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耳朵聽什麽

第18章

第18章

圖慎思總是能用最簡單的幾個字，最簡單的行為，擊中南初心髒最中間的位置。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來着，是南初走到了商店門口，圖慎思追過來把衣服脫給她，怕她冷。

現在，大概是怕她餓。

怕她想吃栗子又懶得自己動手。

怕她嫌棄剝殼麻煩。

于是她自己悄悄的默默的剝好了一整盤，給南初的，她自己一顆都沒吃。

而南初竟然還調笑她，還說要把她賣給炒栗子的老板。

南初再一次覺得自己真是個大混蛋，她擡手按在自己的心髒處，好幾秒，才将翻湧而上的愧疚感壓了回去。

這邊壓回去了，那邊又冒上來了。

冒上來的是蒸騰着的喜悅，是意想不到的驚喜，是綜合着所有香氣的舒适，像猛然間掉進了潔白的雲朵，被厚重又柔軟地承托。

南初覺得自己也無法去控制自己的五官了，她只能硬生生地卸掉了所有的表情，連說話的語調都變得呆板，無滋無味。

“我吃？”

“嗯……”圖慎思猶疑着，轉着腦袋四下去看，“南總你要沾蜂蜜嗎？我看到他們有蜂蜜的……”

一縷發絲随着她的動作，飄到了南初的手背上。

啊，南初想，圖慎思的頭發就是那柔軟的雲朵。

“不用。”南初道，制止了她忙亂的動作。

她拿起了瓷盤裏的一顆板栗，整個投進了嘴裏。

“很甜。”南初模糊得發出聲響，她的口腔被又

糯又香的甜蜜塞滿，腮幫子鼓了起來。

“已經足夠甜了。”

餐廳裏的燈光暗了，又明了。舞臺上的音樂變換了風格，從舒緩的背景音變成了熱情歡快的主旋律。

服務員撤走了桌上的餐盤，換上了飯後的小食。各類桌游卡牌也被拿了上來，城市的夜晚剛剛開始，正是玩樂的好時候。

到了這個時候，桌上甲乙雙方已經打成了一片，大家的位置七扭八拐，湊到喜歡的人跟前去，三五成團，怎麽玩的都有，怎麽樂的都有。

玩到最後，游戲規則也不顧了，全亂套了。國王游戲不發牌，真心話大冒險投骰子，随便指着一個人比大小，輸了不是喝酒，就是要做些丢人的糗事。

這種玩鬧，倒是沒人敢招惹南初，圖慎思縮在南初身側，也避過了大半截。

但最終還是被人逮到了，李媛媛指過來，笑着沖Linda喊：“組長組長，你不要光欺負我們呀！BunnyBunny，你把Bunny漏啦！”

“诶？”Linda的視線飄過來，從南初的身上滑過，落到圖慎思身上時，像盯住了無處可逃弱小無助的小獵物。

“Bunny。”她喊圖慎思，直到圖慎思擡頭認真看向她了，這才笑着道，“你不會有南總罩着，就不跟我們玩了吧？”

“沒有沒有。”提到南初，圖慎思把手擺得出現了虛影，她站起了身，甚至往旁邊挪了一點，拉開了自己和南初的距離。嘴上也忙不疊的應聲道：“我玩，玩的。”

南初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她不忙着享受栗子的美味了，側了側身，靠近沙發裏，雙臂環胸觀望着這兩人。

Linda當即甩起了手中的骰盅，丁零當啷的聲音，重重地扣到了桌上，開蓋的時候才道：“那還是比大小啊。”

圖慎思對這規則懵懵的，但面對別的人，她總是幹脆利落很多。

“好。”她應聲道。

雙骰子，Linda開出了七個點，不算大也不算小。她笑着把骰子推過來，圖慎思接住，上下左右看看，認真地用雙手抱住了骰盅，笨拙地晃了晃。

停住，又不放心似的，再晃了晃。

南初的眉梢輕輕挑起。

圖慎思揭開了蓋子，左邊1，右邊2，加起來也就3，可憐的不得了。

李媛媛樂得前仰後合：“Bunny你是不是在拍組長馬屁，Bunny你完蛋了，組長上一輪去要隔壁帥哥的聯系方式。”

“啊……”圖慎思愣了愣，這種明明應該害羞的時候，她倒是一點兒都沒臉紅。人也沒往旁邊看，只對着Linda道：“Linda姐你要罰什麽？”

Linda的目光飄到了南初身上去。

圖慎思一下子有些慌張，她嘴巴嗫嚅了兩下，似乎想要搶着說點什麽，但實在是說不出口。

Linda的視線移開了，她偏着腦袋想了想，提出了一個看似很普通的要求。

“從咱們甲方爸爸裏面挑一個你最熟悉的人，說一件你們之間最不為人知的事。”

“哎呀組長你放水！”大家喊了起來。

“給我們就是扭屁股跳舞要微信，給Bunny的這麽簡單！”

