她像是要刻意證明自己沒喝醉,用力揮了一下手。結果,沒收住力道,狠狠地打在了面前的那個玻璃杯上。
杯子摔到地面,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音。
向十鳶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彎下腰去撿。
“你別動,”祝晗日及時抓住她的手,叫包間外的人,“服務生!麻煩進來清理一下!”
很快,從外面進來一個男服務員,他穿着酒店統一的立領衫圍裙服制,戴着頂壓低的鴨舌帽,悶頭走進來。
陳鹽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個男服務生查看了情況後,立刻拿來了掃帚和畚箕,将地上的玻璃碎片全都掃幹淨。
正要走時,向十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給他鞠了一個大大的躬:“非常感謝你!同志!”
因為幅度過大,她的腦袋磕在他的帽檐上,一不小心将人家的帽子給一把撞了下來。
那個男服務生露出意外的神情,忙不疊地将帽子撿起重新戴上。
然而就這麽一瞬的時間,足夠大家辨認出眼前的服務生是誰。
“诶,這不是我們班那溫邵嗎?”席上有人口無遮攔地揭穿,“你怎麽會在這裏?還穿着服務生的衣服?”
貝莉捏緊筷子,一瞬不瞬地看向這邊。
溫邵整個身子發僵,握着掃帚的手關節用力到泛白,向來清秀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可以說是難堪的神情。
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張了又張,事發突然,甚至于他都沒想好該怎麽樣措辭。
陳鹽在以前也因為生活窮困潦倒去兼過職,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為難什麽。
她出聲想替他說些什麽:“其實溫邵他——”
“——其實班長是想給鹽鹽一個驚喜,”貝莉忽然鼓起勇氣站起身來,走到溫邵的身側,“最近鹽鹽和班長鬧別扭,他不好意思直接來,就打扮了一下,混入了服務生的行列。”
“我們、我們都串通好了來着,”她滿臉通紅地扯了扯溫邵的袖子,“……是這樣吧,班長。”
溫邵有些沉默地看着她,眸色複雜,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嗯。”
“是這樣啊?那早說嘛,趕緊加一條凳子進來,和我們一塊吃。”其他人相信了,紛紛往邊上挪位置。
“不了,”溫邵溫聲推辭,“我外面的活還沒忙完,不能在這裏多留。你們繼續吃,不用管我。”
“哦對,”他臨出門前又回身,“今天消費的酒水記在我賬上就行。”
他深深地盯着陳鹽看了一眼:“祝賀你陳鹽,數競省賽第一真的很厲害。”
陳鹽還沒來得及回話,便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拉下帽檐離開。在他走後沒多久,貝莉也很快借口不舒服,推開包廂門追了上去。
溫邵的競賽成績,她也聽貝莉閑暇時說過幾句,沒有拿到任何的獎項。
他完全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陳鹽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她也不會平白無故地讓溫邵墊付這桌的酒水。她放下筷子,打算搶在溫邵開口之前,先去前臺把賬給結了。
甫一動身,還沒來得及站起,便被謝珩州慢悠悠地一把拉住手腕。
“做什麽?陳鹽,又不好好吃飯?”
“有點事,你先吃吧,我出去一下。”陳鹽急着脫身,低頭去撥他的手。
謝珩州握住沒松,目光緊盯住她側臉,再開口,語調聽起來竟有絲莫名委屈:“可是你剛還說要照顧我。”
陳鹽咽了下口水,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腳踏兩只船的背德感,她幹笑兩聲,試圖安撫他:“就十分鐘,我很快就回來。”
這招對謝珩州沒用,他早就看穿了她要出去找誰。然而和陳鹽對視兩秒,他還是敗下陣來,錯開身子妥協讓位,哼笑一聲:“好,十分鐘,最好早點回來,我心裏可記着時。”
陳鹽飛快點頭,急匆匆出了包廂門。
陳鹽走後,謝珩州的神情明顯變得沉了許多,原本熱熱鬧鬧的席面,氣氛有些凝固。
“珩哥,先走了,我送她回去。”祝晗日将向十鳶扶到肩膀上,率先告別。
他招呼柯臨:“柯兒,扶我一把,我一個人背不動這只豬。”
“祝晗日,你說誰是豬啊……”向十鳶雙眼緊閉,腦袋埋在他肩上,不服氣地嘟囔着反駁。
柯臨起身幫忙把向十鳶走送出去。
連他們兩個都走了,這下席上的氣氛更顯得尴尬。
謝珩州本身就是個難約的主,家裏有錢又不缺女生追,妥妥的天之驕子。
如果不是因為平時約着打球,他們和他根本算不上一個交際圈的人。
現在眼看着座位空了一大片,大家低頭吃菜,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問你們個問題。”
主動打破這個冰點氣氛的是謝珩州本人。
衆人不敢怠慢,紛紛擱下筷子豎起耳朵,示意他繼續。
“說句真心話,我和剛剛的溫邵比——”
他抵唇輕咳一聲,似乎感覺後半句話說出口有點艱難:“……誰更好?”
衆人:“……?”
請問這還是以前那個拽得二八十萬的謝珩州嗎?這還是天天臭着張臉将女生拒之千裏的酷哥嗎?說好的北沂千人斬呢?
有個外號叫大頭的男生,十分上道,賤兮兮摸着下巴反問:“珩哥,你要問我們,大家都是兄弟,當然是會說你更好。如果是問剛剛那個追着溫邵跑那女的,她肯定是說溫邵更好。這參照對象不一樣,回答是不也不一樣。”
“所以說,珩哥,”他暧昧地抛去一個眼神,“你心裏頭到底是想問誰呢?”
見狀,幾個男生善意地哄然笑起來,将大頭的肩膀摁住錘了兩拳:“你小子不想活了,敢開你珩哥的玩笑,欠揍!”
“珩哥什麽時候淪落到對一個女生擺出副患得患失的樣子啊,他勾勾手,全校百分之八九十的女生上趕着投懷送抱。”
謝珩州低頭猛灌了口酒,有些恹冷地撩起眼皮,喉結滾動,始終沉默着沒有說話,
見他這副不接茬的神情,大家原先篤定的奉承話漸漸變得有點不确定起來,再回味了一下他剛剛的問話,頗有種和情敵背地裏争風吃醋的意思。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不約而同地浮上衆人的腦海。
不會吧?
誰這麽能耐?
謝珩州不會是真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