“是呀是呀，這随便說點什麽都可以了！”

Linda只笑不語，而圖慎思呆在了那裏。

這對她來說顯然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僵直在了那裏，像一個拔掉了電源的機器人。

南初對她這樣的狀态很熟悉，她知道圖慎思想到了自己。

只有在面對她時，圖慎思才會有這樣異常的狀态。Linda把這個問題的前置條件設置的這麽清晰，圖慎思大概只能想到她。

其他享家的員工，最多也就是有一些工作上的對接。而那個夏天，她們吃住睡都在一起，她們聊天，分享了很多自我和故事。

她們之間，有什麽最不為人知的事呢？

南初微微仰頭看着圖慎思，同她一起思考。

她想不出什麽特別的答案，因為對于在場的所有人來說，她同圖慎思是舊相識，大概就是最不為人知的事了吧。

圖慎思會願意說出這個答案嗎？

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話。

我認識南總，我姐姐和她是同學。

我們一起在雲山住過一段時間，那個山莊裏有大叢大叢的太陽花。

圖慎思不說，圖慎思連這個都不願意說。

她在一群鬧哄哄的笑聲和說話聲裏，垂眸呆站着，雙手在身側緊攥成拳。

南初真想去掰開她的拳頭，想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撸順了，想問她，說這些有什麽關系？

或者……不說這些也沒關系。

你沒必要這麽害怕。

南初動了動身，她看不得圖慎思這為難的模樣，只能幫她解圍。

但下一瞬，圖慎思便有了動作，她猛地抓過了桌上的啤酒罐，仰頭便灌了兩口。

南初：“……”

給你擋回去的酒，你倒是這會喝了。

圖慎思被酒嗆得連連咳嗽，李媛媛跨過來給她又是遞紙又是拍背，還不忘嘴上說着：“Bunny你真傻啊，現在玩的這個喝酒沒用啊，你要是想不出答案編點也沒事啊……”

圖慎思愣愣的，她擡眼去看Linda，眼睛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仿佛被欺負了的可憐模樣。

Linda擡手：“唉算了算了，這把就當是試玩，我們……”

南初松了襯衫的袖口，接上了她的話：“我們玩兩把。”

Linda一怔。

南初看向她，笑着道：“不能因為我是甲方，就不跟我玩了吧？來，別讓着我。”

桌上有一瞬間的安靜，甲乙雙方老大對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媛媛欻地一下騰開了位置，潘潘指揮人把桌面收拾幹淨了，大家各自靠向自己老大，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在這樣的氛圍裏，圖慎思終于逃脫了剛才奇異的狀态，她把自己縮了縮，縮到了無人注意的陰影裏去。

Linda一擡下巴問南初：“南總，你想怎麽玩？”

南初觀察手裏的骰子，輕輕甩了兩下手：“就剛才那玩法，簡單直接。”

她擡眼掃了下圍着桌子的衆人，補了句：“但既然大家都這麽興奮，就把受罰對象擴展到群體吧。你代表美矢，我代表享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四下裏都喊叫起來。

“南總你也太過分了吧！！！”

“怎麽從私人恩怨上升到甲乙大戰了呀！這還是不是慶功宴了，潘總潘總你說句話啊。”

潘潘鼓掌：“我覺得挺好的啊，挺好的啊。刺激！有創意！我可以跟着南總受罰！”

“那我也跟！”

“跟跟跟！”

李媛媛：“組長你別怕！我們也跟！”

“跟！鴻門宴大戰！沖啊！！！”

大家把桌子拍的山響，店裏的音樂也正是激烈。

越是熱鬧，好像對于角落裏的圖慎思來說，就越安全。

她又把自己往後縮了縮，将背着的毛茸茸的兔耳包抱在懷裏，偷偷地，偷偷地看一眼南初。

Linda還待再說什麽，南初卻已經默認了這規則就此成立。她将骰盅扣在了桌面上，非常随意地擡手開，一堆黑壓壓的腦袋擠了過去，南初淡聲道：“5 6，11。”

“啊啊啊啊啊……”又是一陣喊叫聲，享家這邊快炸了鍋了。

“好大！！！”

“嗚嗚嗚南總姿勢好帥！”

“天選之子天選之子，美矢要加油了啊要加油了。”

Linda很無奈，她新拿了一副骰子，仔細搖了會，但只開出了8。

“我認罰。”她爽快地道，“南總你說，要我幹什麽？”

“不是你，是你們。”南初笑得很溫和，她擡手指了指美矢在座的各位，道，“給圖慎思一次赦免權。”

大家全愣了。⑨

誰都沒想到，在準備集體受罰的時刻，故事的主人公突然變成了角落裏的圖慎思。

項目組裏甚至有人并不熟悉Bunny的真名，還愣愣地問了句：“圖慎思是誰啊……”

南初向右邊側了側身，擋住了圖慎思大半的身影。她并不給大家反應的機會，擡手便開始了下一局，這一次，結果更為離譜。

“12。”

“喔……”大家的感嘆聲開始變得意味不明。

Linda倒是笑起來，她搖出了10。

南初把骰子裝進蠱中，語調平淡無奇：“再給圖慎思一次赦免權。”

“哦————”逐漸反應過來的衆人集體點頭。

南初再開：“12。”

Linda把手裏的骰子扔了出去，笑着攤了攤手：“我玩不過您，我認輸，給Bunny第三次赦免權？”

南初：“對。”

衆人：“咦————”

Linda：“我明白了，南總。你就是不想讓我們欺負Bunny嘛。這個好說，Bunny是我們美矢的人，我們也舍不得真欺負她呀。”

Linda朝南初身後的陰影裏望了望，“但是事不過三呀，南總，下一把，我們派Bunny應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群一下子又興奮了起來。

把對手最在意的人挖過來置于她的敵對方，這個矛盾點的轉折實在是刺激。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盯住了圖慎思，圖慎思再往哪裏縮都沒有用。

南初回頭看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兀自燃燒的一團火。白絨絨的毛衣和背包在她身上淹沒着她，卻也快要被她點着了。

圖慎思大半張臉都藏在衣物裏，只有一雙圓而大的眼睛外露着，惶恐，慌張，不安，水汪汪，紅漾漾。

她不敢看南初，這一刻情形所逼又不得不看南初。她的睫毛撲閃着讓那雙眼睛仿佛在說話，她說想把自己塞進地縫裏，她說要逃開這個可怕的世界。

她像一只瀕臨絕境的動物，

她在祈求南初。

向獵人祈求。

南初忽地笑了，這一刻，她笑得最為溫柔。

她看着圖慎思，用同樣溫柔的語調，征詢她的意見：“要和我玩嗎？”

圖慎思搖頭，膽戰心驚地搖頭。

南初：“覺得玩不過我？”

圖慎思點頭，非常确定地點頭。

“嗯……”南初長長地拖着音，把圖慎思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這才道，“試試看吧，不要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她就像那種最溫和親切，鼓舞人心的上司一樣，擡手握住了圖慎思細瘦的手腕，将骰盅放進了她的掌心。

圖慎思的手腕很快變紅，掌心也變紅。只有指尖白白的，像一截剛出水的藕帶。

“玩骰子嘛，比的是運氣。”南初直起身，也沖大家笑笑。

衆人低低的：“啊……”

看向圖慎思的眼神多了許多顯而易見的

同情。

圖慎思只得動作，她明顯沒怎麽玩過這東西，只能笨拙地學習着Linda的姿勢，雙手抱着骰盅，上下左右地晃。

整個人都泛着紅，眼睛也不敢去看別人，睫毛低低地垂着。

她真的很努力，晃了好一會兒。

打開蓋子的時候，嘴巴緊緊地抿着，連腮幫子都在用力。

大家安靜的目光全都投射了過去，而後灰敗的感嘆聲像窸窸窣窣的落葉一般，零碎響起。

“哎……”

“诶……”

“哦……”

圖慎思開出了3，1 2，3。

骰子上的點少的可憐，和小小弱弱的圖慎思一樣可憐。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更不敢去看南初了。指尖微微顫唞，雙手合握着捏緊了手指，默默地縮身退回到了沙發上去。

南初：“……”

南初看着那個3，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再拿起骰盅的時候，鄭重了很多，單手輕晃着，在靠近耳邊的位置，聆聽細微的聲響。

大家不抱什麽意外的期待了，只可憐地望着圖慎思，想象她待會會被提什麽可憐的要求。

南初将骰盅輕放在了桌面上，細長的指尖輕挑，兩個各自只有1點的骰子，顯露在了大家面前。

幾乎所有人的面龐都展現出了大大的問號：“？？？？”

而後在下一瞬，所有人都像看透一切一般，熱鬧地喊了起來。

“啊啊啊啊南總你太過分了吧！！！”

“放水放水，南總你放水！”

“不怕學霸得滿分！就怕學霸會控分！”

“您胳膊肘往外拐嗚嗚嗚嗚。”

李媛媛興奮地快跳起來了：“啊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我的老天爺啊！！！”

南初一點兒都沒管這些喊叫聲，她看着骰子輕舒出一口氣，那溫柔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就像是對自我的獎勵一般，坐回身的時候，南初離圖慎思近了許多，兩人的衣物輕輕地摩攃，熱氣像跳躍的火焰，讓這一小塊空氣變得蒸騰焦灼。

圖慎思瞪着雙眼，不可思議。

她整個人又呆住了，卡在了時間的縫隙裏，仿佛這一瞬即将變成永恒。

南初微微側目，望着她，笑意在聲音裏溫和地流淌：“Bunny，你贏了。”

然後在吵鬧的起哄聲和音樂聲中，對着一只紅透的耳朵，繼續着她對兔子的無限包容與特權：

“超級好運，說吧，你想要對我有什麽懲罰？”